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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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妙手疗治心伤(下),修短在天忠良绝命

    兆凌看着流光和叶文忽然若有所思,他剑眉微蹙,再次探问道:“竹老先生真的就是暗助妫进的那个竹师爷?”“是啊!不过,我现在瞧他也不像做过什么亏心事的人呐。”“哼,坏人脸上写个‘坏’字么!”是啊,难道这个在刘夫人眼中痴情重义的丈夫、这个被自己视为楷模的岳丈,真的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奸险之徒?

    此时的兆凌想起今晨他回绝那些质问时那种闪躲的神色,他的心中渐渐认识到,这个人,可能真的是棋圣。一个痴情如斯的人,想来也是会犯错误的吧?“不管怎么样,我要试一试。”他在心里暗暗说道。但是,身边的两人自然不会知道他的主意,他们只是享受着这种一如亲人般的深深的依恋感。

    星星悄悄爬上苍穹、整个慕蝶楼数所建筑都笼罩在午夜的寒意中。眼见着旧伤的疼痛已无法遮掩,兆凌起身离开了慕蝶西阁,出门的时候,他感到了空气中弥散的寒气。夜色沉郁,他举目看皓月无尘,清光泻影,那月中似乎有桂影绰绰,“好月光啊!如果——”兆凌此刻忽然特别想念远在龙都的亲人。虽然不圆,也是团圆的寓意。姐夫——有多久没听见你的箫声了?还有鸳儿,一生最留恋的,就是在香木舟上,听你吹笛、为你抚琴……我还有很多亲人,这个世上,我舍不下的只有情吧?

    “凌哥哥!”如同梦境一般,像月宫临凡的清妙仙子,碧鸳一身修身的翠色小袄,脖颈上围着一圈玉狐毛皮,她清秀的脸纯洁如故,依旧是娇俏可人,向着月光,肤色显得更加白皙,透的如同夏日白荷,她的眼只是专注的望向这个穿银狐皮裘的人,乌黑如云的发际,仍然只簪戴一支香木簪子,别无他物。此刻,她正坐在一匹白马上,这匹神骏的玉骢马,分明是惜花的坐骑!

    如此的突然,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无数次想过回龙都后会怎样与爱妻相聚,兆凌这时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挂在心尖上的人会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鸳儿,你、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是骑马来的。”

    “可你不会骑马!”“为了你,我什么都会改变。”“鸳儿,龙都到竹城有多远,你一个人,说来就来了!你—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吗?你这样万一摔了,碰了,可怎么好!”“是姐夫护着我来的。你放心了吧?”“姐夫——啊、姐夫他人呢?”“他在那边。”兆凌顺着鸳儿的目光望向慕蝶楼畔,见那花树的苍然虬枝边,站立着一个穿着月白色绵袍、俊美如天人的青年。

    “姐夫!”兆凌挽住鸳儿的手,两人双双奔向叶惜花。此刻,兆凌脸上有着久违多时的笑意,一如此刻,清灵的月光。

    “凌弟,你去年伤了元气,身子如今怎样?”才握到他的手,惜花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别再输灵力了,我见了你们,就好了大半。哪里还用得着?只是,孤鹤老师他——”“凌儿,姐夫法力低微,不会起死回生之术,作为朋友,姐夫也是在你请特使回竹城述职的时候才知道孤鹤的事。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啊!这件事还要瞒着叶夫人,他夫人年岁比孤鹤大许多,怕是受不住。这件事潇王爷告诉了我,已被我压住了。凌儿,你要是真的挺不住,把自己毁了,就真对不起孤鹤了!”“姐夫,我记得了。你放心。外边冷,我们到楼里去吧。”

    “爱她,你就要活下去。”再见到惜花与碧鸳的几日之后,兆凌背着那复发的旧伤,独自在濛湖徘徊,身侧同样失意的竹师爷冷不防说了这一句。

    美丽的银狐皮裘像圣洁的雪,拥着这个清瘦的男子,似乎让他那原本书生气的身形变得沉稳了许多。他定住神,转身凝视了竹先生一眼,目光似有感激之意。仙风道骨的老者不待他开言,就先开口说道:“你的伤,能治得好。把你的手给我。”兆凌也没料到这个神秘如影子一般的医者会忽然说出这句话,且完全不顾他是腾龙之主。

