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繁体版

修道宫荼毒众美,尽绵力护保残红

    郁高即死,席鹰与妫后商量,要其侄李大人补郁高之缺,荣任国师。话说席鹰如何与妫后相熟?看官不知道,书君帝常去修道宫与众美女厮混,哪里顾得妫后许多!她也深宫无趣。书君皇帝最宠席鹰,常与席鹰饮酒。

    席鹰一日大醉,书君帝就将其留在宫中。席鹰酒醒大半之后闲得无聊,是他多走几步,到了妫后絮妃宫门外,乘醉使性,闯入宫去。值夜的宫人原本就少,摄于席鹰的权势,谁敢多言!席鹰畅行无阻,进的宫来,见了妫妃,这艳冠龙宫的美人,他如何不心动!正是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如胶似漆哪里分得开。

    妫妃时时称病,不见皇帝,却与席鹰勾搭。过得一年,妫妃称病,又买通宫人,将她与席鹰所生之女,寄出宫外,诡称是李大人之女,名叫李艳。席鹰又与妫妃密约,两下力保其子兆猗即位称帝。但李大人保了其女,立有大功,也要力保他的前程。

    当下妫妃吹了枕边风,李大人就当了国师。其后,妫妃又与席鹰商量,要老不死早日驾崩,好让其子登位。席鹰道:“絮儿且等一等,为夫自有办法。”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席鹰与妫妃商议,要书君帝早死,好让兆猗登基,可急切下不了手。

    光阴如梭,转眼又到官试时候。何谓官试?这是腾龙国独有的一项考试。原来腾龙先祖武匡帝与伏虎国先祖护义帝交战,原有胜算,却因腾龙部下一位庸臣,不识布阵之法,所以败北。武匡帝含恨将国号由“伏龙”改为“腾龙”,一字之差,武匡帝抱恨终天,临终遗命,令凡腾龙官员、皇族,都要参加一年两次的官试。

    武匡帝一脉传了25代,到清风帝这一辈,子弟官员早就懒了,改定制为“皇族及官员自愿参加官试。中者加官,不中者勇气可嘉,不予怪罪。”有许多皇族子弟和官员,见考差了也不得什么惩罚,都来附庸风雅,录花名处是人满为患。惜花自恃才高,不屑来考,却灵光一闪,决定要说服兆凌去考。

    兆凌自打跟鸳儿学了围棋,一发不可收拾,又与东大院四位小厮学了斗牌、双陆、色子诸样,倒把原来百种幽怨暂时忘却了。且说着四位小厮,个个不凡。他们都是伏虎国人士,归了牡丹宫,改名叫做兆诗、兆书、兆文、兆章,牡丹宫改了驸马府之后,这四人又都改了叶姓,叫做叶诗、叶书、叶文、叶章。

    兆凌初到时,未免与他们生疏,四人杂役之余,却常常照顾着兆凌。久而久之看出兆凌是性情中人,两下越发亲近。兆凌又不让他们称他作“大殿下”,只说:“你们怎么称呼小厮,便怎么称呼我。”这四人初时不肯,后来熟了,真的叫起“凌哥儿”来。

    这日鸳儿又去探望其母刘太夫人,兆凌百无聊赖,本想找众人玩乐一番,不意章哥儿实在乖滑,他前日输了三十贯钱,昨日翻了些本儿,还小赚一把。他见此番胜算不大,坚决不肯再玩。

    眼下正值隆冬之际,草木尽枯,那草却正到老时,众人提议斗草来决胜负。兆凌与众人在草地上正玩得兴起,叶惜花从后面笑着跑来,拿起一根草来,含笑道:“这么热闹,怎么不加我?”“小的不敢。”“来,赢了我的,到我书房取幅画作,典了当了,随你们。”“真的,要公主画像行不行?”“就这个不行。”“除了公主画像,别的任选?”“对!”“好,待我与驸马来!”“画圣的画作,看一眼就三生有幸,竟是我的了?”“又不是你画的,得意什么?”

    众人正在聒噪,兆凌独自走过一旁去了。叶惜花意兴阑珊,走到兆凌面前,只见他拿一片落地的枯叶,拈着叶柄在手里转着玩儿。

    “姐夫,郁高又是你救的?”“郁高,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可是他为什么不是摔死的?”

    “这——”

    “你救了他的命,这种人,你也救?”

    “他也是一条人命啊。”

    “他是人命,我是什么?”

    “凌弟,难道姐夫对你,对你是什么态度,你还不明白?”“我明白。”兆凌霎时温柔:“可是,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你自己啊。”

    兆凌微微一笑,转了个话题道:“姐夫今日如何又不去供职?”

