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潇潇剑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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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门里门外,几番人间

    杜若的伤轻,好得很快。许易安接好了断臂,自己还熬了药。结果等到晚上,断臂之处肿得老高,第二天只能吊在脖子上,像抱了个孩子一般。

    杜若自告奋勇去熬药,在厨房叮叮咣咣和砂锅交战了半天,端上来满满一碗。许易安一看,碗里黑乎乎的,还有没打干净的药渣,再看那边杜若一脸雀跃,只好捏着鼻子喝下。到了下午,杜若又跑到厨房熬药。许易安急忙扶着下床,废了半天唇舌,才让杜若放下了手里的砂锅。

    杜若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不让自己熬药了。看着他煎出来的药,药汤确实比自己熬的要清亮一些,还把药渣子打了出去,虽然也苦,但是喝着要比自己熬的顺得多。

    之前也没人告诉自己这些啊。

    到了初九,许易安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断骨怎么也得养上很久。

    中午时许易安又在煎药。杜若这几天闻药味儿都快吐了,索性跑到院子里,不管他。

    经过前日一番激战,院子里的桌凳都已经打烂了。加上那棵断了的梧桐树,这满院子都是碎木头。还没来得及收拾,院里几乎不能落脚。杜若只能坐在梧桐树上,拖着腮,觉得有些无聊。便将手指放在唇边,又吹了声口哨。

    那海东青闻声,飞到院子上空,身形俊逸。几个盘旋之后,稳稳地落在杜若身前。

    杜若从它嘴角扯下一缕毛,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又是谁家的鸡遭殃了。

    此时许易安已经煎完了药,端着两个碗,走到杜若身边。递给杜若一碗,二人就坐在树上,端着碗一饮而尽。

    杜若咂咂嘴,说好苦啊。

    许易安听罢跑回到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块儿糖。

    杜若撇了撇嘴角:“你哄小孩呢?”

    许易安讪讪笑了一下:“以前我喝药时说苦,我娘就会给我一块糖。”

    杜若打趣道:“你又不是我娘,你怕苦就自己吃吧。”说罢又粗着嗓子说道:“乖,儿子,吃了药就不苦了哈。”

    许易安哭笑不得,说苦的明明是你啊。舍不得吃,便又把糖放了回去。再出来时,杜若正逗着那海东青在玩。

    许易安问道:“你在这儿也有几天了,这鹰之前没见和你在一起啊过啊?”

    杜若正摸着海东青的背,头也不抬道:“你说小白啊。这是我爹之前在北方,抓到一对玉爪。这对海东青在我十五岁那年,生了它,我爹就把它送给了我。它可听话了,就是胆子小,它爹娘都是在山里吃兔子蛇啊之类的,它倒好,只敢吃鸡,在家的时候要一天一只。为这,我还在家养了好多鸡呢。”

    许易安又问:“那剑呢?它怎么知道给你送剑的啊?”

    杜若听到这,拍了拍小白的背。这鸟会意,口衔若水剑直刺云霄。杜若又吹了声口哨,小白在空中转了几圈,又叼着剑落在地上,昂首挺胸地在邀功。

    杜若神气十足:“怎么样厉害吧,好东西要藏起来,财不外漏嘛。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碰到老妖那种眼馋的事,索性就让它带着,反正小白飞得高,一般时候不会被人发现。它又不会打架,那次我和老妖打起来的时候,它飞得老远,一点忙都帮不上。”

    小白好像听懂主人在数落自己,歪着脑袋耷拉着眼皮。

    许易安想了想,它好像确实不会打架。那天杜若让它送了剑,送完就飞走了,完全不管自己主人是死是活。

    许易安有所思道:“岑令孜说,你爹是杜师。想来他一定很厉害吧?”