    他仍在惊疑,竹师爷忽然上前,抢过他的右手:“你的伤在左胸,利刃刺左胸二三肋间,伤口长两寸许,深约五分,伤肺上血脉而致久病。”兆凌带着敬意望了这人一眼,神色忽又黯淡了。因为这些话显达对他说过几十次,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他出于尊重,站在原地,静候那人劝他多加保养、必见功效的话,可是,竹师爷并没有说这些,只是喃喃如自语般重复着一句:“爱她,你就要活下去。”

    兆凌听了这一句,不觉心痛如绞!他何尝不想好好的活下去?只是这一次复发的病症来势极猛,哪里是他能左右的呢?“春天就会好的。”兆凌下意识淡淡一笑,敷衍道。也不知是安慰谁。

    “如果没有玄门内丹的话,你早就死了。只是你不小心,耗损了半颗内丹,如今你体内那半颗已是岌岌可危,一旦压不住病症而化去,不仅你的命保不住,连救你的人也会元神消散,立死!”竹师爷在瑟瑟的寒风中不紧不慢地说出他的警告。兆凌登时失了魂一般,他眼光冷郁如冰,声音栗抖:“你……你说的,是……是真的?”

    “我当年在幻衣国求取灵药,有幸找到幻衣药圣,他叫我跟他一样,拜在他的师父秦药师门下。我没能见到师父,却蒙药圣秦隐传我医术和玄门道法。老夫愚拙,但是这点皮毛还是知道的。”

    “啊……那么,那么,您可有方法救——”“怎么,如今要我出手救你了?”“不……不,我想知道您可能救、救那玄门中人吗?”他几乎是声声喊出来,末尾的话音已有哭音般的分岔。

    “我不能,我的道术远远修复不了内丹。”“那么秦药圣,他一定可以!对吗!是不是!”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乞求似的喊着,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不能,就连教他道术的师父叶正道叶仙师他也不能。”

    “那么,那么——”他的语音越来越轻,飘忽如梦呓。他忽然定下神来,仿佛下了决心:“如果,我要你从我体内挖出内丹还给那人,是不是他就能活着!”

    “这样,你会立刻送命。”“那他能不能活着?!”“他也不能活。”“为什么?”“因为没有一种道法可以将送出的内丹还回本人体内。正好比开弓没有回头的箭。”

    “不!不!我求求您,你救救他,你救救我姐夫吧!只要可以让他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啊!”兆凌含泪脱口道,他甚至他忘了曾经发过誓,不把惜花是玄门仙鬼之事透露出去。

    “只要在内丹化去之前,把它从你体内取出交还你的姐夫,然后,将它导入到执念所在的那人体内,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有事。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好吧,那么,就请老先生这样救我的姐夫吧!”“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不能活命。”

    “我?”他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登时镇静下来。他想起今夜他是乘他熟睡偷偷的躲出来,若是被鸳儿知道,她不知又要为他担心多久了。濛湖上的凉意袭来,兆凌按着胸口的伤处剧烈的咳嗽,也许是脸上的泪遇了风,那刺骨的寒意促使他定下心神,兆凌轻叹了一声:“怕是,顾不得了。”

    “我用话来试你,不想你果然如此回答。你的伤,用道术是不能治愈的。因为玄门中人,是由执念而获新生;念起,魂生;念灭,魂散。他的执念,或许不得改变你的命运。但,还有万一的希望。老夫可以试一试,在内丹取出之后,趁它余力未散之际,剖开你的伤口,把淤血取出来,也许你的病就能从此痊愈。”“真的有这种医术?”他似乎有些心旌动摇。“是,其实,你得的是硬伤之病,自然与痨病不同,这么多年所用的药,恐怕未必对症。只是,如今这种治法,我手上只需慢了半分,你便断无回生之法。老夫对病家,向来都是不会虚言的,你好好想上一天,老夫在军医处等圣上决断。”

    “那么,请再给我一天时间,让我想一想。”风吹干了眼泪,兆凌静静说道:“我要好好想一想。”

    次日,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到了傍晚,天气阴阴的,兆凌和鸳儿并坐在竹筏上,泛舟濛水。“凌哥哥,你看,前些日子还是冰封的湖水,这些天全化开了。”“鸳儿,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说吧,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如果、如果……”他犹豫了一刹,终究没有说出口。“你胸口还闷吗?姐夫要用灵力为你治病,你这回老是躲着他,你瞧你弄得他跟着流光和文儿善后去了。到底怎么了?”