    “别提了,郁高死后,那李荫做了国师,整日撺掇皇上扶乩,还写什么青词。都是些混世欺人的官样文章,画苑同僚大多都去写这个了。荏苒写得最好,流云忙着看他二弟考武举状元,也告假多日不去画苑。姐夫本想本本分分在画苑呆着,可今早又见荏苒写了一篇混账青词,我一怒之下,跟他吵了一架,红了脸也没告假就跑了回来。”

    “姐夫也会和自己的兄弟吵架呀。”

    “当然了,姐夫又不是圣人。哦,凌弟,本科官试,你可愿意参加么?”

    “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去啊。”

    “凌弟这么聪明,文的呢,姐夫曾在国子监当过博士,是专教学生的。我可以教你,这武的——”“武的?我?”“武的,姐夫曾经救过武状元何忠义的命,我让他来教你。”

    兆凌心不在焉地答道:“既然姐夫要我去考,我就去考。”

    叶惜花正色说:“不对,凌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你作出决定,姐夫也只能提议让你去考,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

    “姐夫,我问你,你为什么希望我去考官试?”“姐夫是想给你个机会,让你证明你自己。也让所有人看看,没有我叶惜花,兆凌照样是个才子,还是可以堂堂正正的赢了考试,不比任何人差!”看官到此又要糊涂了,惜花何时当过博士?这又与他前面的经历有关,看到后来自会明白,这博士一职,还为他惹了泼天麻烦呢。暂且不提。

    “姐夫,我向来觉得自己的命不好,从小不受宠也是天意。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有你这么个姐夫,你,老天爷待我真是不薄啊。让我说什么好呢?”

    “听着,凌弟,这世上,没有天意、没有命。姐夫也是逆天改命,才找到你姐姐,你呢?你要记住,一切天意、命数之说全都是愚者懦夫为自己的失败找的借口而已。所谓天意,到底是人为的,你看郁高,处处托词天意,他的下场如何?”

    “姐夫,我明白了。我一定努力,非要考出样来不可。”

    且说兆凌决定去参加官试,从此坐立行走卧,件件不离书本。惜花千福各自着力教导他,他的父母均是文墨中人,天资极高,文试自是心有灵犀。武试惜花请了何忠义教他,兆凌文弱,学的差强人意,数月下来,只是不落马,要说骑射,还差得远。忠义自是有些泄气,眼看这大殿下文试进步神速,武试却总在原地,忠义以为是自己教法有误,叶惜花深知兆凌原是病后初练,哪里能够立成!一面用好言劝慰凌弟不要泄气,一面还要与忠义开解,教他好生督导兆凌习武。

    别的万事顺利,只是这小鸳小蝶,不该省亲一去四月。别人倒也无妨,大殿下哪里等得了。他自己心里也不明白,为何总觉得心里缺些什么呢?到底缺什么?他也不知道。

    又过多时,此时已是初夏,入夜兆凌晚来无眠,点个蒙黄的灯笼,一人出了东院,随意走了几步,便到牡丹宫外桥上,站在这门前玉石桥上,只见新荷初放,那蜻蜓在荷花上,点水而飞,莲下游鱼戏水,穿梭不停。更有鸳鸯成双作对,戏于水中,藏在花间。那荷花有粉白黄各色,有一枝白荷,最为独特:不是独有佳处分外香,亦不是异光灵秀压群芳,也并非十里荷塘珍异种,只羡它草木多情成一双。且看这玉荷花下翠鸳鸯,交颈眠香作枕席水为床。

    兆凌回去,在窗下点了银灯,照旧夜读,哪里读得进诗书啊,满脑子思绪已乱,看那书上、窗棂上,尽是小鸳的笑颜,闭上眼,再睁开时,还是如此。兆凌索性撇了书,自己取过玉壶来,用个白银盆儿,放了清水,将脸反复洗了数遍。百无聊赖,和衣卧在榻上,喃喃道:“坏了坏了,乱想什么呢?学坏了,学坏了!”哪里睡得着,脑中清醒好比青天白日,当下他只得硬躺着,折腾到五更才睡。

    兆凌于是每夜都到那玉石桥上,只站了片时,心里就觉得宁静了。回去攻读,才有进展;若是一日不去,便觉得少了什么,干什么都无趣了,千福公主是女人家,猜得出他的心事,暗地里说与惜花,两个常常暗里拿他逗趣,却都想猜他为了谁。叶惜花对千福道:“去看荷花,莫不是为了你?”说的千福追着他打,惜花道:“他也大了,由不得你我,随缘去吧。”

