剑意潇潇剑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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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千人退后一人起身(一)

    长街中央,在许易安家门口处,南华宗与钦天监撞到了一起。

    柳金风看着门口的几人皆穿朝廷官服,低声询问:“钦天监,朝廷的人?”

    中年人微微一笑:“真是好手笔,钦天监和大宁朝廷这是准备一石二鸟啊。生怕控制不了江湖事,索性聚在一起,既是斩草,也为除根。”

    柳金风微微一怔:“难道是朝廷那边故意放出风来的?”

    中年人点点头:“想赚利息,就得舍得下本。龙脉的消息,要不是大宁朝廷漏了风声,各宗各派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儿了。你看吧,来的肯定不止我们南华宗一门,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而且,听雨阁还没露面。这帮胆小鬼,不会等着收渔翁之利吧。”

    柳金风用手肘顶了一下中年人的腰,嘀咕道:“留点口德吧,别把所有人都绕进去。”

    中年人笑骂道:“我说胆小鬼,又没说蓬莱山。放心,不包括你那个林仙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还想这些?”

    既然撞见,索性坦然一些。二人整理了下衣襟,向齐若云走去。

    两方见面,倒是齐若云先开了口:

    “刘久昂,你们南华宗,怎么只有你俩来了?这点儿人,怕是不够啊。”

    中年人持剑行礼,礼罢回道:“没法啊,只有像我们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才对这院儿里的物件感兴趣。金风你说对吧?”

    柳金风憋着笑,自己这师父口舌上在宗门里就没输过谁。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也只有他舍得用。

    齐若云也不管他言辞中的讥讽之意。挥了挥手,金坚和秦肃上前,冷冷地看着这二人。

    齐若云笑道:

    “说来惭愧,这二人在钦天监里修行了五十年,才堪堪过了龙门。在百余名七境里,就属他俩不争气,这次特地带出来历练历练,让他们知道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儿。久昂我记得你在南华宗,应当是七境里面剑意最纯粹的了吧?还有你这徒弟,名气大到连我在京城里都略有耳闻。怎么样,切磋切磋?”

    柳金风暗自腹诽,老家伙吹牛也没个度。还百余七境,当七境是街边萝卜,还能论斤称?不过真要是刚过龙门的七境话,自己应该能应付。

    刘久昂不以为意。现在就动手,未免有些太早了。眉毛一挑,回敬道:“这人还没到齐,齐侍郎就这么等不及了吗?要论名气,我这徒弟只是在江湖上,耍过那么几剑,杀过几个妖邪,砍出来的虚名而已。哪能比你齐家宝树?一年三境,人在钦天监里,名气都传到我们山上了。”

    齐希声欲哭无泪。要打就打,结果你俩在那像妇人骂街,扯我进去干啥?这不明摆着说自己只是有个虚名嘛。

    齐若云哈哈一笑,“朋友们应该都到了。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聊聊啊?”

    话音刚落,几个身影从空中飘下,轻灵宛如仙人风姿。

    柳金风眼前一亮,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心里一直念着的那个人并没在其中,顿感失落。

    刘久昂看在眼里,颇觉无奈。便以手掩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来人是蓬莱山炼气士。为首的名叫云边,是蓬莱山主座下四府君之首。余下两人均是他的徒弟,分别是范雨和冯雪。

    蓬莱山收徒男女皆有,云边便是以女身拜入山门修行,蓬莱山主也仅此一个女徒弟。开府后,便将山里小辈中的女徒弟归到云边门下。

    柳金风刚想问问林仙子怎么没一起来,就听到身后有人笑问道:“云府君,林姐姐没过来啊?”

    柳金风听这声音,想都不用想就是听雨阁赵舞阳那人。这家伙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也敢打林仙子的主意。扭头看去,正是这人。柳金风心中不快,暗骂了一句:“林玉露来没来,关你鸟事?”

