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陆府
楚琼一拉白殷殷的裙袖,两眼看了看正盯着自己,并且带着怨恨和惋惜相间的宋景,立刻收敛自己尚有温存的眼神,庄重凛然的朝后园院门走去。
“楚琼,你何必走的这么心急?”
“为了让你彻底忘记!”
“别忘了,明日我们还会过来!”
声音消失在院门的转角处,出了院门不远,还有一条横巷,窄窄的横巷。
可以一直走到长街上,窄巷灯光没有长街的亮,连接处是一明一暗。
宋景随着惆怅走到院门,声音如同一直在院门周围萦绕。
如此熟悉的声音,却渐渐地变的陌生,陌生的和针刺一样。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中有透明。
淡黄色的长袍,比窄巷的黑暗亮了几分。
青灰色,和夜空里的月光白融在了一起。
长街的陆空遥酒肆,不忘夜色的凄凉,金秋里的凄凉,终会被飘来的酒香掩盖。
一抹麝香,浓浓的撒落在桌案上,一个身影早就依墙而坐。
宋景从长街店铺前走了出来,这从后院到长街前门,让他感觉走了一个黄昏。
商廛的门饰,富丽堂皇,飞檐翘角下的十几盏笼灯,如同杲光一样明亮。
一边的长街窄巷上的刁斗盏灯,却弱不禁风,在秋风中摇曳着昏暗的苟光。
身影走在长街上,特别是长街的尽头,往往会走的更缓慢。
陈大彪的粮食行已关门了,宋景经过门面时,檐下的笼灯还亮着,依稀往门缝里看,里面还有檠烛灯火。
宋景没有搭理自己的眼睛,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但一个身影却站在店铺的榱檐下,着实让宋景吓了一跳。
不过他知道是陈晓风,刚从京都回来。
“你……”
“宋大公子,这么晚了去哪里?”
“喝酒去!”
“怎么晚了,还有兴致喝酒?”
“我喝酒跟你有关系?”
陈晓风其实刚刚打烊了店铺,只不过在关门时,刚好看见了宋景从不远的大门里走出来。
于是他就一动不动的站在榱檐下,榱檐的旁边有隔墙,纯白色崭新的隔墙。
“要不来几下骰子?”
“骰子抓在你手里,随你使唤的,本公子是不是嫌钱多?”
“今晚不一样,就抓骰子,谁大谁赢!”
“没兴趣,要玩你跟楚业群玩,他就喜欢这一套!”
“看来宋大公子今夜的心情不好!楚琼小姐想必回来了吧?”
“你给我闭嘴,从此不许你在本公子面前提楚琼小姐!”
宋景知道陈晓风话里的意思,他也知道陈晓风在长街上看到了楚琼,就在黄昏时候,陈晓风一言不发,两眼却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几乎要把自己稍微带来的欢快给看透,看透的和萧瑟的秋风一样,无情的把仅有的欢快给驱散的荡然无存。
世上可怕的事情有很多,但带着针刺般无情的眼神却更令人不寒而栗。
盏灯突出在木门门枋上,宋景依着盏灯的光线走了过去。
越到长街尽头,越是缓慢的让人憔悴。
木门内几十桌子,都基本坐满了人,看来来喝酒的并不少。
楼上的吆喝声四起,有赌徒在一起,酒肆就不会缺少寂寞。
何况还有供男人玩乐的女子,但不是青楼妓女,同样也可以让男人逍遥自在。
“刚才也是委屈你了……”
“宋大公子,何必跟你的手下客气,古时有门客豢养,还不是为了服侍主人?”
“可现在是大宋朝!”
“大宋朝也一样,只要能为宋大公子做事,都是我陆小佳应该做的差事!”
“好了,来波斯的葡萄酒!”