    且说这场官试,赢家头名原是内定的。有的考官都说不用考了,因为照例头名都是皇族,而皇族之中,论才论财,首推这潇王兆贤。人送诨名:“二才子”。这兆贤是什么人,他原是清风皇帝的长子漭王的小儿子,因漭王有目疾,且其母李太妃最受清风帝宠爱,连生数子,被正宫明太后妒忌。明太后子西康皇帝驾崩后,明太后坚决不立漭王为帝。兆迁即位,倒看重漭王老实,不计他夺位之恨,反而与他许多俸禄,后来潇王指使他人开些酒坊赌场当铺,从此广有财路。潇王得了财物,不图官场,只结交文士,把自己也熏出些文气来,他还不知足,闭门6年,广延名师,才练出满腹诗书、谈吐不凡来。

    转眼到了考期,惜花吩咐兆凌:“你只学了些皮毛,将你所学尽使出来,但不要奢望得到名次。”兆凌记下了,就去考试。到放榜,惜花大喜!隐王大号居然在第三甲中,潇王竟在二甲第十五。潇王此次没中在一甲前三名,朝野众人已经不解,可前三名竟都不是皇族,众人更是大惑不解。第一名,竟是画苑画师李荏苒!第二名也是画苑画师,卫流云。这第三名才是当朝太师席鹰。众人看了榜,都大赞今科的主考断的极公。再一看主考名讳,原来是叶惜花的老熟人——老族长的儿子,今科科举状元叶孤鹤!

    叶孤鹤是惜花的旧友,他这时才得知叶惜花当了驸马,登门拜访,还嗔怪他不去应官试。叶惜花细说不愿应试的缘由,介绍千福公主及兆凌与他认识,众人相谈甚为欢乐融洽,叶孤鹤爱兆凌儒雅,又收了他做徒弟。

    闲话不叙。一日兆凌正在鸳鸯桥上发呆,忽然见一个美人自月下翩然而来,云鬓乌发,粉蝶花枝,发间一支粉色蝴蝶流苏坠,额前一抹淡淡胭脂点成梅,身上穿荷花浅粉拽地裙,披一层如雾如幻点金纱,束柳腰柳枝细细腰可把,移莲步,莲脸曼妙步生香。

    那美人上得桥来,兆凌看时,正是小鸳的妹妹小蝶回来了!兆凌大喜,迎上前去问道:“小蝶,你姐姐可是回来了?”小蝶回道:“大殿下,我姐恐怕再也不回来了!”“为什么?”“她就要做王妃了,如何回得来。”

    兆凌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拉住小蝶道:“别唬我,她如何做得王妃?”“大殿下,你是在小看人了,我姐现已在宫中学习皇家礼仪,不日就要嫁给潇王为侧妃了。”“你说什么!不,这不可能啊,若真有此事,驸马会不告诉我吗?”“太妃作主,我母亲也乐意,驸马能说什么!大殿下,也许过不了几日我们就可以喝他们的喜酒了!”小蝶后来有说些什么,何时离去的,兆凌是一概不知。他呆在那里,直到天已大亮,别了公主、惜花,自己到茶棚喝闷酒去了。

    兆凌在一处茶棚喝了三杯水酒,看到潇王的华丽车驾从眼前过。净道鸣锣,前呼后拥,好不热闹!兆凌幽幽想起昔日和碧鸳在一个屋檐下发生的点点滴滴,此时想来,有如昨日啊。

    记得在鸳鸯桥畔,她用锦囊盛了一只翠鸟埋在桥侧的花荫中,筑成了小冢,日日对着它祈福,我还偷偷笑她,心想这不过是一只鸟而已,何必如此呢?哪知道后来仔细听她的话,才知道她是要鸟儿为我挡灾避祸,保佑我一世安乐!

    我只说了一句夜里睡不着,她便以省亲为名,为我到万里之遥的中华去找那凝神的紫雪丹。后来她回来,却说就是在腾龙的药房里买的,我又怎么会信呢?连腾龙第一名医显达都说我国绝对没有紫雪丹的!

    她心里明明有我,我心里也有她,可是我为什这么没用!我为什么不敢说!现在她要嫁给别人,我却跑到她的未婚丈夫门口来喝茶!我还喝什么茶!

    兆凌正在郁闷之际,只见何忠义走到面前,道:“徒儿哥哥,有何事不开心啊。”

    “你比我小,却当我师傅,我如何开心得起来?”“怕,不是这个缘故吧!”