    “他为我操了近十年的心,这回,我实在不能再劳烦他了。他为我吃了多少苦?鸳儿!”他忽然话语一顿,温柔如水:“你呢?你又为我受了多少苦?……也许、也许明年开春就会见好呢。”“你既知道我们是为你好,就该自己保重才对。”“如果……”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这是什么话!”他按了按她的手,捏紧了,笑了一下:“我是说如果我不在了,我要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什么好好的!没有你,我会好吗?”“不,鸳儿,你听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听我说……”“你再说我就跳下去!”“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意思?”似是跟他任性惯了,碧鸳一股脑的寻根究底。“我是说,我哪天不在腾龙宫里,回眷花王府去呢?”眼见得有些尴尬,兆凌只得打了圆场。

    但是他随即沉下话音,镇重说道:“我已经决定,让竹师爷为我治病。鸳儿,他要为我剖开伤口,取出淤血来。我的生死,就在明天。所以,所以我这次一定要霸道一次!”“凌哥哥!你?”“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活着,你一定要答应我!”“我不会答应你的,我不会一个人独活于世!你要我好好的,除非你好好活着!”

    “好!你不肯答应我是吧,好,我发誓,如果我遭遇不测以后,你没有好好保重的话,那么我二人的精魂,上天入地永不相见!”“冥司的人不会听你的!我上天入地,也会找你!就像姐夫一样!”“你——你知道吗,我也想像姐夫一样永世不忘这段情缘,可是我是不会遇到叶正道仙师的,因为我有私心,我不是姐夫那样的圣人,我缠绵于美人恩中不可自拔,我还不务正业、不纳箴言,害死了叶孤鹤老师,像我这样的人不配——”

    “凌哥哥,我求你了!你好好的,你要好好的活着,我们在一起,去哪儿都行,去哪儿我都陪着你!我求求你了!”“鸳儿!我哪里舍得下你!但,如果我有不测,你要为我照看好黯弟,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你答应我!”“我……”“你答应我!”“我,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都答应……可你也要答应我,尽全力,活着回来!”“好。我也答应你。

    光阴如苍穹中飘逝的流云。尽管在这一日中,兆凌故作镇静与惜花、流光和叶文嬉笑如常,但是心细如尘的叶惜花还是看出他有难言的心事。惜花郎一袭月白色的绒袍,爱怜的轻拍他的肩:“人长大了,凌弟,你的心也大了,你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事?以前你可是从不瞒我的。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姐夫的么?”兆凌注视着惜花,一瞬温柔,神光迷离:“姐夫,我已经决定,要和自己的命再赌上一把。”惜花含笑道:“你是不是想让秦药圣为你治病?这是好事啊!凌弟,我今日就传信让他来,好吗?”

    “不,姐夫。我相信竹先生的医术,你就不用千里迢迢把秦药圣找来了。我已下了决心,生死,就在明天。姐夫,你赠我内丹的事,我已经全知道了。姐夫……”“凌弟,那么,内丹的秘密,你也知道了?”“是。我都知道了。”惜花摆出长辈的架势,沉静的说道:“凌弟,姐夫会保护你的。如果,真的有一天内丹散了,我还有原丹可以救你的性命!”

    “姐夫,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是你给我这么多年的快乐,姐夫,在你身边,我多快活啊。我的魂,原是你救活的。姐夫,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兆凌的的手指在惜花的掌心轻轻放落,一霎时被他牢牢攥住。

    “凌弟,姐夫把你当做亲兄弟,即便为你死了,身化白骨,魂作轻烟,又怎么样!我不怕,因为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像我一般,拥有情义双全的结果,有一个像你姐姐一样的妻子和一个像你这样的兄弟?”

    “可是我怕!姐夫,世上的一切都是过眼的烟云,可是在我眼中,你和鸳儿,还有我的这些兄弟,就是救命的灵药啊。若失去了你,我纵使长生不死,也如同枯藤衰草,能有什么生趣?只要你快活的活下去,那么我纵使死了,也就像活着一样了。”

    “糊涂,凌弟,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我心里明白,你这样说其实就是自私!你一心为我,殊不知我独自活下去,会和那些念着你的人一样,每天活在痛苦里!你只要享受那些真诚、纯洁的情谊,可你真正想过我们么!”

