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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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居彩墨生香

    花开两边,且说叶惜花同着兆凌,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腾龙岩下,那里正是“腾龙十八瀑”的所在。

    外边的山水,与宫里的拘束情境,果然是天壤之别!只见一带群山烟水碧,不尽飞瀑竟朝霞。淡云疏朗初升日,渔歌声声对竹筏。低头只羡波中鱼,逍遥何必问皇家。

    当时天已大亮,丽日初升,是炽烈烈的彤红色,晴空万里,飞鸟阵阵。天高云淡,二人的心境也开阔许多。

    看的是,流水潺潺三千丈,听的是水声咚咚余音长,纵听罢仙乐舞翻霓裳,不及它蛟龙离渊入海洋。曾经是锁孤楼空叹秋月凉,喜今朝逐轻浪能得遂热望!再不必粉面病损葬红墙!

    潺潺的流水,声音清亮悦耳。因太阳初升不久,水面上的轻雾尚未散去。惜花把兆凌安置在水旁一块山石上,自去找船家租了小舟。将舟拢了岸,起身下船将兆凌抱上船去。惜花独自划桨,水声一片,顷刻到了对面舞凤岩下,这是十八瀑主景所在。“凌弟,看我可像渔夫啊?”“像吧,不过不会打渔罢了。”

    “谁说的,看好了。”他取过舟上同租来的钓竿鱼篓,在江中抛了饵,架了杆子,两人闲聊起来。“姐夫,你究竟是什么人?”兆凌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我是什么人,你只要知道我是画苑总领、钦点画圣——”“这些我知道。还有你是我姐夫,这我也知道。你前几回来看我,不是都说过了嘛。”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看你俊得出奇,你莫非是个思凡的男神不成?”“你把姐夫看得太高了,我不过就是会画两笔而已啊。”“不——”兆凌觉得一阵凉意,咳嗽不止。“我看你不是凡人。当初,你来看我的时候,明明什么也没带,可你却给我倒茶,还喂我喝药,你还不知从哪儿给我抱了床被子,我有意防着你,将门反锁了,你却——”兆凌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凌弟,你想是冷了。别再想过去的事了,我对你好也罢,我行事奇怪也罢,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姐夫,你知道,我病得很重。也许——”

    “别说这种话了,我也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是我怕,我怕说出来,你们都会躲着我呀。”惜花说着,把随身的白色斗篷脱下来,给兆凌披上。这是千福在他离家的时候,怕他夜里受寒,为他准备的。

    “我怎么会,若我有朝一日有一丝对不起姐夫,让我不得好——”兆凌眼中,闪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光。用手中的丝绢,捂嘴轻轻地咳。“这话不能说了,但你知道,我绝不会的。”

    “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告诉你姐姐,不然我就不能再做你姐夫了。”

    “好,我,我不说,我对谁都不说。”

    我本不是凡人,也不是神仙,也不是什么妖邪之流。我本是五百年前,死于株连的冤魂。因为不舍前世的情缘,不肯喝下孟婆汤。就在人鬼之间游荡。

    我前世原是个不上进的书生,名叫孟华寿。生于殷实财主世家,从小吃喝不用发愁。可我爹娘一心要我在仕途上精进,对我学业没有半点放松。我七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乡试,十七岁中举人,二十五岁我就中了状元。

    可是正当我一家欢天喜地的时候,却发现我只在渭水边的一个小县上做官。你知道,按现制,我应该到龙都来。可是那个时候,官职可以再合适的范围内自己挑选。我父母还没反应过来,当天晚上发现我偷取了家中三十两金子。我还带上了考中状元时的“报帖”和随身一应细软。很快,小县上的人发现我迟迟未上任,就把我仅有的闲职罢免了,这在我意料之中,事实上,打我出门离家,我从没关心过这些事。

    我一向喜欢画画,尤其善画花卉。考中状元后,我感到不需眷恋功名,一心只想赏遍天下花,画遍天下景。到将来出一个集子,扬名万古。我心里抱定了这个念头,把名字改为孟瘦花,一路寻访花中胜地。终于找到了伏龙国境内。对,你没听错是伏龙国。当时正是伏龙国伏虎腾龙两派势力内斗的时候。两派的人互划疆界,大肆屠杀对方阵营的军队、子民。……