    “说给你听,你也不懂。”“我有什么不懂的?潇王豪富,你不如他呀,对不对?”

    “何止这些?潇王自己有产业,便不作皇族也能衣食无忧。而我呢,不过靠着姐夫荫庇,姐姐照应,一个吃闲饭混日子的罢了。”

    “你这饱汉子还不知足,我是个渔夫之子,俗人一个,才不想这么多呢。”“不争了,不争了。酒还是喝得的嘛!小二再上酒来!”

    “你今日不过心里郁闷,可愿随我到龙都门外,我姑妈家所在的渔村住些日子?”

    “我去那儿做什么?”

    “我见你开弓总是拉不满,是臂力不行,不如随我打几天鱼,就当玩玩怎么样?”“好吧,不知师傅,能否等我两日?”“可以啊,什么时候乐意,就来我家找我?”

    兆凌回牡丹宫,在惜花寝宫外多时,徘徊不入。

    且说这李太妃,原是清风皇帝最宠爱的媚贵妃,刘太夫人冰泉是她的侍女,先前有一日,媚贵妃与清风帝在剪香泾赏荷,水流太急,媚贵妃落入水中,这刘夫人当时年轻,自岸上跳入湖中,将贵妃救起。

    谁知清风帝乃酒色之徒,见刘氏美色更胜于媚妃,就邀来同舟。又当着李妃的面,夸刘氏手白如玉,美貌无比。刘氏自此留在媚贵妃身边。清风帝嫔妃众多,过一阵子就将此事淡忘了。

    清风帝驾崩,按腾龙旧制,除皇后外,有孕妃子一律蹈火殉葬。那刘氏后来被庄王兆迁纠缠,看看几乎难保清白。因她不肯委身纨绔子弟,又得媚贵妃赐名“冰泉”蒙她处处以恩人相待,竟情愿替她一死!李妃坚决不允。

    大葬当日,刘冰泉着李太妃的衣服,蹈火而入。那李太妃也十分义气,众目睽睽之下入火救她,那时西康帝刚刚登基,见此不忍,令武士灭火,将二人救出,二人侥幸都未丧命,但容颜尽毁。

    从此二人情意更笃。书君帝即位之后,一来为了收复人心,二来想起当年刘李二人的绝世容貌,又见了她二人如今的凄惨情境,这才难得良心发现,废了这条祖制,封李媚为太妃,刘冰泉为节烈夫人,仍随太妃左右。

    腾龙国攻打伏虎国时,掳来一位棋圣,书君帝最好风雅,要国中上下与棋圣对弈,无一能胜他。李太妃上言,节烈夫人弈术了得,皇帝命夫人戴面纱一试。150合下来,果然夫人小胜。

    书君帝初有意羞辱棋圣,才将这毁容的女子赐他为妻。谁知棋圣用情深重,走遍腾龙、幻衣各国,寻得妙药与爱妻治伤。夫人容貌恢复大半,只额上伤得太深,棋圣又效婉儿刺梅之法,在妻子额上刺朵莲花,太夫人将妙药献了太妃,也复了她的容貌,这才约定两家要做儿女亲家。一日,小鸳在太妃宫中玩耍,千福比她大不了几岁,也来请安,两个玩的投机,太妃作主,把鸳儿姊妹赏了千福公主,才有今日。

    转过来说兆凌到了叶惜花寝宫门口,只听惜花与千福公主在里面谈事,隐约间似乎与鸳儿有关,兆凌躲开小蝶、小蜓诸婢,撩开软帘,立在牡丹花坛后,才听见他们说什么,细听之下,惊得他魂飞魄散!毕竟何事下回细说。

    当下惜花对公主说道:“娘子,若说将鸳儿配了潇王,是他两家家长自己做主,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况且,潇王最好结交文士,我们画苑的同僚哪一个不是他的好友?鸳儿交与他,我倒还放心,只是——”

    “惜花,我觉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就促成此事,岂不美哉?”“可是娘子,天下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今日去供职,听见李荏苒说了件奇事。说按制,新媳妇进入皇家要先入宫中演礼。”

    “是啊,是有这个规矩的,你当初选为驸马,不是也曾演礼来着?”“坏就坏在这儿。太妃宠着鸳儿让她到自己宫中,边演礼顺便叙叙家常,留她多住几日。偏巧四月初一是太妃生辰,皇上不知如何驾临了太妃宫里来问安,撞见鸳儿。”

    “这,不会吧,父皇还差三个月就六十岁了,鸳儿可还只有双十年华,做他女儿都行啊。”

    “谁说不是!”叶惜花说到此激动起来,“可皇上说,鸳儿是什么姹女,有利于他修行道术,要昭告神仙,立她为贵人啊!”“什么!李兄是哪里听来的!他不会是道听途说的吧?”

