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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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曾经与现在

    方汀兰放下拢在嘴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用力的搓了搓。

    也不知在这站了是有多久,只是思来甚短,夜幕却不再黑的那般透亮,朦朦胧胧地。印象里刚刚还皎皎地明月都淡了许多,想来已是过了夜半。

    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般久。白玉般的整齐上牙在下唇上无意识的碾着,方汀兰有些担心里面的张林,可这想法只在心中倏地一下,便被刻意的替成了对昙花城救援队伍怎么还未赶来地心急。

    早在张林将她扛进林子后,她便趁着没人注意地功夫,将来时父亲硬塞给她的那颗据说是来自东胜神洲的金属小蛋按照方法激活。看着光滑的圆球在她眼前竟莫名变成了只精巧的机械小鸟,在她掌上环顾片刻又自行飞走的时候,她蓦然想起出发前与父亲推脱,还对这份关怀颇有怨言的自己,心头只剩唏嘘。

    想着出发时的浩荡队伍,又是那个替昙花城夺了二十年“城名”的秦大萨满的独子带队,只不过是来这么个僻静山头寻宝,怎么盘算都是稳操胜券。

    又有谁能预料到如今却只剩她一人,这般凄惨境地。

    来这一趟本就是为在即将开始的赶大集上替夺取下个十年的城名做准备,可事到如今......

    想着秦大萨满枯槁如朽木般地病躯,此番回返该怎么与他,又该怎么与自己那位严苛地城主父亲交代呢。

    方汀兰咬在唇边的齿缝溢出抹艳红,可区区肉痛,又怎能比的上此刻心头痛楚万分之一?两抹淡眉纠在一块,纾不尽少女满面愁容。

    一丝极为低沉,更似野兽般的吼声被身周微漾的风送进方汀兰的耳朵,将她从愧恨交杂的情绪中唤醒,她确认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却又听到了更清晰地爆炸声,正是张林深入的那处小径。

    莫非里头又生了什么变故?还是我又害了一人不成......方汀兰痛苦地捂着耳朵,想要屏蔽耳边突兀生出,不断唤着“害人精”地虚幻声音。

    啪!

    方汀兰看着刚在自己脸上扬起又落下那只微红又有些潮湿的手,似是镇定了心神,刚欲抬头往那小径深处迈步,就听到一声熟悉的问询。

    “没事吧,怎么还给自己一巴掌?”

    少女抬头望去,却是个好似血人一般赤着上身,裤子也破破烂烂开了几个大洞地瘦削身影,满是血污地面庞挤出副灿烂笑脸,却因嘴里的豁漏显得滑稽更多。

    方汀兰这时才觉心中块垒落地,耳边方才萦绕地恶毒声音也淡了许多。她吸了吸鼻子,回给他明媚一笑。

    “没事,只是刚落了个蚊子,不打紧。”

    张林虽不擅猜那少女心事,但也心知这时节哪里会有蚊子,只是方汀兰不愿说,他也不好刨根问底,只是从旁边的树梢掏了满手雪塞进嘴里解渴,没再多说什么。

    “哦对了,咱们得赶紧走了。”

    “刚才有个叫陈北泽的奇葩,一个劲的纠结我认不认识他。说这边开了个兽眼,还要我尽快下山。”

    “陈北泽?是不是长得很壮,还是个光头?”方汀兰美目圆睁,声音高了起来。

    “对,身上还纹了只看着挺凶的老虎,怎么,你熟人?”张林一口咽下嘴里湿润地雪晶,扭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少女。

    “你竟然不认识他?”方汀兰看向张林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看着眼珠在狭窄眼眶里左摇右晃一脸迷茫的张林,方汀兰捂着嘴,轻声一笑。

    “痴虎陈北泽。黑刀城城主家的大少爷,咱们北俱芦洲那位尊神共工目前唯一的行走,也是在祂老人家手底下活得最久的一位行走。”

    “在他前面的几位不仅没他那般盛名,消失地也不清不楚。他被尊神收为弟子的时候我还小,不过祂收徒时的那番话我现在还记忆犹新,你竟然不知道?”