    杜若一扬脸,自豪道:“那是,剑庐铸出来的剑,如果说是第二,天下就没人敢说第一。这柄若水,就是我爹送给我的。”

    杜若说罢,想到那日的光景,还好许易安把他杀了。

    她心思跳脱,一下子滑了好远好远。

    少女轻咬嘴唇,唇齿间飘落几字:“谢谢你啊许易安。”

    许易安一头雾水:“谢我什么?”

    杜若气不打一处来,拍了下许易安脑袋,跑到屋里去了。

    许易安还是不明白,仔细想着前前后后的事,就想道陆先生让自己伤好后去找他。正想出门,少年又转身回到屋里,小声地问了一句:

    “杜姑娘,我要去陆先生那儿看看宋浩然。你去不去?”

    杜若一把抓过剑,没好气地扔下句“去!”便抢先出了门。

    许易安急忙跑到前面领路,二人往学馆走去。

    宋家和自己的遭遇,让许易安都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九,还是在年里。

    这新年,要到正月十五过完,才算过去。街上吵吵嚷嚷的,听到孩子们甩的噼啪作响的爆竹,看到买点心走亲访友的人,皆是平安喜乐。

    却都是旁人的。

    一扇院门,隔出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从远街跑来一位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手里拿了好大一串糖人,还冒着热气。小姑娘买了糖人之后,想着娘亲说在外面吃东西,会灌进冷风肚子痛,便只顾着往前跑,想回家再吃。

    糖浆刚刚凝固,还微微发着热,甜香味直往小姑娘鼻子里钻。她咽了好几口口水,还是担心挨娘的骂,忍住了自己只舔一口的想法。一边跑,一边时不时低着头看着这串糖人,生怕它掉地上,那就不能吃了。

    就这样跑跑看看的,没曾想一脑袋撞到正往这儿来的许易安身上,撞得小姑娘立刻就往后倒。那糖人也脱了手,直接被甩飞到空中,在小姑娘脑袋上面划了一道淡黄色的弧。小姑娘一双眼睛只盯着糖人,小脑袋里仿佛想到了它就要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块儿。

    想到这儿,屁股还没着地,小姑娘的嘴角就已经瘪了下去,连眼睛里都开始泛光了。

    还没等自己哭出声来,小姑娘惊讶地发现,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掠了过去。等到自己屁股开始痛得时候,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手上正是自己的那串糖人。

    回头一看,是一位英气的白衣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小姑娘啊了一声,急忙接过糖人,左看看右看看,真的一点儿都没摔坏,刚刚瘪下去的嘴角立刻上扬。只不过那几滴眼泪属实憋不回去,就这么一边流泪一边笑。心里想着,这一定就是神仙姐姐吧?

    许易安伸手将红袄女孩儿从雪地上拉起,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说道:“秀秀你跑的时候看着点儿路,摔坏了回去看你娘骂不骂你。”

    糖人没摔坏,自己肯定也不会摔坏。红袄小女孩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笑容灿烂道:“谢谢神仙姐姐!易安哥对不起!”说完跟没事儿人一样,又跑了。

    可能屁股还是摔痛了,跑得要比刚才慢了些。

    杜若看着小姑娘的背影,问道:“这小姑娘是谁啊?挺有意思的。”

    许易安回道:“她叫李秀秀,是镇子上包子铺李牛的闺女。秀秀她爹对她特别好,不舍得打也不舍得骂。她娘是真的凶,秀秀曾经跟我讲,有一次她把一碗面粉扣在了地上,被她娘拿着柳条,足足抽了二十下手掌,手上全是红檩子。不过秀秀告诉我,挨打她不生气,毕竟犯了错。但是她生气的是她爹就只看着她挨打,都不去劝一劝。什么爹疼女儿,都是骗人的。”

    杜若笑道:“这李牛还是个怕老婆的人啊。”

    许易安说道:“这也不能叫怕吧,是脾气好。反正这么多年,邻居之间难免有口角。倒是李秀秀家,从来都是她娘跟别人吵,她爹永远是笑呵呵的。”

    杜若眼眉一挑:“跟你似的就知道傻笑?那你以后会不会也怕老婆啊?”