    “这样倒好了!可是今晨,荏苒被他们唤去写青词,是我亲眼所见呐!”

    “可是,我在宫里20年,打我进宫以来,从没听说父皇立过贵人!”“我曾去过父皇的修道宫,听公公说过,那里面的美女数日一换,莫非都是贵人之类?”

    “岂有此理,真想不到父皇如此过分!惜花,鸳儿和我情如姐妹,这件事我们必须得管管!”公主说着,就往外走。

    可是她才走到门口,就停下来,将脸转向身旁的惜花,渐渐地人也依偎在他怀里,缓缓说道:“不行,父皇好道,远非一日,谁要挡他长生之路,只怕,凌弟的事,就是前车之鉴,我们——”

    公主眼中含泪,秋水一般的眸子望着惜花:“惜花,你得罪父皇很多次了,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险,还是本宫亲自前往。”惜花望着这个与他缠绵两世的美人,只有那红艳艳的娇艳的牡丹,才稍稍与她相似。

    惜花握住那双修长的手,决绝地说:“我去!”千福还要说什么,被他制止了。可是千福公主也不示弱,喊道:“一起去!”

    两人乘銮驾一出府门,才觉得不对。只见大殿下手扶一株柳树,轻声咳嗽。公主忙下了銮驾,亲自去扶他,走近了,才见他脸上的泪痕。旧的未干,新泪又流。“姐,我没用啊。我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姐夫,姐姐,鸳儿要是真的归了那昏君,我也活不成了!”惜花吩咐停轿,两人把兆凌扶住,兆凌忽然道:“别拦我,我要入宫!”一语未完,往下便倒。

    不用说惜花入宫去求书君帝,也不说千福亲自到东大院悉心看护兆凌。且说说这腾龙之外的局势。

    话说腾龙国自伏龙时期以来,与各邻国十分和睦,虽然打下伏虎国,也是两家世仇,早晚如此。腾龙各朝,虽然君主贤愚能力不同,国力各有强弱,然而所本的都是华夏文化。千年以来,从未变更。其余如雪戟、幻衣、岩香诸国也都属同宗,各国君主都以华夏文化教化子民。

    不期海上,有个蕞尔之国,名唤:“桑日”,本是蛮夷之邦,至腾龙极盛时期,那桑日国主遣高僧习贤大师到腾龙境内学习文化。习贤大师钻研半生,才把腾龙的华夏文字研透,移形换音,改成新字,桑日小国才有文字。

    大师实指望与诸国永修和好,不料子孙不肖,发展了数代,不仅讲话变得呜里哇啦鬼话一般,那心肠更是狠毒!

    那雪戟国有一传国之宝名曰:“破敌霜雪戟”,前年桑日国派使臣造访上国,雪戟国主大不该把国宝拿出来在外人面前炫耀。那使臣归国,在桑日国主布仁面前奏上一本,说本国国宝不如这雪戟。桑日国主布仁一听,三角小眼一转,计上心来。

    毕竟这两件事如何结果,且看我下文细说。

    上文说到桑日国主布仁心生毒计。却是什么计谋?看官听我细说。

    原来桑日国祖上,从腾龙国偷学了制作画纸的方法,对外只说是本国研制的,纸质轻薄如丝,手感滑润如雪,名曰“霜雪纸”,又习取腾龙冶铁炼钢之术,铸了一把长柄钢刀,布仁的祖父亲自命名:“破肠沥血刀”,这把刀为布仁的祖父惹来了杀身之祸。

    桑日先祖有言,皇族有此刀代代相传,得此宝刀,好比玉玺。认刀不认人,谁得了刀,谁便坐江山。这位贼王,在年轻时不合看上自己的姑姑,将姑姑纳入宫中为妃。那姑父心中痛恨不已!誓不与侄儿干休,发了雄兵,闯进宫来,那贼王吃此一惊,从此不能生育。姑父那里,寡不敌众,只得退兵。

    那贼王与姑姑商议,怕被人瞧出不能生育的事,便从宫外抱了十几个儿子来。那贼王最爱一子,本是旁支血统,名叫“安仁”,那安仁为人豪奢,喜欢浪迹青楼,贼王因他善于言辩,将父王逗得开心,也不去管他。

    不期那布仁的爹,虽然善于在沙场征战,但有一条与这安仁臭味相投。风月场上,也相中一女名叫千阅子,生的着实貌美。

    这贼王把长刀传给爱子安仁,自作太上王爷,不料这安仁将这烟花女千阅子献与太上王!

