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好似没有注意到次子的嫉妒心，依旧亲昵的抱着孙子。

    “你觉得该怎么回应这封信，孩子？”

    小孩子的观察力比成年人要敏锐得多，尤其是出生在特拉维耶家族的孩子，在弗朗西斯低头的瞬间，夏尔几乎本能的感受到一股来自叔叔视线的刺痛。

    所以在回答祖父之前，他脑袋里思考了好几个问题，从他进门开始，房间里几个人的表现便已经在给十三岁的孩子出题了。

    “让狮鹫军团继续前进，派使者要求索伦男爵让出道路。”

    尼古拉斯追问：“索伦·赫塔尔为什么要让开道路？他封锁阿尔登隘口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的家族东进。”

    “可如果他不让开道路，我们就参加不了参加曾外祖母的葬礼了。”

    尼古拉斯拍着大腿，又一次大笑起来。

    “说得很好！”他大力肯定了孙子的回答，然后看向两个儿子，“听见了吗，亚历克斯？听明白了吗，弗兰克？”

    兄弟俩噤若寒蝉，在父亲的大笑声中他们甚至连应一声都不敢。

    完全没听明白祖孙俩这段对话的亚历山大懵懵懂懂，压根没明白，一向精明的父亲怎么会觉得这孩子气的回答很好，只当尼古拉斯只是单纯宠爱孙子罢了；倒是弗朗西斯转瞬间瞧出了名堂，这就是刚才尼古拉斯说的合法性问题，他是已故女皇的儿子，有着正当理由去帝都参加先皇的葬礼，阿兰斯·佩萨和索伦·赫塔尔越是阻拦，特拉维耶家族的合法性与正统性便越能发挥作用。同时催促狮鹫军团继续向前也是招一举两得的妙计，既可以敲打兰道尔·布拉芒，又可以给索伦·赫塔尔施压，即使索伦赫塔尔决定死扛到底拒不让出艾尔登隘口，尼古拉斯也可以得到正当名义命令狮鹫军团发动攻击。

    这个漂亮的答案让弗朗西斯更加忌惮这个十三岁的男孩，他仿佛看到，夏尔不是坐在祖父的腿上，而是坐在皇帝宝座之上，头戴皇冠，手握权杖，高居大殿俯瞰众臣。

    这一刻，他真对自己侄子动了杀意。

    不过，表面上弗朗西斯还是必须伪装出一副疼爱侄子的模样，笑眯眯的夸奖了夏尔一番：“真是个出色的小特拉维耶，夏尔，你可比我和你父亲厉害多了，就像爷爷一样聪明！”

    亚历山大挠了挠头，似乎儿子受到夸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与有荣焉。

    然而，尼古拉斯忽然收敛起了笑容。

    “但这并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尼古拉斯的这番突然转折让亚历山大、弗朗西斯和夏尔三人一怔，一时间没能追赶上他的思维。

    “现在我们家族还不能去德维德斯，不能参加母亲的葬礼。”尼古拉斯摸着孙子的头，这会儿语气中再没有作为祖父的慈爱，只有特拉维耶家主的威严。

    夏尔歪了歪头，不大明白的看着祖父。

    “我为什么要向德维德斯散布遭遇刺杀的消息？”

    弗朗西斯和夏尔思考着这个问题，但不敢轻易开口，总觉得尼古拉斯的问题背后必然有所深意。

    而这一回尼古拉斯没有给几个孩子太多时间思考，很快自己给出了答案。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故意嫁祸杰里柯家族，削弱巫师们在德维德斯的影响力？月乌鸦家族不过是附带的猎物，他们还不是我的主要目的。”

    弗朗西斯小心地问道：“那父亲您的目的是？”

    尼古拉斯满是老茧的右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几案上的信纸，那动静就好像是在拍打着兰道尔·布拉芒的头皮一样，指节击打在木质桌面上的动静让亚历山大、弗朗西斯不由毛骨悚然。