    方汀兰眉毛一挑,大眼珠子盯着表情怪异地张林。

    “你真是北俱芦洲的人吗?”

    “原来他这么出名吗,许是我年纪小没听到吧,哈哈。”张林挠头打着哈哈,所幸方汀兰本也没想在这事上多做纠缠,只是唤他一同下山。

    张林倒是有预料那个奇怪男人会有些背景,却没想过他的背景竟然那般大。从方汀兰的描述跟语气来看,似乎共工收他为徒时阵仗还蛮大。

    怪不得自己说不认识他和救了他之后,他的表情跟吃了只苍蝇似的难受。

    张林没来由的笑了一声。

    尊神行走又怎么样,不还是得跟小爷说句谢谢。

    “原来是老东西的徒弟,怪不得身上糊了只大猫。”熟悉的调侃声在心头响起,许久没出现的胡扎又冒了出来。

    张林瞟了眼身前走地慢悠悠的方汀兰,心中默念“呦,这不是我们伟大的胡扎大人吗?您这是睡醒了?”

    一阵冷风迎面,胡扎仿佛是被那风吹来一般在张林眼前凝实了身子。他听得少年嘴里的阴阳怪气,一眼瞥过。

    啪!

    走在前方的方汀兰闻声回头,便看到了吃了满嘴灰雪的张林正从地上爬起,飞了句关心的问询,停住脚步,直到张林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前行后才把头重新扭过,没让他看到自己面上浮起地笑容。

    张林连呸了数口,扑下身上的浮雪,暗自腹诽着眼前一脸得意坏笑地俊美男人,却在他又换了副严正表情后立马收起了自己内心的念头,换上了副灿烂面容。

    胡扎轻蔑一笑,却没再折腾正对他呲着豁口白牙的张林。

    见这位主儿已然轻轻放下,张林赶忙趁机抛出个问题。

    “听刚才您这话,您认识...那位?”张林蓦地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还在旧十七号庇护所里的他听到的,那位将他捡回来的老头随口说过得关于尊神的忌讳,立马将嘴里的共工二字替了下去。

    “不用那么小心,有我在,哪怕是他们几个共用一个耳朵,都听不到你说的话。”胡扎看着小心翼翼地张林,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呢,不仅是他,东边的那两加起来拼不出一个整人地半残,西边那对见到异兽就合不拢嘴地怪胎,还有南边那个娘们......”

    “我敢认识他们,可他们现在敢再来认识认识我吗?”

    听着胡扎用淡如清水般的口吻讲出的狂妄话语,骇的张林猛吸了口凉气。

    他小心地打量着这个一脸风轻云淡地俊秀男人,默默与他拉远了些距离,似乎是怕天上突然掉下来些什么,在砸死他的同时把自己这个小倒霉蛋也顺手捎上。

    胡扎看着张林的动作,只是弯了弯眼眸,敛起那一对桃花美目里荡漾的水波。

    “我再提醒你一次,小东西。我,可是此世唯一尊神。不要把那些自以为将传说里的神明诨号套在自己身上,便能做起春秋大梦的家伙与我混为一谈。”

    “对自己的名字都要遮遮掩掩,凭什么称神。”

    张林很理智的没有去接这个话茬,另起一头。

    “那伟大的尊神胡扎能不能替我解解惑,方才我在那坑里见到的,真的是传说中的兽眼吗?今晚我们看到的那只虎妖,就是从那么小的洞里钻出来的?”

    “没错,那是处新生的兽眼。不过那虎妖可不是从洞里爬出来的,根据兽眼的规模来看,应该是与兽眼伴生的。”

    “伴生?”