    布仁的爹大怒,提兵追入安仁府中,欲杀安仁。安仁奔到贼王宫中,却忘了拿宝刀。布仁的爹追入安仁府中,却得了这刀。他又入贼王宫中,问道父王,逆贼安仁何在?

    贼王道:“我不知道。”布仁的爹道:“父王将宝刀传了我吧。”“好。”布仁的爹听得这个“好”字,就令人搜宫,果然搜得安仁,杀之。

    布仁的爹又道:“今日才传我,早做什么?都不是亲生的,他却只胡混,我还为你立功拼杀,图的什么?”一刀下去,将贼王的头割下。

    布仁之父登位,总见那刀上有血迹,用手弹拨,呼呼作响好像其父鼾声。那昏主心中害怕,找来小卒,秘密将宝刀化了,铸为铜器。对外只说是被人偷去,不知所踪。载入国史,也是这样说辞。当下布仁想到这段过往,大喜过望,召来手下道:“只需如此如此。”

    那边的事搁过一旁。却说兆凌被惜花夫妻救下,扶回东院。千福公主一看他,实在惹人疼惜:都说男儿不流泪,泪流之际也伤心。陈思失意遭谪贬,屈子捐生汨罗日。摧肝不过相思意,看取孔雀赴清池!

    千福百般劝慰兆凌,他却只像痴呆了一般,原来想起当日,千福与惜花赏枫过后,他与鸳儿一段往事来。

    那时鸳儿为兆凌整理诗书,见他口中不觉吟了一句:“红豆生南国,”鸳儿就接口说道:“大殿下,这一句你会了,那全诗呢?”“小丫头,我跟姐姐姐夫这么久,这两句还是知道的。”“你不一定知道!”“这话怎么说?”“这红豆两字,何解?”“这,这还有解?”“这红豆原是用典呢。”“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好鸳儿,你说说吧!”“这红豆是梁朝昭明太子萧统的一段故事。”“是什么故事,如此神秘!”

    昭明太子是个大才子,一日他微服出游,遇见一位姑娘。两人倾心相慕,但太子是皇族,两人终有一别。临别,姑娘送太子一颗红豆,说只要太子不忘记她,将红豆种在园囿里,等红豆树长到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时候,彼此相爱的情人就可以见面。太子依言,亲手将红豆树种在御苑,心中无时不挂念这位姑娘。过了几年,树果真长到两人可以合抱了,可是太子却再也寻不见曾经那位姑娘了,因为,她已为相思而早夭了。从此这红豆,就叫相思豆了。

    兆凌听了,默然良久,叹道:“相思太重,累人早亡。这样的典故,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兆凌在榻上懊悔当初没有对她明说,如今后悔也迟了,只有泪落如雨。千福安慰他道:“弟弟,是姐姐不好,不该没看出你的心事。让你姐夫去看看,或许——”“姐姐,你说,人性,是不是永远不会满足?”

    小的时候,我只想和母亲在一起,得到她一个人的宠爱,她就是我的天。到后来,母亲走了,琼花娘娘疼我,我又只想着躲在琼花娘娘的怀里,让她给我遮风挡雨,我就知足啦!可是她也走了。

    姐姐,后来我得了病,宫中上下除了你,还有谁待见我?我本来无所求,可你千方百计给我治病。到后来,我自己也想啊,要是我能好起来,也许我就快活了,要是我能好起来,也许他们就不会对我冷淡了;要是我能好一点儿,也许姐姐就能光明正大的疼爱我了?

    可是,后来我进了思过宫,在西殿,我原本什么都不想了,我什么也不要了。可是姐夫把我背出来,他给我快乐、给我疼爱、给我自由,姐姐你也不遗余力疼我,给我治病,给我一个家。

    我就该知足!可是,可是我不知足!我居然要将来,我想要和姐夫一样当个才子,我甚至想要情爱!哈,多可笑啊。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也生出这么多欲望来!我坐在潇王府门前的茶棚里,我不仅妒忌潇王的豪富,我还想着,如果我真的可以比他强哪怕一点点,或许鸳儿就会嫁给我?我心痛啊!可我知道,潇王比我强,他不仅仅是皇族,他还是个才子,是个富豪,是个贤士!鸳儿能嫁给他,我——我心里再苦,我也只能咽下去!

