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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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时光倾心难挽

    妫飘絮既然已死,李荏苒带着兆猗便辞别德仁国主,过探日海回国。行至腾龙与岩香交界之处,天已入夜,大船见一海岛。荏苒向来心急,不令大船停住,叫直行回国。不料海上来了一条小小商船。来船打的是石形旗帜,有人认出是岩香国所用青色旗帜。船上一名掌舵,作出旗语来。卫士不解,李荏苒笑道:“当兵的这都不知道,我这半道出家的都认识。他们是说‘缺水,求水、求粮食呢!’把船靠近他们,让他们上船来吃个饱吧。海上做生意不容易。”

    那些人果真上船,吃饱喝足之后,那些人便回船。商船别了腾龙大船行不多远,李荏苒又见对方打起旗语,说是漏水,小船将沉,求他救命!李荏苒急忙叫人将船驶近对方商船,救了人,顺便搭了人家货物,放在船上保管。眼见那船瞬时沉没,这掌舵操中华话答谢一番。李荏苒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如同观音,救人性命,可以胜过叶惜花一二。随即问起这商队去往何处,所运何物,那掌舵对答如流。荏苒一生光明磊落,哪里知道此时有只小船远远跟着他的船呢!当下荏苒只想留一个商队在自家船上暂住,打算到了腾龙国界,另寻一条船让他们运货。一切犹如平常。

    不期到了深夜,那些商人忽然变脸,个个露出狰狞本相。亮出利刃。李荏苒任是自恃才高,仍是文士一名,那些人忽然翻脸,真叫他猝不及防!他只留下一句:“护住殿下!”便被人用小驽射死,年仅三十四岁。众卫士方才受了德仁好一番款待,都没有战心,加之对方水师打的商船旗号,众人哪里防备!荏苒一死,众人慌作一团,被来人杀得大败,劫了兆猗,那些海贼与卫士战了一回,架着兆猗跳上接应的船扬长而去。可怜荏苒,一生不甘居于人后,醉心事业,竟是妻小全无。到今日人们虽然知道他是个入得厅堂、上得战场的旷世才子,却不知他今日死于非命!

    画兰才子名声扬,挥毫如神惯争强。纯真未识人心险,遂使慧心落汪洋。

    李荏苒无辜殒命,腾龙上下多时不知。只因荏苒从小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但他又生性乐观,从不似兆凌顾影自伤、需人怜爱。只是他多时不归,随行卫士也没一个回来的。皇上不在,随行卫士的妻小只得找到卫流云,流云无法,找惜花讨主意。惜花寻了秦隐,用读心术,才算出荏苒诸人的死讯。

    惜花大哭一场,只说不久前在一处说笑的兄弟,竟落到如此境地,怎不叫人痛断肝肠!秦药圣用凌空术去探日海查看,却早就找不到众人尸首,只见骸骨罢了。回报惜花,惜花哭得形神俱伤,千福苦劝,他哪里肯听!千福公主垂泪道:“这事,怎么对凌儿开口!”

    若问李荏苒、叶孤鹤二人公案究竟是何缘故,兆凌在竹城怎样查出恩师因何身故?竹师爷的身份如何揭破?他的前程如何?且听下文慢慢道来。

    李荏苒无辜丧命,震动龙都。潇王爷在龙都为他举行了盛大的遥祭仪式。漫天的大雪中,剪香泾的水冻成了一条长长的冰路。整个高越园银装素裹之外,更添了肃杀之气。军队与画苑中荏苒的至交好友,一齐到场。纸钱飘飞、晏乐悲壮,一片哀伤的气氛中,人们见着了一个穿着墨黑色皮袍,头扎重孝的高挑身影!那人携着一瓶梨花酒,洒在荏苒灵前,乌黑的发丝上,沾满雪花。雪影中,依然不变的是他俊美的容颜和水晶一样纯净的心。

    “点这个人为画圣,我不服!”

    “兄弟,我对不起你,等你好了再打我吧!”

    “惜花郎,我这次赢了你,你们就得改口——”

    “以我的才华,怎么会帮的不好呢!我的画,也不输给你嘛!”

    惜花站在北风里,荏苒往日的话语在他的脑际盘旋,渐渐模糊,继而,他感到心口一阵刺痛!兄弟,我的兄弟!为了兄弟,他把白无常的约定和前日他为兆凌受的伤,都抛下不管,拖着重伤之躯,参加了荏苒的祭礼。这个和他比赛画兰花;又不甘心屈居第二的兄弟;这个口利心热的兄弟;惜花此时才知道自己和这个不服输的同袍,有这么深的友情!泪水流成决堤的河,但,化不去成型的坚冰。

    惜花郎呆呆的坐在雪地里,祭乐声里,那轻轻的箫音似乎凸现出来。那是荏苒修改过的曲子,是惜花学会的第二首箫曲,也是荏苒喜欢的。他生前没有说过他喜欢这支曲子,但是每当惜花吹起它时,荏苒都会宁心凝神,这支曲子,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每当荏苒静不下心来作画时,惜花就吹起它……

    荏苒一生都在追求,追求他人的肯定、追逐自己的理想,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既想做好一名画师、一名文士,又想为国出力,甚至成为一个英雄,为了这个理想,他向叶孤鹤学了地理图绘法,有了成绩之后,成为三军向导、大军监军;为了这个理想,他考官试中了第二,虽然落败于卫流云,但是比起恃才傲物、没有应试的叶惜花,荏苒显然更执着。