    “谁也不知道兽眼是如何生成,又是怎么出现在蓝星上的。几百年了,自打那个东西被当时的政府发现,打响了那场战争之后,这世界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胡扎仿佛没有看到张林的目瞪口呆,也或许是看到了却没在意。原本在眸子里漾着地写意被沧桑替代,自顾地说着。

    “起初人类的处境,是你这种小东西根本想不出地艰难。人与人的厮杀不知何时变成了人与兽的厮杀,而后竟然还出现了拥有了与人类同样情感,能思考,又在不断成长地,”

    “妖。”

    “那是最黑暗的一段,也是早已不可考地沉重历史。新生的智慧物种迫不及待地发起了对曾经霸主地位的挑战,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谁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没人在意,每天每时每分每秒,在先前如同小儿科一般的内战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们真正的见识到了时代降下的巍峨高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砂砾。”

    胡扎声音轻柔,仿佛从他嘴里讲出的是专供五岁以下儿童的睡前故事。

    “蓝星板块迁移对撞,最终拢成了四块大小不一又藕断丝连的新陆。或许是真有叨天之幸这种说法,原本枯竭地灵气复苏了。”

    “一些隐世的宗门走到了明处,而苟活的一部分人也获得了些玄妙的能力。人类处境式微又起,最终在我们七个的领导下,勉强取得了惨烈的胜利。”

    “一个,我们以为的胜利。”

    “万事只怕一句可是,本以为已经在蓝星上消失的妖再次出现。呵,只隔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胡扎挤出一丝苦笑,眉眼微垂。

    “我们七个,还有仅剩不到三十万的人类甚至都没来得及恢复多少元气,便又一次踏上了慌张的征途。”

    “幸运的是,在我亲手杀掉了一只妖王之后,便叫我发现了它们刻意匿起的兽眼。”

    “不幸的是,我毁不掉它。”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尤其是在明显能感受到灵气日渐稀薄后,冷静地面对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不过,生活总是要继续。许是被我杀怕了,它们学会了蛰伏;也可能是灵气的枯竭,让它们的生长也被制约。虽然仍有异兽不断地出现在任意角落,可妖的踪迹实打实地少了。”

    “人类凭着横贯在脊梁里的坚毅,终于可以再次走在阳光下,向这颗换了模样的星球再次宣布自己的主权......”

    说到这,胡扎沉默良久。

    “然后呢?”张林合格地充当起良好听众,他颤着声音问道。

    “然后?然后我便被分成了六块,几经辗转,最后进了你的脑袋。”

    胡扎眼中含笑,两片薄唇挑出一道靓丽的弧线。

    可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却只骇的张林腿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半天没能爬起身来。

    “哎呀,人老了果然就是嘴就会碎些。怎么就扯了这么多闲篇。”

    胡扎笑的极为轻松,他拨了拨自己额上三七分开,风吹不动的整齐刘海。

    “我能感觉得到,此方天地的灵气又在生长了,虽然与我们那时相比就像泪滴与海般的差距,但终究还是在涨的。”

    “加快步伐吧,小东西。”

    声音仍在风里打转,可胡扎却已经化进风中,随着寒流消失不见了。

    张林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这个平日喜怒无常,言语轻佻的男人虽然只是看似不经意地为他撕开了历史的一角,可当那些寻常的文字组成成段的话语时却充斥着难言的伟力。

    张林不知哪来的直觉,他确信胡扎所言句句皆真。

    但依那男人的古怪性格,话里一定还藏了不少东西。

    张林捧起地上的雪,使劲地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面颊,才在前方已然回返地方汀兰关心的问候下重站起身,向前奔了几步。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照胡扎的话讲,此时的他不过是一只小耗子,一个小东西,哪里能与人类兴亡这般宏大的时代叙事扯上半点关联。

    先求活,再求己。

    等了他一阵,却终于没按下心中关切的方汀兰看着朝自己快步跑着地张林,终于撂下了心口悬着的一丝担忧。

    只是看着少年强作地笑脸,她也不好再具体问些什么,待他离自己仅有一米距离之后,轻舒浊气,继续前行。

    过了这一茬,二人往山下走,准备回方才的火堆处。这一路上却又仿若上山那般情境,方汀兰在前面走,张林在后面缀着。两人心头各有思虑,却不知如何言起,最终只剩满路的沉默。