    许易安一愣:“我?”

    杜若扭过脸去,脚下快了几步。

    “就你这傻样儿,怕是没人愿意给你当老婆吧?”

    许易安耳中听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心里有根小丝线,“啪”地一声,就断了。少年小声应了句哦,跟了上去。

    少男少女,并排向学馆走去,各有心事。

    学馆里,陆先生告诉许易安宋浩然已经醒了,只不过还不能下床。许易安本想去看看宋浩然,听到这儿,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省的见到自己,再想起她娘,伤心。

    陆慎言望着许易安,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那时自己正在塾里,给孩子讲圣人的舍生取义,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在围墙上露出了个脑袋,一双眼睛亮亮的,明净宛如山中清涧。

    十几年如一瞬,当初墙上的那个孩子已经成了少年,不过眼神依然没变。

    陆慎言叹了口气,捋着长须思忖了片刻,有些事,也该说给他了。

    拍了拍许易安的肩,又望向杜若,少男少女,最是一生好风光。

    杜若急忙放下自己手里的砚台。刚刚一进门她就看到这方砚台,拿起来把玩了很久,心里暗叹这陆先生好品味,这砚台都是上乘的端砚。

    “我们去打樵山吧,新年里登高望远,也讨个吉利。”陆慎言笑着问向两个少年人。

    许易安点了点头说好。杜若倒是回问道:“远吗?”

    陆慎言笑道:“山有远近,但脚下没有啊。”

    杜若闻言,反复思量着这句话,最后不由感叹不愧是岳麓书院贤人,这道理很大,却也很好懂。

    一行三人,向打樵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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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甲子号房里,范玄扯开身上的锦被,正想翻身下床,一只玉手从身后环上自己的腰间,还带出了一截雪白的胳膊。那手的主人恶作剧一般,挠了挠范玄的肚子。紧接着,有副身躯缠上了范玄的后背,檀口吹气如兰,贴着范玄耳边埋怨道:“就这么不想在我房里待吗?”

    不得不说,这句埋怨的声音似娇似嗔。范玄回头望去,看到李金宁扯着被子,也坐了起来。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那被子滑落了一截,刚好能让人心神摇曳。

    那光景让他压了好久,才将返身回去的念头按下去。范玄扯开李金宁的手,迅速穿好衣服,沉声道:“该出门了。”

    李金宁嘟着嘴:“知道啦知道啦,又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两刻钟后,一男一女出离了客栈。

    客栈伙计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喉咙里狠狠咽了两口唾沫。心里埋怨着老天不公,什么时候这腰能在自己身上晃上一晃,就是当时死了也心甘。结果这边正做着梦,掌柜又赏了他一个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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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空下的雪晃得人睁不开眼。街上两人着劲服窄袖,腰悬佩剑。其中一人正发着牢骚:

    “什么嘛,这镇子太小了,就那么一个客栈。天天听着隔壁唧唧歪歪,再把我带坏了,林仙子就会以为我是个登徒子,看不上我怎么办?”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旁边的那位中年人听罢,嗤之以鼻道:“别想太多,就现在这样,那个林仙子肯定看不上你。”

    年轻人脸上全是不服,反驳道:“我现在什么样?挺好的啊,起码宗里面……”

    中年人斜了他一眼,说道:“咱们南华宗里面,年轻一辈中确属你柳金风天资最高,十五岁便和镇山剑有了共鸣。但要是你能少想几次你那个林仙子,没准儿现在都跃了龙门了。”

    年轻人皱了下鼻子,对此不置可否。

    走到一处,二人停了下来。中年人望着前方街边一户门上贴的对联,啧啧道:“不愧是贤人手笔,这副字真是好字。”

    齐若云在这户门前站着。望着中年人,微微鞠了一躬,身姿如老松:“你们来的,要比我想的早了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