    然而他的执着变成了某种自负,也许是没有亲情、爱情的凭依,李荏苒是那种太自负的人,他死于自负,可是,更可叹的是,他死于善良。试想,如果他看懂海贼的旗语后,无动于衷,只顾前行,那么任他多么自负、多么得意,也断然不至于命丧汪洋,还赔上那么多卫士的性命。

    惜花郎神思恍惚,离开吊客的人群,挣扎着,走到荏苒在画苑值夜的住处。探花擅画使府,和别的同袍不同,荏苒是画师中,唯一没有府邸的,他曾发誓,要看见腾龙的画坛胜过宗主国中华,要为这一天活着,所以,他把书君帝拨给他修府邸的银子,全部用在他的学生身上。

    他说过这辈子他的画胜不过惜花,但是还有半句,聪明如惜花郎,他早就猜得到,荏苒希望自己能有学生可以胜过惜花。此时,惜花推开荏苒寓所的门,里面的清寒之境,令他顿觉凄然。书案上,是几支用秃的笔,笔尖上蘸了墨,没来得及洗;堆积如山的文稿是军情和地理图,理得整整齐齐,但还有很多是新送来的;墙上挂的是画稿,奇怪的是,以前惜花来的时候都不曾注意,那些画稿竟然与惜花画的一模一样,那是他临摹的,原来,在他不羁的外表之下,他也有谦恭的一面,直到他离开龙都的前一天,他还在向他的同袍、他的兄弟——腾龙画圣叶惜花偷师呢!

    惜花忽然好恨自己,自己说是为了腾龙,为了凌弟,为了这、为了那,一定要把兆猗和妫妃找回来,可是自己身为驸马、身为兆凌和李荏苒的兄弟,却不曾尽到什么责任,居然连荏苒的性命,也无法保全!

    “我不是一个好兄弟,不是一个仁义的善人!我是个懦夫!我对不起我的兄弟!凌弟!姐夫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个懦夫,我贪生怕死,我怕被他们收了去,我为了我的情缘,半步也不敢出府,是我害死了荏苒啊!我,平平安安的,为什么我要提议去什么雪戟、桑日,找什么妫妃、兆猗!就算是要去,也应该是我去,可我不敢,我怕当我出府的时候,就会被冥界收了去!我舍不得娘子,舍不得凌弟,我舍不得!为了出府,我忍心看着凌弟去那苦寒之地;因为怕死,我让荏苒独自出使两国!是我害死了荏苒!是——是我,是我叶惜花害死了李荏苒啊!”惜花郎捶胸顿足,把一腔积郁,发泄净尽。

    他忽然大步出了荏苒的房门,站在高越苑画苑旧址的苑囿里,对着冉冉飘雪的苍天,吼道:“收我呀!我不怕,再做游魂有什么!我做了八百年游魂!可是我没错,我过去没有对不起良心,现在也没有!你收我呀!地藏王、天帝,我不服你们!把我炼成飞灰,我也不服你们!”

    “你以为你可以摆脱宿命么?无论你是过去的无权无势的游魂孟瘦花,亦或是今日灵力高绝的驸马画圣叶惜花,你逃不过命去!小师弟,听我秦隐的话,跟三师兄去仙界,做个地仙,除了不能有情缘,别的还不是照样快活!”“三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的伤重,我算到了,就跟来了。”“这话不说也罢,三师兄,你仙法高超,你一定知道,荏苒他是怎么遇难的?”“你已经知道,他死在海贼手里,还不够吗?惜花,你知道的再多,又有什么用!我已经算出腾龙危险,尤其是对于你,以后会越来越危险——”“我问你荏苒是怎么死的!”“岩香国的海盗,要了他的命……”

    秦隐一五一十的告诉他能推算出的一切,他的绿衣,分外飘逸,秦药圣不是荏苒的至亲、更不是密友,不用参加祭礼仪式。此时他撑着一把伞,一只手轻轻掸着落在身上的雪,他抬起迷离的、清澈如女子的眼睛,对着惜花缓缓说道:“碧鸳皇后去了竹城,是骑马去的。她不会骑马,摔得浑身是伤,是我给她诊治的。她对我说瑕玉爷或许喜欢她骑马,所以她一定要骑着马去找他。她是一个人偷跑出去的,刘夫人也是今早才得的消息。惜花,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三师兄,请帮我稳住公主,别让她担心。”“你是不是——要跟我回仙界啦?”“我!我自有道理。”

    “你擅自出府,被地藏王追杀,他是惜你才保住你的命,否则你早就魂飞魄散了,你可别胡来!”惜花沉默,他不接秦隐的话,嘴角闪现释然而坚定的笑意。

    当天荏苒祭礼之后,潇王清点吊客人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惜花。他去了哪儿,秦隐一清二楚。原来,惜花用疾风扫红之术追上了碧鸳,但是由于灵力使用太过,追上碧鸳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化成了森然白骨。碧鸳早就知道叶惜花的来历,如今见他为了夫婿如此,怎不感激涕零呢?惜花郎向来没有半点傲气,他见碧鸳伤心,苦苦相劝,又恨自己不能根治兆凌的病,不禁也懊恼起来,倒弄得鸳儿寸心如绞,觉得他们夫妻二人对不住惜花了。冬日无花无草,惜花无处调息,却死命撑着用灵力送碧鸳在长路上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