    惜花慢慢的把自己的前世今生,全部告诉了兆凌。兆凌听了惜花的讲述,心里涌出一种别样的情愫,他更加依恋自己的姐夫,在潜意识里,兆凌应经把惜花当做自己的亲哥哥对待了。

    等惜花说完了自己的身世,午时已过。叶惜花向附近的脚夫,赊了一辆板车,拉上兆凌,两人四处寻些稀奇的小吃来吃。有一家小馆儿十分雅致,店主想必是个高士,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得空才改学商贾。只见小馆儿的屋顶是用紫竹篾编织而成,呈一种古雅的墨紫色。它的造型也独特,是八角形,每个面看起来都玲珑可爱。八角上挂碧绿纱灯八盏,上用苏、湘、鄂、蜀四地名绣技法,绣梅兰竹菊四君子,但两厢的两盏却各具姿态。房舍也是竹制的,一样是墨紫色。大门、楹梁、窗边、阶上,全部手雕各种花卉:幽兰逢春才吐艳,石榴百子红生香,海棠秋草添雅韵,芳荷出尘满池香。惜花看来看去,却没有牡丹。他向兆凌道:“凌弟,咱们在这儿也停留片刻如何?”“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姐夫,你扶我一把,我自己下地,走几步也无妨。”

    惜花问店家,有什么新鲜可口的小点、香茗,尽可端上来。店家说,别的没什么稀奇,却有水晶小笼包、龙井鱼丸,两物最妙,佳客无不满意。惜花身上已没了现银,他实在大度,将身上表官位的佩玉迅速取出,交到店家手中。

    店家看了那盈盈一块美玉,道:“要不了这么多。”“那——我给你开个条子,你一面派个小厮到牡丹宫驸马府去取银子吧。”

    “宫城里的?牡丹宫?牡丹宫!您,您莫非是画圣叶惜花,叶驸马爷爷!”

    “正是不才。此乃当今皇上的大殿下兆凌。”“小的——”“别张扬,要不就不美了。”

    “是是!银子免了,不知二位想要什么?”“方才你介绍的两个菜,再加几个清淡的小菜,一壶茉莉。银子不交,就用此物,抵个数吧。”惜花这样说,仍把那玉递过去。

    “不不,这玉万万使不得。这样吧,本店现有粉墙一面,您用完餐,若能让我等一睹画圣风采,小店蓬荜生辉,我等也不胜荣幸了。”兆凌在一旁,目光何时离了惜花!他把这个仗义姐夫看成天神了。虽然他已知道,惜花并不是天神。惜花把水晶包,轻轻翻动,夹了一个给兆凌。“凌弟,比宫里的如何?”

    “味道么,自然逊色些。情趣就不同了。”“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率!多吃点儿。尝尝这个。”“我觉得,这个丸子,更特别。”“我来告诉你,你姐姐那儿有个丫头,她做的菜才特别呢。尤其是——”

    “姐夫,我,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就会给你和我姐姐惹上麻烦。我绝不能——”

    “这可由不得你了!不是姐夫说你,你到现在还不相信姐夫!”

    “我—我不是——”兆凌说着,又耐不住,不住的咳嗽。叶惜花心里充满了怜爱,他走过去,拍拍兆凌的后背。“凌弟,相信姐夫,相信你姐姐,我们大家一定会过上太平日子的,你放心。”他用的是一种近乎恳求的语调。

    惜花郎很快甩掉了忧郁,对着空荡荡的粉墙沉思了一回。拿起那只盛茶用的古玉壶,高高地仰起头,喝了几口淡黄色的茶汁。然后,高声喊道:“笔墨伺候!”他这声喊吸引了全店的酒客,也包括兆凌。这个病弱的年轻人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的姐夫。

    店家亲自把笔墨奉上。叶惜花又一次挥毫泼墨,这次画的是一株紫牡丹,花心是淡绿色的。叶大、花稀,还有许多花骨朵。他动作潇洒,气质儒雅,许多酒客都小声议论:这是哪家的佳公子啊,如此俊美灵秀,无半点以势压人之感,一袭白衣,分明宋玉潘安再世嘛。