宋景见桌案上放着一坛十年陈的竹叶青,兴致失去了一半。
他觉的西域的葡萄酒更有风情,更能让他飘飘欲仙,有种海市蜃楼的缥缈感。
想不到这边城竟然有西域来的美酒,这如果是一个外乡人,肯定会不知道这酒肆里会藏有佳酿。
“楚小姐的事情,大公子你看怎么办?”
“别提了,今夜就只管喝酒!”
宋景今天在花亭里才深刻的知道,如果一个男人越想得到女人,结果反而越会失去。
虽然楚琼来空郡县时,还开了家陶瓷店,就在长街上,隔着宋记钱庄的店铺没有几个门面。
楚琼,一个荦荦大端的漂亮女子,还是从京都汴梁过来,来看望楚业群的,想不到她喜欢上了这长街,并有长住的打算,所以就开起了陶瓷店。
不到半年时间,生意火爆,还购置了一套新房,离长街仅有一里半地,是两层阁楼,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大公子如果可以放下,那就忘记楚琼小姐吧!我看今夜的另外一个女子白殷殷……”
“本公子不需要你胡言乱语,楚琼小姐,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可楚琼小姐不会喜欢公子你的!”
“你敢说她不喜欢我?”
“大公子别生气,今夜的那个白殷殷,青春年少,何况还跟我陆家有世交!”
“跟你家有世交?你陆家还有人跟你们做朋友?”
“陆空遥是什么人,我宋大公子还不清楚,你别在欺骗本公子了!”
“在下没有欺骗大公子!”
“你不欺骗我,但你不一定能骗的了别人!”
“这白殷殷,可是大公子的机会啊!”
陆小佳看着宋景的椑榼木杯,里面的红色的葡萄酒在晃来晃去。
他在花亭里自看到了白殷殷后,就好象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子,几乎长的一模一样。
回到自己的宅院后,想起曾经在后房里挂着的一副画,不禁思绪万千。
陆空遥的一声干咳,把刚裱糊的轩窗白纸给振动了几下。
他双手交叉靠在后背,正踏门进入了陆小佳的楹舍。
“父亲,今晚有人来找你!”
“什么人?你不要撒谎骗酒钱!”
“爹,这次你儿子的话可是真的!”
原来陆小佳头脑灵活,但缺点也多,特别是他的那利索的嘴巴,往往可以在陆空遥的兜里骗到酒钱。
“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少女,叫白殷殷!”
“白殷殷?”
“爹不是以前认识一个姓白的?”
“白里晞?可没听说他有个女儿!”
“爹,这白里晞以前曾救过父亲一命,父亲才与他有昆季之交。”
“是啊!那时你还小,如果没有你白叔叔,你爹就活不到今日了。”
“好了,你也别说了,这个白姑娘,明日你把她领到这里来,我一问究竟就什么都知道了!”
陆空遥一捋黑白交叉的颔须,柔软的卷须被拉的更长,拈到一撮尖须时,他才缓缓的放下聚集一处的手指。
卷须又慢慢的短了回去,陆空遥一转身,前脚正迈出门柣,回头却对陆小佳道:“你可不许打白姑娘的坏主意,否则必打断你的腿!”
门柣外的脚步声稀疏了,楹舍内的空气被檠火烧的起了青烟。
“宋大公子许久不见了!”
一个穿着浅绿色的白裥裙女子走了过来,声音从远及近。
可以把周围的沉闷空间给浼上了清新。
如洗过的绿叶一样,叶瓣处还有露水似的水珠。
“是香莲!”
“原来宋大公子还记的我这小女子!”
“记的你?还不如记的一个村野女子更有意思!”
“可是香莲时时在记的大公子!”
“记的我,你不是在记的我手里的银子吧?”
“还是大公子知道小女子的心思,出来做这一行的,谁不是为了银两?”
“这银子你拿去吧!谁都为了生活所迫,何况你也是个貌美如花的弱女子!”
“多谢大公子!”