    我有时妒忌这样的人,有时怕这样的人。他们谈的经史子集、论的是理家治国之道,我又懂什么呢?我说是不争,其实又想争,却又不知道该争些什么,该怎样争呢?一件事,有心无力,努把力就是了;有力无心呢,等上了心就是了;难的是我,姐姐,我是不知道有没有力,也不知道该不该存这个心!

    可是,谁想到,鸳儿又被昏君霸占了,我知道我不该想她,我不该要这要那要一切美好的东西!可我忍不住啊!站在潇王面前,我自惭形秽,可是昏君呢?有时候想想,连他我都比不上!他好歹是一国君主,我又算什么?除了年轻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又能年轻几时?就像这牡丹宫中的牡丹,一旦过了节令,还剩下什么?

    “别说这些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命可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作践自己,可就没法子了。傻弟弟,先把这碗药膳吃了。然后,姐姐亲自来给你整装。姐还要把进宫的玉牌留给你,凌儿,你听着,有的事姐姐姐夫可以帮你,有的事要你自己做才行。只要,只要你自己找到了鸳儿,把她带回来,姐姐保证,一定让你如意。”

    将此事暂且不提,且说叶惜花独自一人入宫,却只见,宫闱冷落,书君皇帝和大臣都不在宫中。

    惜花一路寻着修道宫而去。却见宫门紧闭,只见一个小太监,守在门外,却靠着门打盹。惜花知道问不出什么,就将那人挪过一边,用灵力开门。

    只见群女:莺声乱,满眼莺啼花泣;繁花落,落尽败叶残红。声咽咽胭脂哭损香腮瘦,情凄凄华年过去花钿黄。原说是深宫内苑无穷乐,谁料到满目孤单世风凉,越是那你言我语众人话,越诉个离愁别怨怨愤长。

    当下一美女道:“这位上官,救救我们吧!您若不救我等,三日后我等就要被换掉了!求你,救救我等吧,您若救了我等,我们情愿给您当牛做马!”另一人道:“呸,来这儿的全是一路货色,要杀便杀,跟他啰嗦什么?”

    人群中,突然一人喊道:“素菊,你怎么了?”人群一阵骚动,众少女都围过去,只见一个穿素裙的清丽幼女,脸如白纸,躺在地面上。身下的地面有血。“素菊!”惜花心痛如绞,排开众人,蹲下身子与那幼女诊脉。“快,扶她躺到高处去,快,就在那张榻上!男女有别,我——你们快点啊。”

    众人七手八脚把素菊抬到龙榻上,有一人嚷起来:“不好,这是龙榻呀!”

    “可这儿只有一张床!去他的龙榻!”惜花幽愤已极,他输了许多灵力,那女子伤得太重,惜花费了好大劲儿才为她止了血,说道:“她还小,又是信期,怎么会?”

    “上官救命啊。”这时又有好几个美女,看出惜花与众不同,苦苦哀求。惜花无奈,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众位姐姐,你们可知有个叫鸳儿的姑娘么?”

    “鸳儿,她昨晚去了。”

    “什么?”“怪她性子太烈了!昨晚皇上要在众人面前宠幸她,她竟自己用皇上的佩刀,把脸给划了!”惜花震惊了,只听美女又说:“那老东西扫了兴,令人将她埋到乱坟堆去了!”“就在御园向西,去了的姐妹都在那儿。”

    惜花放下自己的玉牌,用灵力把修道宫们抵住,群女跑着出门。周围的武士一拥而上,惜花以一己之力,用催眠之术,点翻几个,只见那些人拔刀朝美女们砍,美女霎时倒了一地。正是:血梅飘落一地红,未绽香苞已化灰。

    叶惜花几乎是飘着离开了修道宫,那些哀求声、哭泣声印在他的心上,但他无法帮助她们,虽然作了异类,但是惜花还是不敢与上抗争,他只有抱着侥幸之心,从高越一路向西,他走着,倾盆而下的雨像疯了一样浇下来,把他的身上和心里一同浇成了落汤鸡,鸡入了汤,只有一种命运。

    鸳儿的身体躺在乱坟外,被雨浇的不成样子,但是惜花一眼就看到了,他冲过去,蹲下来,探探她的鼻息,真是老天有眼,竟还有一丝气息不断呢。可是惜花却略想了一想,因为也许他两个今天都回不去了。惜花拼尽全力,救醒了鸳儿,平了她的伤。他自己的一条手臂,却化成了白骨。

    惜花尽力安抚鸳儿,可这个,平素娇俏可人的美人儿,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发呆。惜花无奈,带着重伤,背起鸳儿,一步步走。余光过处,便是兆凌呆过的思过宫在不远处。惜花一怒之下,将那思过宫平了,用灵力变出一座竹楼来。这一下灵力更弱,好容易到了銮驾上,惜花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里千福亲自给兆凌整装。从镜里看兆凌的容貌,千福暗自惊叹,自己的弟弟端的出落成了个美男子了。想想当初书君帝如何忍心对他下手!

