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冷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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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夜心亭

    白殷殷穿着红衣裳,月牙形的多裥衿领,是白色的冰绡缀饰上去的,裙衫为粉红色的,用淡蓝色的腰带系着,不过这是连衣长裙,蜚襳垂褵,绫带如从冰山云河飘下来的织带。

    “好了,终于好了!”

    “都好了?”

    “是的,都好了,你觉的这里怎么样?”

    “出门在外,我从来不挑剔,父亲从小这样跟我说!”

    “有这样的父亲,必然有一个仁慈的母亲!”

    “楚小姐,白殷殷没有母亲!”

    一滴泪从白殷殷的眼眶边轻轻滑落,如水晶剔透的珠花一样。

    “看我这嘴,有时就想什么说什么,看把殷殷妹妹给伤着了……”

    “没母亲的日子,我也习惯了,十八年了,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走,先去洗手,然后回房先喝杯茶!”

    楚琼用手一挽白殷殷的手臂,仿佛在偷偷的告诉她,白姑娘生的娇波流慧,就算伤感起来也是梨花带雨。

    没有母亲,一个少女才会变的坚强,如同经过风吹雨打的花朵一样,比温室里花瓶上插着的花,不知要艳丽多少倍。

    一盏茶,在轩窗的木窦里散发出来,跟秋色融为一体。

    如此芬芳,如此飘逸。

    又如迷蒙在阁楼的院中,和车上的枫叶一样,在轻吻着霞光来临的天际。

    霞光来了,从傍晚不到前的天边云彩出来。

    “走,一起和我去宋记钱庄宋天萧大公子的后院花亭!”

    楚琼看时间不早了,该是去见宋景的时候了,要么不去,去就应该这样的天色,这样的有霞光万丈的天色里。

    白殷殷因为暂时找不到陆天遥,何况在空郡县里,没有一个她所认识的人,就算她看着比较老实的酒肆小二哥,原来也是为了谋取她口袋里仅有的几两银子,所献出来的伪善热情,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小骗子。

    要不是楚琼,她或许在长街里待不上几天,就给别人迷晕,给卖到了青楼或者窑子里。

    所以一时找不到陆空遥,她也慢慢放宽了心态,与其靠别人,低三下气的献媚,来获取陆空遥的行踪,还不如自己去找,这样即不用看别人脸色,也不会上当受骗。

    有了楚琼的帮忙,住进了她的二楼闺阁,定下心来,去那长街上去多转转,肯定会有一些新的线索。

    白殷殷自进入这二层阁楼以后,就把心给放平了,和下午的杯里的茶水一样,清而温凊,任人遥想。

    长街上高大的木杆旗帜,被夕阳照的恹恹欲睡,连它的长的不能在长的影子一样,给长街的青石板做了软黑被。

    旗旆在木杆上飘扬,秋风刚好可以吹开旛布。

    即使长街上没有行人的脚步声,以及车马辚辚,也听不到风吹旗帜的声音。

    夕阳已不能把旗杆的影子变的颀长,长街的入口,旁边有一家挺明亮的客栈,插在檐花下的幛布也在飘扬。

    所有长街上正面对着夕阳的朱甍乌瓦,都是如此的迷蒙,如此的飘摇。

    楚业群在自己酒肆门口晒太阳,是最后的夕照。

    他的小酒肆里客人不多,要么就是几条狗来捡吃地上剩下的碎骨头,那也需看楚业群的心情,如果心情不好,这狗吐出来的,就会比吃进去的多。

    花亭就在宋记钱庄的前院,宋记钱庄的街面商廛只不过是后门而已,从里面进去,可有一个大院子,有廊房,有阁楼,还有石砌拱门,宛然世家。

    朦朦胧胧之间,还有花园亭榭,树木参差,修竹假山。

    前院的花亭,其实是从正门进去的,位置刚好处在宋景大公子的西厢房侧面,只需过一架石圯就到。

    石桥下萏菡流水,到了春夏时节,已是荷花盛开,美不胜收。

    楚琼逛了一下长街,跟楚业群又聊了些听不懂的家常,原来都在说着方言,这长街上并不都是空郡县的原住民,许多人都是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的。