香莲抓起桌案上的一橐袋银子,另一只手拿着香帨,扭着蛮腰,带着浅笑缓缓的走了回去。
酒肆内依然非常热闹,有说有笑,空气里还充塞着浓浓的酒酿纯香。
“大公子,陈晓风刚来几天,就常到二楼去看她!”
“又不是他一个人,去看她的人很多!”
“可是这几天以来,这香莲也不太出来了,大公子没发现她今天是刚来酒肆的,从门口刚刚进来的。”
“你小子看见女人就跟夜猫子一样,两只眼睛贼亮!”
长街,今夜比平时寂静了几分。
走在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特别是长街的尽头,更是少有人路过,只有几片残菊和珠花一样,在地上没有方向的打滚。
长街的尽头是条长河,上面有一木桥,过了木桥便是林荫小道,刚好可容纳马车,如果要过河必须过木桥,但木桥被县衙封闭,只许路人通过。
过河来长街的,往往都在林荫路旁下了马车,然后徒步上桥,才能进入长街的尽头。
酒肆木门外的盏灯依然明亮,把不远的木桥,照的栏栈依稀。
河水很清,清的可以把天上的冰轮给淹没在水心里。
健马长嘶,从林荫的长道深处而来。
由远及近,马车在桥前的木牌前急停下来。
木牌上写着:“木桥前停车下马”几个黑体大字。
河水不算窄,也不算宽,但深的很。
到木牌前看长街酒肆的刁斗盏灯,灯光已经看的模糊,如同是已燃尽的灯芯,在做着熄灭前的最后挣扎。
一个大汉下了马,身影在木牌前显的高大,他将马鞍上悬挂的刀取了下来。
健步走上木桥,木桥发出颤动的闷响。
河上有桥,桥下有河,桥墩更是密密麻麻,与林荫的树木一样,看不清有几根。
大汉从腰间取了黑葫芦,用手摇晃了一下,然后抬头边走边喝,到桥心时,桥面的木板如发出折断前的声响。
大汉不忍放开嘴边的酒葫芦,一个脚尖轻蹬,飞出几丈元,又一个轻踩,又飞出几丈远。
到达岸边,他才放下黑色的酒葫芦。
用粗壮的大手掸了掸衿领处的酒渣沫子,然后忽然大声一笑。
裂开的大嘴几乎可以到达他的耳朵根,露出的牙齿,大的可以直接撕裂一块狗肉。
河面还算比较宽,虽然夜很静。
马嘶声到达酒肆的木门时,已是强弩不能击穿鲁缟。
大汉已到了长街的尽头,木门外盏灯在看着他,把他高大的身影照的特别璀玮。
他身高八尺,进木门时,大木门却显的特别窄小。
酒肆内十几桌的酒桌上,仍然吆五喝六,从横梁上悬下来的几盏灯瑩壶子,荧火鉴照。
酒意阑珊,人人都在兴奋当头。
大汉在墙角仅剩的一桌小酒桌上,放下了长刀和酒葫芦。
长刀刀鞘发亮,上面还发着未散尽油漆味。
檀木色的刀鞘刻着许多纹案,刀穗末还挂着一块白玉。
“拿好酒来,要西域的黑葡萄酒!”
从喉咙里振裂出来的一口气,可以把悬着的灯瑩子给吹的摇摇晃晃。
“这难道是六月绸缎庄的韩沫老板的二儿子?”
陆小佳正喝在兴头上,却也被那久违的喉声给怔住。
“韩二牛子?”
宋景也嘎然停住了尚在喉中的一口葡萄酒,侧起半边脸乜斜眼光,聚目投向那大汉的黑影。
脚下一双厚底金边黑皂靴,身穿镖门屠龙紫黑色锦衣袍,脸上的皮肤即粗糙又厚实。
长的跟庙庵门口的守护金刚一样,威风凛凛。
“是韩果!”
“这十几年不见,怎么做了押镖的?”
“小时候长的又粗又笨,所以取了二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