    过了林子,看到横陈地上的几具尸体,张林看着眼前停下脚步,肩头微微抖起的方汀兰,脚上动作快了几步。他看了看还未烧透地火堆,又添了些一旁先前便找好的树枝与松果,然后一边转身向林子里走去,一边大声说道。

    “我去抓几只地鼠,你在这等我,可别乱跑。”

    也没等回应,张林便一头钻进了幽林。

    等他拎着两只肥大地鼠回来时,却看到少女正费力的拽着秦升那具破如麻袋般的尸体,而他眼前火堆不远处,之前地上散乱的尸体也都规整的排成了一排。

    他将地鼠摔到地上,奔了两步凑到气喘吁吁停下歇息的少女身前,将她手中死死攥着的秦升身上那件大氅的高领接了过来。

    张林没像她这般费力,身子一矮接一拧,便将比他真切地大了几号的尸体扛上肩头,就像先前扛着方汀兰那般,步伐稳健。

    看着一言不发便将手头的秦升抢走,而后又颇为粗鲁的将其扛起转向那片沉尸地的张林,方汀兰拿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也顺带着拭去眼角的水滴。

    待她走过来的时候,张林已经将秦升也摆成一般整齐,转而坐到火堆边上开始处理手上的灰地鼠了。

    “歇会吧,从这边到你家估计要走上几个小时。等会先填填肚子,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张林没听到女子的回应,他将视线从手中串好的鼠肉上挪开,却看到方汀兰已经坐到了他边上。

    “谢谢。”

    张林的手抬到了她微微垂下的脑袋上停了片刻,似乎是觉察到了不妥,自然地在空中又晃了晃。

    “不打紧。”

    “我先前便给家父发了求救讯息,估计再过几个小时,他派来的救援队伍应该就到了。”

    “嗯,好。先等着,先吃饭。”

    看着已将眼睛转到了火堆之上,熟练地翻烤着地鼠的瘦削面容,方汀兰似乎觉得有些冷,她紧了紧身上颜色众多,唯独显不出曾经华贵雪白的狐裘,屁股往火堆处挪了挪。嘴里挤出了如蚊子嗡嗡般细小的声音。

    “谢谢。”

    张林似乎没有听到,他只是专心地应对着上冒青烟,下滴黄油的烤地鼠,屁股却也不经意地往边上挪了挪,将火势大的温暖地方让了些出来。

    一时间,除了火柴燃烧的噼啪声与油水滴落的滋啦声,越靠越近的两人间却再没生出其他声响。

    天总有亮的时候,鼠肉也一样,总该要被烤熟。

    方汀兰接过串在树枝上,被张林小心翼翼递过来的金黄地鼠,看着眼前一边擦汗一边抓起生冷地那只灰地鼠就要往嘴里送的张林正要推脱。

    便听到耳边响起了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呼叫。

    “找到小姐了!”

    火堆边的两人齐齐望去,一个身上斜跨枪带,将自己裹进黑色毛皮里宛若人熊一般的壮硕男子正大声叫着,手还在空中不停的挥动。

    没一会,更多的人还有几只硕大的长毛驮兽也出现在这男人的身后,其中两只驮兽身后还拴着两辆风格粗犷地厢车,一个身着斑斓虎皮的身影从一辆厢车中走了下来。

    见了此景,方汀兰放下了手中的地鼠,飞奔而去,如乳鸽投林一般撞进了那穿着虎皮大衣的银发男子的怀里。

    “爹。”

    听着怀中女儿如同压在喉咙深处般沉抑地呼声,男人方正的脸颊贴在她的头顶,贯穿了右眼上下的那道颇为狰狞的刀疤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爹来晚了,不哭,兰儿不哭。”

    方汀兰抬起头,给泪水冲刷成花脸的她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耳边其父方池威严地喝声。

    “把那个小子,给我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