    “姐夫,什么都瞒不了你。不错,我的这条命,就是因为你们的情谊护着才能活到今日。你们每个人,尤其是你和鸳儿,是我最最珍视的。姐夫,我知道,内丹的秘密就是它可以保住你的元神;我也知道,只要在它化去之前,把它交还给你,再运入姐姐体内,你就能好好的活下去!再说,剖开伤口,我也未必就死了呀!”“凌弟!”“姐夫,我认定的事,你是改变不了的。竹师爷明天,会在军医处等我,如果我回不来,替我照顾黯弟,至于碧鸳么,你劝劝她,姐夫,你好好帮我劝劝她!还有太夫人他们,我就托付给你和姐姐,姐夫,看在你我兄弟的情义,——”“你别说了!明天,我跟你去。”

    第二天曙色初现的时候,兆凌独自走进了军医处,他一心要把内丹还给惜花,以保护他的元神,可是就连他也没有想到,命运竟然又一次眷顾了他,竹师爷的医术已经出神入化,不到半个时辰,他伤口的淤血就被清出,他的伤口很快就缝好,那棋圣又用疗伤术把他的伤口彻底治愈了。而那颗内丹,也就没有必要再还给叶惜花了,因为,寄放在普通凡人体内的内丹,再也不会伤害惜花。可是,从头至尾,兆凌还是不知道那颗红色的内丹,与惜花夫妇的子嗣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尝试一下,说不定就能改变一生的命运啊!兆凌也没想到从国医妙手显达到玄门仙鬼叶惜花都没能根治的病,却因为这个过了花甲之年的、犯罪削职的竹师爷的出现,而消散无踪。在浓浓的亲情、爱情和友情的呵护之下,兆凌恢复的极好,可是此时此刻,在这个重生的人心中,有一个疑问越来越大,迷雾困扰着他,让他觉得圆满之中,尚有缺憾:自己的救命恩人,究竟是不是岳父邢春山?如果他是,为什么他不承认?如果他真的是棋圣?他又为什么躲着家里人,这么多年杳无音信,让爱妻娇女以为他已经葬身大海,甚至她们上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和丈夫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以他这么高洁的品性,又怎么可能随着贪赃枉法的妫进,并与他一起作奸犯科、坑害黎民?……救他的这个老人,这个名叫竹紫音的庶民、师爷、医者,他像一个谜,引得兆凌动了寻根问底的心。这个念头如同开闸之水,一发难收。

    一场对弈之后,这成了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原来兆凌要留竹紫音继续供职,竹师爷既不答应、也不推辞,只是要与兆凌对弈,并说若赢了他,便留在竹城,换个自由之身,若输了,便听他处置。兆凌先时听叶文讲起竹师爷的事,觉得他许多地方与岳丈相合,早就疑心他就是棋圣,故而此番对弈,故意用刘夫人所教的招式试他,他一一对上,兆凌疑心更甚,欲待去寻竹师爷问个明白,谁知他竟不知所踪。

    人过留影,雁过留声。那竹紫音走得也算光明正大,他留了一封信在慕蝶楼军医处。兆凌与惜花到军医处寻他时,兆凌读到了这封信。信中写明了一些事,但是也留下了许多谜团,他的信,明白如话:

    凌儿:我不是一个好人,四十多年前,我的真名就叫邢春山,三年前,当妫进做国舅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腾龙的帝主,明氏的后人,竟是我这个大仇家的大女婿!这真是天意弄人啊!

    我原本是伏虎国的帝师。但是我一直认为,以我的才华,去教一个孺子,实在无趣得很。我多次向伏虎太后提出辞官,可是没有得到任何批复。于是,我用行为证明辞官的决心。城破那日,醉心棋艺的我还不知亡国之恨,就在那一天,我撇下小国主,参加了中华使者奉皇命举办的棋艺大赛,授封为“伏虎棋圣”,可是我手中的棋圣令尚未握稳,就听说腾龙兵杀进了大内,张太师殉国的消息。

    我冲到皇宫朝门口,见朝堂里一个人也没有,百姓和皇族纷纷往探日海方向奔去,我上了泊在海边的一条渔船,和那些追赶龙船救生船的百姓一起,赶上了龙船,可是,当我们接近龙舟,我跳上船的一刻,我却看见太后抱着我的小学生——那个伏虎国的小国主跳海殉国的一幕!太后对我说:“爱卿,报仇!”