    只见他:发似乌云,长不至腰,顶发绾成一髻,戴一只蔑制的精致小冠儿。前额高广,发际正到好处,眉不是烟笼细柳,却是出鞘寒光剑。鼻翼生的可爱,任是从何角度看,鼻梁都是高挺,鼻翼却就是不觉宽。他的下巴生成一种弧度,中间有一道浅沟,只显得英气逼人,脸型如同莲瓣,侧看是一条优雅的弧线。嘴角天生上翘,喜时则不笑亦含笑,怒则是未怒而生威。

    但这一切都不紧要,那兆凌的容颜最迷人之处是那双眼:睫毛长翘,一双桃花之目,神光如水,叹得天公造物之妙。善如春风,吹破心中坚冰,情如清水,荡尽杂念浊心,弱如雏鸟,引得良善辈群出援手,雅如幽兰,高贵之中略隐质朴。

    千福看得心软如水,为他穿了一件墨画飞鹤的束腰白袍,袍上的飞鹤是惜花用李廷圭墨所画,上面还绣有数团祥云,是千福亲手用湘绣技法所绣。他原本腰细如柳,身材又是高挑纤瘦,肩却略显得窄些,因为腰细,偏偏又十分匀称,只能是书生气了。当下千福将镶翠玉的绣带与他束于腰间,把那玉牌交在他的手中,细看他的手,那手指修长,三关俱过,天生一双抚琴的手啊!千福这里动了要教他抚琴的念头,后来却让他学了一件兵器呢。

    千福公主将进宫的玉牌交给兆凌,本来是想让他自己去将鸳儿找回来,也好让他添些自信。谁知左等右等,连惜花也不见回来,公主急了,带了全府亲随,同着兆凌冒雨往皇宫而来。

    原准备去向书君帝要人,谁知一入朝门,只见几名小校,用芦席裹着好几个人出来。留驻宫中的禁卫军四下奔走。千福吩咐住轿,同着兆凌奔到宫门口向守门卫士询问,卫士答道:“方才修道宫众女造反想逃,我等按常例已将她们绞杀,只是还有个首恶,协助众女私逃,料必是什么人的相好,我等待要捕杀,怎奈那人出手极快,我们好几个人均被那人所伤,昏迷不醒。我等除了看清他是个男的,别的不知。现正四处搜寻那贼。”

    千福公主与兆凌一听都如雷击顶!那仗义的“贼人”,不是他能是谁?正在发愣,只见那朝门口放置朝鼓之处,青草地上似有一物。

    千福公主失了方寸,跑过去拾来一看,正是:幽怨暗往肚里吞,血泪不敢当面流!这正是兆凌当日临危时,送给惜花的那只荷包,惜花几年来从不离身佩在腰间,爱如性命。

    来不及反应,只听一名禁军来报:“沿那贼的血迹,只寻到荒坟堆里,可那里除了白骨荒坟,别无他物!”千福知道叶惜花的底细,料想自己的爱郎必死无疑,她一腔怨怒,正无处发泄,只见兆凌早已控制不住,抓住一个军士,带泪狂啸道:“你还我姐夫来!”

    未及厮打,只见惜花嘴角带血,眼角带泪,一身雨水,脚步一深一浅,两步一停,转回宫门而来。正是:如失群孤雁,似离枝落花,何曾见,这般凄凉驸马!因重情,只落得泪、雨难分辨,为重义,人笑痴颠作贼家,都说是痴情重义天心动,为什么单人独行冷雨下,马不伴,人痛煞,唯有雨声,不知是笑他,还是怜他,犹自滴答。

    兆凌忙奔向惜花身前,见姐夫如此,什么也不细问,拉着他就往轿中走,只听惜花道:“不行,我掉了——这东西不能丢,我要把它找回来!”兆凌道:“走吧,你命都没了,还要它作什么?姐姐,你看,姐夫没事了,莫不如你们且先回去吧,我——”“凌弟,你放心…放心!鸳儿…鸳儿她,已经回去了,你放心!”千福见惜花已在轿中,还不住地说“放心、放心。”真是哭笑不得。忙收了泪,心中有万语千言,没处说去,上轿同众人回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