    就看那赵舞阳真是不要脸至极,竟然笑嘻嘻地说:“我的确想让林姐姐关一下我鸟事。但是这种事情,不仅要你情我愿,还得把那些缠在林姐姐身边叽叽喳喳的麻雀赶走不是?”

    云边眉头一皱,当着面这么戏弄自己徒弟,这俩登徒子活腻歪了。

    柳金风气不过,正待拔剑,刘久昂看出云边的不快之意,急忙按住。

    赵舞阳还是不依不饶:“怎么不服啊,忘了去年比剑的时候,是怎么飞到擂台底下的了?”

    范雨在一旁耳朵竖得老高,这俩痴货为了自己那个师妹争风吃醋人尽皆知。但比武还飞到台下的事儿,自己倒是从来没听说过。只期盼姓赵的家伙多说一点,好回去给师妹当个乐子讲讲。

    刘久昂最是护徒弟。这种丢脸的事,眼见得赵舞阳在那添油加醋地讲。正想说你管是不是飞不飞的,那次比武你们听雨阁最后不也是输了,却被和赵舞阳同来的洪天心接过话头:“行了行了,来这儿不是为了斗嘴皮子。”

    刘久昂吃个哑巴亏,但没法反驳。云边实在听不下去了,厉声说道:“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我非把你们舌头割下来。”

    齐若云环视了一周,抱拳拱手,中气十足道:“各位也都是来自一等宗门,别失了气度。至于其他想浑水摸鱼的二等宗门和野修,既然不敢出来明争,那就别怪我在这儿挑明,一会儿就别给我们添些麻烦事儿,弄些暗夺的行径,伤了和气。各位,觉得怎么样?”

    大家心知肚明,少个人抢就少几次争斗,总是利落些。

    齐若云见无人反驳,便继续说道:“这门上你们也看到了,陆慎言担心龙脉现世,会毁了鸣凤镇,便设下结界,封了气机外泄。想进去,只靠一家几人之力是不行的。而且这春联儿,希声已经试过,扯不下来。也就是说,要么,硬闯。要么,跟着那个住在这儿,名叫许易安的少年人进去。”

    刘久昂直接讥讽道:“齐若云啊齐若云,活了快一辈子了,就这么点儿出息?找个少年当钥匙用,亏你想得出来。而且你说龙脉今天出来它就出来,谁信啊?”

    齐若云笑道:“不信你来干什么?行吧,为了表达朝廷的诚意,就告诉你们。希声已经做了安排,让岑令孜毁去了龙脉阵眼。没了禁制,龙脉今天必出。”

    众人听闻,纷纷低头窃语。正商量间,听得一人问道:“齐希声,是你告诉岑令孜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慎言站在街中间,身边一位旧袄少年。还有一位英气少女,身着白衣。

    问话的正是那少年,刚才那句话,声音里微微发颤。

    此时少年正望向齐希声,眼睛里,只有这个曾经问自己是不是朋友的人。

    齐希声目光与他交汇,仅一瞬,便赶紧移开眼睛看往别处。

    少年又问:“齐希声,是你告诉岑令孜的?”

    齐希声长叹一声,知道这情形终究是躲不过的。便上前几步,坦然道:“是。”

    “是你让岑令孜,用宋浩然来引我带他进去的?”

    “是。”

    “是你告诉岑令孜,梧桐树是阵眼?”

    “是。”

    “也是你告诉岑令孜,龙脉的事?”

    “是。”

    许易安一声悲愤更胜一声,齐希声则一句声音低过一句。

    许易安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又恢复到平静。

    “那我最后问你,我们还是朋友吗?”

    齐希声紧咬牙关,齐正则见儿子有些不对劲,正想询问,只听到齐希声嘶吼出两个字:

    “不是!”

    “为什么?”