    我永远记得那一幕!接下来的岁月里,我心中充满愧疚,我每天都想着复国,终于,在一大群奴隶中,先皇发现了我和几个同伴,他们都是小船上立志复国的壮士。我觉得时机成熟,就在先皇身边潜伏下来。战事平息后,先皇几乎每日找我下棋、谈诗作画。我虽然不曾得到他的信任,但是我看得出,他并不排斥我。

    可是,我也看得出来,书君帝不喜欢另一个人,那就是您的舅舅明丞相。后来,我用邀宠求教为名,买通了先帝宠臣郁高,从他那里得知,先帝的近臣明丞相是文武双全的奇才,朝中有太后,当时朝中的有识之士多归附于他。

    我心生一计,利用兆迁信道这一点,让我的同伴和郁高配合,在龙都城中散布流言歌谣:“千星走必暗,日月待天明”,一时之间,朝野皆知,三岁孩童,也熟知此歌。席鹰想让自己发迹,串通郁高,将这事传到兆迁耳中。兆迁疑心陡起,将明丞相骗到协德内殿,帷幕之后伏兵欲杀之。明丞相心知肚明,亦早早做好准备。

    时值初更,那宫灯烛火摇曳,几乎烧着帷幕,幕后士兵怕火,略略一动,刀锋闪现。那明丞相示意内监将书君帝带离,内侍上来,挟了兆迁往内殿去。明相的人随即冲了进去,将殿内武士杀尽。兆迁就此被囚在西殿。这场变乱之中,我因为是伏虎国人,被认为不是帝党而逃过一劫。可是,我觉得让明丞相这样的人夺了天下,对我的复国大业是个障碍,于是,我联络了宫外潜伏的精通刺杀术的壮士,夤夜潜入明府,刺杀了明丞相。

    明丞相一死,明党群龙无首,书君帝兆迁就复位了。接着当然,他诛杀了明氏全族,而你,被明太后保护,才得以脱难。因为当时你没满三岁,所以对此,你一无所知。但是,从此以后,你就成了宫中的异类,谁也不敢招惹你们明家的人,也包括你。

    在此期间,我的同伴组织了义军,却因为朝中有才子席鹰,善料人之先,所以他们纷纷失败。但是他们谁也没有供出我。而我,因为伏虎棋圣的名号,却越来越受到你父亲的重视。

    接着,在战败了所有腾龙国的棋手之后,我遇到了你的岳母。我这时候陡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复国已经离我越来越远。我爱上了你的岳母,爱的很深很深。

    我为她到幻衣求取仙药,转道岩香国,我接到同伴的密信,说我伏虎国内应已经说通岩香国主,将长公主下嫁给我,以换取岩香国兵力,支持复国,我没有同意,逃回了腾龙。兆迁因为我延误婚期,改派李太妃之子前往和亲。而我回国后,见到了我的同伴,我背叛了复国大计,我从他们的裆下钻过,而后避入观音院中,我想在那里我还可以偷偷看我的妻子和女儿,谁知道太妃的儿子水土不服,兆迁又一次逼我前往岩香国,他竟是想用我来换岩香国的兵马,目的竟是对付我的故国——伏虎国的残余势力!

    我不想背叛我的娘子,也不想背叛我的祖国,可是我背叛了,我不止一次背叛了我的信仰、我的爱情!因为我怀中揣着一个紫玉观音,那是娘子还给我的,那上边有避水之珠,所以,我被路过的妫进大人的商船所救,得以苟活。

    然而,我再也不能说自己是个好人了。我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也没有做堂堂正正的事,更配不上她,这些年,虽然我自己清白,但是,我没有阻止妫大人做那样的事,因为,我从心里鄙视我自己,更因为妫进给了我一个窝。我没有勇气面对别人:我的同伴、小国主、太后还有我的妻子、孩子……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妫进他虽然贪图小利,却还是为兆家的人受过,凌儿!