    画圣这幅画并没有什么奇特,但惜花只想让兆凌相信他,把自己的心事,也坦白告诉他,所以,他上前,向店家耳语了几句。店家急令小厮跑堂全体出动,将小馆门关了,取出平日遮阳的厚纱幕来,又将殿内灯烛灭了。众人兴致正高,看墙上牡丹时,不由一惊:

    那花的花瓣是如同淡紫的薄纱一般,一层层,宛然可见。中间的碧色花蕊,放出淡淡幽光。墨绿的叶上,如同朝露初撒过,似乎盈盈然露水还在往下滴。那些花骨朵,时开时闭,伴着光线微微,变化莫测。更绝的是,名花自古引彩蝶,紫牡丹虽是不香,却引来成群的碧色夜光蝶儿!蝶翅似乎还会活动,翩翩然真有飞动之感呐!

    兆凌看得呆了,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撑着站起身,慢慢挪到惜花身边:“姐夫,你是不是用幻术了?”“没有。”他听见这两个字。

    这个馆子从那时起,就改名叫“惜花居”了,至于它的原名,早已无人知晓。

    “姐夫,你是怎么做到的?”“用磷光粉。这种粉末在暗处能发绿光,是用出产于远邻幻衣国的月光玉石磨成的,在我腾龙国只有皇宫画苑才有,上次领了,放在身上,一直没用过。刚才我乘他们不备加在彩墨里,瞧,谁也没发现。”惜花推着板车,往牡丹宫里赶,此时离家其实很远,来时用神行之术感觉不到,如今惜花的灵力已不足,动不得法,只能靠脚力了。

    “姐夫,不愧一个‘仙’字!”“说到这一点,我不过是小聪明。你父皇才是真行家。”“他!”兆凌剧烈的咳嗽一阵,挣扎说道:“他不配!”

    “凌弟,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哎,其实,父皇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多疑一点也是有的。你是被妖妃害成这样的,怪不得——”

    “我谁也不恨,我只恨,我只恨我自己是兆迁的儿子!”惜花知道,“兆迁”是书君帝的御名。

    “姐夫,姐夫啊!你不知道,兆迁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我——”他急忙想用丝绢捂住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大口鲜血滴滴撒在他的素色丝衣上。

    叶惜花自悔失言,忙用自己的绢帕,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凌弟,你不要伤了身子。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你不用说,也不用想。跟我回去,我再也不提父皇的事了。”

    “不,我想说说。你,你总是说那个昏君他是什么书家、画家,他哪里比得上你!人品如此,画品又能怎样!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怕他,你怕得罪了他,坏了你的前程,埋没了你的才名!你怕他,可是我不怕!我一个要死的人,我怕什么?我怕什么!”兆凌咳得越发厉害,话语里充满着怨愤。惜花抱起兆凌,“凌弟,走,你受不得颠簸了,我带你去雇辆马车,我们一同回去。”

    “不,姐夫。话已说到这儿了,我得提醒你啊,要不然…你迟早毁在他的手里!我要告诉你,要不然到我死了,我也闭不上眼啊!”

    “你别再说了,你看你!走,姐夫带你回家!今后没人再敢害你,谁要动你一指头,姐夫就跟他拼命!”

    叶惜花灵力不足,好似一个凡人。此时天已全黑,惜花双手托起兆凌,走了一段,正遇一个赶车的。惜花急忙向前,对那车夫好言相求,他才同意先将二人拉到地方。车在茫茫夜色里行进,此地还是郊外,路边只有两排整齐的巨松,月光微明,一阵阵凉风透过车窗的软帘,直扑人面。那些夜出的鸟,发出些析嗦鸣唱,更显的道路幽深,晚景苍凉。

    正是:微月隐隐天光黯,百鸟呖呖暮色沉。松涛阵阵萧萧冷,香车粼粼夜归人。心如明灯欲照路,身似飘萍觅浮根。谁怜远客风沙苦?叶本惜花更护神。

    车厢里兆凌仰面躺在惜花双腿上,他此时已没有一丝力气,像一只奄奄待死的蝶,仿佛要人将它小心拾起,同埋入花冢之中。惜花将心沉下,把仅有的灵力输入兆凌的体内,自己所剩仅够他续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