    齐希声突然像崩溃了一般,一下子蹲了下去:“我骗了你。我找着借口去接近你,也是为了这份龙脉。陛下让我们带龙脉回去,如果没有它,我很有可能失去我爷爷和我父亲,甚至我一家人的性命都要丢!君心似海,你不明白!”

    那日自己落水,许易安跳入水中,抓住自己的那一瞬,让齐希声心思有些起伏。

    出了水之后,看着准备再次下水救人的许易安,齐希声险些将一切都说与那人。

    他想告诉许易安他们是为了龙脉回来,而龙脉,就是在许易安院子里。那棵梧桐树,就是镇压龙脉的阵眼。

    也想告诉许易安,龙脉出世的时候,除了龙门境以上高手,其他人都难以承受这如刀林剑雨的凌厉气机,你只是个普通人,现在躲得越远越好。

    但齐希声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就算自己告诉了许易安,许易安不会想到自己会有性命之忧,他会想到镇上的其他人也会被龙脉伤到性命,从而阻止自己汲取龙脉。

    就像陆慎言也不会拿全镇人的性命和齐家,和大宁做交易。

    说到底,许易安和陆慎言是一样的,都是执拗的傻子。

    一个人,会舍命救下根本不知道底细的陌生人,另一个,会不顾大道去守着全镇的百姓。

    更何况,岑令孜是自己找来的,也是自己告诉他怎么进入院子里的。

    脏活不能由朝廷的人来做,毕竟陛下向来以爱民示人。

    岑令孜这种魔头,是自己的一把好刀。而齐家,也是陛下的一把好刀。

    岑令孜本就不能活,本来应该是父亲或者爷爷出面,解决了他,从而赚得许易安的好感,帮他们进到结界里。可没想到,许易安竟然徒手格杀了这个七境魔头。

    就像自己和爷爷,如果不带龙脉回京,那么岑令孜的下场,就是他们齐家的归宿。陛下爱民,绝对不可能为了所谓龙脉,而枉顾一镇的数千人命。

    离京时陛下特地亲临齐府,说是来送送股肱之臣。但临别之际陛下的笑容,齐若云懂了,自己也懂了。

    要么带回龙脉,齐家可活,要么事败,齐家阖府上下老幼不留,大宁皇室从来没有参与其中。

    不过到底阵眼还是毁了去,龙脉出世已成骑虎。就算许易安不带大家进去,蛟龙复苏之后,破去结界对于它来说易如反掌。就算陆慎言继续阻止,一个贤人八境修为,又能如何?

    这些事,在齐希声心里想了不下千百遍。他以为自己已经心硬如石,但今天许易安的话,又让他回到了那日在水中,许易安抓住自己的时候。

    齐正则厉声道:“希声!”

    旧袄少年攥紧了拳头,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眼睛里古井无波,只是全身肌肉绷着,感觉有一口火气压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再开口,声音嘶哑到许易安自己都不认识了。

    “你为了家里性命,就能忍心让岑令孜杀了宋大娘?你知道在宋家,都发生了什么?你为了你嘴里的那个,就教唆岑令孜伤了宋浩然、杜姑娘?那我们,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齐希声蹲在地上,听着许易安的嘶吼,如钢针戳心。不停地扯着自己头发,声音略带哭腔:“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齐若云沉声道:“正则,带希声回去。”

    话音未落,只见许易安已走到齐希声身前。齐希声还蹲在地上低声嗫嚅着对不起,见身前来人,刚抬头看,就看到许易安忽然出拳如风,一拳打在自己脸颊上。

    没有拳罡,没有气机。是一个旧袄少年,实实在在的一记肉拳。

    金坚和秦肃立刻上前,既然这少年自己站了出来,也省的费力去找。

    结果齐若云先是楞在原地,转而开始变哭为笑,随即大笑不已。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插手。

    这位钦天监天才意气风发,狂笑道:“许易安,我再允许你打一拳。”

    许易安也不多说什么,攥住拳头,一拳打在齐希声面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