    宋景公子正好也走在长街上,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白色的扇子。

    他不紧不慢的打开扇子,并遮掩在了眉骨处,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夕阳,然后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果然是个好天气,只可惜没有好心情啊……”

    可对面的一个人正盯着他看,好象已经看了半天一样。

    两只眼睛即使用石块扔过去,都不会眨一下眼皮。

    原来是开粮食行的陈大彪的儿子陈晓风,刚从外面贩马回来。

    脚还没踏入粮食行的门槛,就先看到了若有心事的宋景。

    宋景也正好看见了陈晓风,脸上立刻微微一笑,已没有了刚才喟然叹息的模样。

    但他没有去理睬陈晓风,转瞬笑过之后,就更没有看过陈晓风一眼。

    只有陈晓风可以盯着他看上半天,他其实却一眼都懒的看。

    如果看他一眼,那除非是自己正好看错了他,把陈晓风看成了陈大彪。

    陈晓风跟他爹陈大彪不一样,天生有反骨,对宋记钱庄有种天生的憎恶。

    “老楚,你家的那楚琼小姐呢?”

    楚业群把眼睛闭了起来,夕阳已经躲进了霞光里。

    门口的两根红拐杖,他分别慢悠悠的拿在手里,然后从一木凳上撑了起来,他准备往里走。

    并不是门口太小,他怕会碍着进来喝酒的客人,何况他早已看到了宋景晃悠悠的影子。

    “我那远房侄女,来无影去无踪,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昨日你不是说她来了?”

    “来了?来了我也管不着啊!”

    “我还欠她几个瓷器钱!”

    “她早不开瓷器了,宋公子你也欠的太长了吧?”

    “我跟她的事情,不是你这个没了腿的瘸子能懂的!”

    “你!实话告诉你,楚琼她来了,不过我楚业群现在后悔了,除非你再多加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这一千两银子都够你养老了,你也够黑心的!”

    “你宋记钱庄的钱就不黑心吗?这还不是跟你老爹宋天萧和你学的!”

    “这跟你楚大瘸子有关系?”

    宋景的嘴际在讪笑,不过微微带着苦涩,他手里的折扇,被他轻轻一甩,借着空气的碰撞,发出浑厚的声响。

    他的拇指和小指的指甲有点长,但却长的很丰润,与边城的长街一样,即长又带着窄巷的朦胧。

    黄昏。

    太阳斜照在了长街的盏灯处,彻底把荧火改变了光亮。

    楚业群没有说话,他的两根红拐杖依然斜靠在门口。

    他的两只眼睛没有在看什么,只看着宋景的背影。

    背影是青黑色的,他却穿着一件淡黄色材质高贵的长袍,领衿上镶缀着青丝线,腰上系着红缎带。

    不远门口的宋记钱庄几个鎏金大字,被檐花下的笼灯,照的闪花了人的眼睛。

    如一个打着盹的老头,在黄昏后被照的惊醒了过来。

    长街,也在人影绰绰的脚步声里,开始了灯红酒绿。

    浓浓的秋色里,有了初起的苍凉冰轮。

    刚洗涤了夕阳的最后残光,静静地悬在西边的枫林处。

    叠嶂楼宇,翘角的飞檐,月光如轻纱缠帐。

    花亭处,依稀人影。

    “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么久也不知你去了何处?”

    “我去什么地方,跟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带走了一个人的心……”

    白殷殷坐在花亭里弯曲的长木椅上,她的纤手扶着木椅上的深红色栏栈。

    “带走你的心?想不到宋景公子会如此多情!”

    “因为越是得不到你,就越想去拥有你!”

    “这句话你还是留着说给别的女子听吧!”

    “怎么不可以说给你听?”

    “我听了觉的想吐!”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本女子也不想浪费宋大公子的时间了,告辞!”

    楚琼转过身子,紧握着手中剑,莲波蹁跹的走向花亭的台阶。

    白殷殷腰上悬挂着长刀,也紧随在楚琼的身后。

    “楚小姐,你不要忘记楚业群的腿是怎么断的,与我们宋府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就算这边城的长街都是你们宋家的,本小姐也不在乎!”