    我不奢望你能够忘了我们的人对你舅舅和你母家的一族做的事情,但是请你不要深查有些事,否则后患无穷!切记!最后,求你善待我的妻子,因为她是你的岳母;求你善待我的女儿,因为他是你的妻子,至于我,你读这封信时,我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这信也没有落款,只有一枚小印,印纹是大篆书,兆凌不认得,惜花认得是“棋圣之印”四个字。印文的布局很奇特,四个字的笔画看上去像一只伏地的斑斓猛虎,下面用小篆写了个奇怪的时间:诛虎三十八年,九月三十日

    伏虎国最后的年号!这个一生漂泊的人,到最后,还是以故国遗臣的身份自居,但是,他却为了爱情放弃了他的复国使命、尽管他不愿放弃,但是他最终放弃了,虽然他的余生一直为此挣扎,虽然他没有多给爱人一天欢乐,他在外躲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保住当初爱妻对他的好印象吧?这样的人,也许没有人可以指责,有的只有慨叹而已吧!

    兆凌手中握着这封信,独自沉吟,沉默片时,他抬手,将这封信在烛火上焚化了。纸灰如蝶,飏去无踪。

    没有棋圣,他已经是探日海上殉情的英魂;没有伏虎国帝师,他已经在复国大业中殒命;他一生只想做一回自己,像没有灭国之祸以前那样,和对手对弈消愁;或者在温香软玉中,和他所爱的冰泉,过着依山傍水逍遥快活的生活;可是他不能,他活在痛悔中,活在同伴的鄙夷和羞辱中,活在自卑里,他已经够苦的了……

    接下来,兆凌带着轻轻的怅惘偕同碧鸳、惜花、流光等人回到了龙都。只是,叶文却执意留在竹城,因为妫进一走,州官空缺,而文儿爱上了这里淳朴的乡风,他发誓,要改变这种人民怕官如怕虎的现状,所以他向兆凌请命留驻竹城,可是这位粘人的主怎么也不愿放他离开自己,一番踟蹰以后,兆凌终于松口,但是限令文儿五个月内任满回龙都。

    如果兆凌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他此刻一定会庆幸自己做出这一次割舍。这一次的远离,让文儿躲过了龙都的一场浩劫,然而这一场浩劫,却是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的……

    回到龙都后的一个多月中,兆凌都是郁郁不乐。因为他得知了李荏苒的死讯。惜花至今还记得,当日兆凌为了这个与他共事不算久的臣下,守灵七天七夜,滴水不沾,粒米未进。算起来叶惜花算是多情重义的,他也曾为叶孤鹤的父亲,对他有恩的叶飞云族长画下《碧血牡丹》,传为佳话,但是较之今日此人,仍然不及。但兆凌与常人还有不同,别人是在灵前哭祭一番表了心意就罢,这个人是从此见不得李荏苒和叶孤鹤的一点遗物,看见朝堂上空着的他们的位置,这位腾龙的帝主可以伤心很久很久。即使不用读心术,惜花也完全可以感知兆凌的伤心是出于肺腑。

    也许,惜花这位妻弟,这位被他视为至宝的亲人,是因为少时所得的爱太少,所以他太珍视眼前的感情,珍视到吝啬的程度,无论是必然的分离,还是不幸的抛别,对于他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天生就是喜聚不喜散的,暂时的离别他都不愿面对,他享受情,不管是什么情,他全不能失去,一旦失去,他就会枯萎。

    看着此刻御座上,直勾勾看着两个空位出神的凌弟,惜花的脑际,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了他,那么这个视情如命的人,又会如何呢?他不敢再想。

    今日是个大日子。岩香国主的使臣再次到访、禀事,说李荏苒的死是他岩香国的海盗所为,国主的兵马已经擒杀海贼,为使者报仇。然而,御座上的人好像没听见,呆了似地,直到使者滔滔不绝的说完,等着他的安排的时候,这人还是一言不发,最后,礼部司蕃院的官员要把使者带走,兆凌猛地醒悟过来,泪落如雨,吼道:“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几句话就完了!回去告诉你们国主,两国邦交已断,从此撤去合约!”

    这句冒失的话一出,朝廷的气氛为之一冷。岩香使者愣在原地半日,诺诺而退。

    然而,这一次的撤约,只是一个开始。在这以后的第二日,由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引起了腾龙朝廷,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