    “殷殷,我们走!”

    “既然如此,本公子也不奢求,几千两银子,过几天会送到你闺楼的!”

    “不用了,这几千两银子,就算生意亏了本钱,不用你宋大公子操心了!”

    楚琼下了台阶,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白皙如玉,发髻上银光粲粲,上面装饰着雀钗与珠花。

    白色的百裥裙柔美飘逸,与后院飘忽的明暗,构成了凉风里阴冷的对照。

    花亭,木檐下突出的横梁上悬着笼灯。

    红色的帛绢,透出暖暖的光亮。

    一明一暗,象冰轮穿越而过的云翳。

    忽然有一个黑影从院门外飞了进来。

    把剑一横,拦住了楚琼和白殷殷的去路。

    那黑影身轻如羽毛一样,脚板落地时一点没有声响,他的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除了上半边脸,浑身上下都是黑色。

    “又是你!”

    楚琼把剑一刺,那蒙面人便用剑一挡,剑法非常轻盈。

    不过就这一挡,楚琼就感觉剑路似曾相熟。

    “楚小姐,你跟宋大公子作对,就是跟我陆小佳作对!”

    “殷殷,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跟陆空遥有何关系?”

    “都是姓陆的,并且都一样的是伺候宋家的走狗!”

    白殷殷一听原来是陆空遥的公子,所以立刻把刀直架在陆小佳的身前。

    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陆小佳,几乎要把陆小佳仅剩的半边脸给看透。

    “本姑娘是来找陆空遥的,既然你是陆公子,那就约个时间带我去见你父亲!”

    “想见我父亲?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白殷殷,是你父亲很想见的人!”

    “我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有个姑娘叫白殷殷的!”

    陆小佳用手一拉,彻底解下了蒙面的黑布巾,并且把剑插入硝皮的木鞘,然后也盯着白殷殷上下打量。

    他从白殷殷的红色百褶裙的裙底下露出的半只缎花鞋,一直看到她那杨妃样的堕马髻。

    红衣丽人,虽然与白衣楚琼不分上下,但两眼却藏着深深忧郁。

    “好了,陆小佳,你给我退下,惊扰了楚小姐,我拿你是问!”

    不远花亭里的宋景一直没有说话,他的心很清凉,与他仰头看着的冰轮一样。

    只有笼灯帛绢透出来的荧火,把他的脸烘托着一点暖熹。

    刚才陆小佳的用剑拦挡,虽然他点头默许,但却如在用剑刺他的心一样。

    陆小佳一言不发,恍若从聚集的光线里分离了出来。

    他俯首作揖道:“宋大公子,在下也是鲁莽,请大公子见谅!”

    “你回去吧!以后没有本公子的同意,就别来后园!”

    “这次你无礼了楚琼姑娘,罪责难免,明日府堂外揖杖三十!以赎冒犯楚小姐之过!”

    “赶快下去!”

    宋景从花亭里走了出来,踩着台阶,如踩在府上的地毯上一样。

    他原本两眼很是忧郁,却变的即威严又凶狠。

    陆小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转身一个飞跃,便消失在黑夜中。

    “陆公子……”

    只有白殷殷紧张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使尽喊了出来,把后院的幽暗寂静,染上了散尽秋色的春风。

    金秋,就是春色的迷蒙,一个是氤氲,一个却是残香。

    “楚琼小姐,这个白殷殷是……”

    “你还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没有听见陆小佳刚才的话?”

    “他们都是宋家的仆人而已,不过本公子怀疑白姑娘怎么会想认识他们父子?”

    “怀疑的事情多了去,实话告诉你,今日到这花亭,就是为了白姑娘!”

    “可白姑娘为什么要找陆空遥?”

    “听我爹说,陆空遥是长街酒肆老板,并且还是我父亲的莫逆之交!”

    “既然如此,你们先回去吧!明日我替白姑娘问问那陆空遥!”

    “那多谢宋大公子!”

    “殷殷,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