    “给阿兰斯·佩萨一些时间拉拢诸侯们，我倒看看有谁会倒向吉昂家族！”

    上了年岁的雄狮把孙子放下了，迈着阔步走到了窗边，俯瞰自己巍峨的城堡。

    “从凯撒到吉昂，三千多年的历史中出现过几百位皇帝，但除了凯撒大帝那样的人物之外，大部分都要受制于十三领的诸侯，皇权就像被阉割的太监一样迈不开腿。这是吉昂家族丢掉皇位的原因，我们的家族绝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我要借着这一次的战争，把那些棘手的诸侯都扫除，让皇帝的旨意畅行在帝国每一片土地上，任何敢忤逆皇命的人，都要像亵渎神灵一样遭到惩罚！从此之后，天国归于上主，尘世当俯首于我！”

    四月十日，马格努斯派出的使者布兰德·佩赞特抵达了蔓谷城。凑巧的是，同一天从利维坦岛来的使者阿奇博尔德也到了蔓谷城，带来了欧内斯特伯爵的口头命令。

    布兰德和阿奇博尔德一起面见了养伤中的斯温，尽管之前斯温给利维坦岛和萨克庄园送出了信鸦，但两位使者在欧内斯特和马格努斯兄弟收到信之前便已出发，见到受伤的斯温时颇有些吃惊。

    有再生药剂的帮助，斯温伤势恢复的还不错，布兰德和阿奇博尔德经过护卫的搜查，走进了这座花泉宫。

    两人尽力搜肠刮肚想了些慰问的话语后，分坐在病床两边。

    阿奇博尔德是一名毕业于苏克森学院的五魔法巫师，在杰里柯家族中拥有不低的地位，而布兰德只是小贵族佩赞特家的幼子，不论是年纪还是地位，阿奇博尔德都高于他。因此布兰德恭敬的低下头，请代表欧内斯特伯爵前来的阿奇博尔德先发言。

    阿奇博尔德谦逊的向布兰德回礼后，开门见山的对斯温道：“欧内斯特伯爵从马格努斯爵士那里获悉了帝都形势，已经着手征召部队，计划在四月下旬出兵赫霍里兰德省。伯爵大人希望到时约洛殿下能够亲身前往他军中，以便更好的‘说服’泰拉莫斯领的戈里尼家族。斯温爵士，谷地领的帕维尔家族是您接洽的，这件事还得劳您费心。”

    病床上的斯温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扭头又看向布兰德。

    年轻的布兰德讶异看着阿奇博尔德，心里泛起了难。欧内斯特伯爵的命令和马格努斯的话正好产生了冲突，在被德米特里上门要挟之后，马格努斯意识到帝都局势的不稳定，希望斯温能够尽快带着吉昂姐弟进入帝都，把皇位继承人抢先确立下来。

    他犹豫了半天，在斯温和阿奇博尔德的目光注视下，只得咬牙说道：“马格努斯爵士的建议是让约洛殿下和卡特琳殿下去德维德斯，尽快登基加冕，以免夜长梦多。”

    阿奇博尔德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什么，只是看向斯温。

    斯温垂下眼帘，在沉默中思考了一会儿。

    “伯爵大人和父亲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但恕我直言，这两件事恐怕都很难办。”

    阿奇博尔德和布兰德不约而同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在他们看来，既然有欧内斯特伯爵和马格努斯爵士的命令，那么这就只是二选一的问题，斯温即使为难也只是为难于该如何抉择，不会两件事都办不了。

    “这是为什么？”

    “就如两位看到的一样，卡特琳公主和我都遭到了宣道会的刺杀，她的伤势比我还要严重，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离开蔓谷城的。”

    两人不禁哑然，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不能让约洛殿下单独前往伯爵大人军中吗？我会沿途保护殿下的安全，也可以请伯爵大人再派人手前来护卫。”阿奇博尔德直属于欧内斯特伯爵，自然要努力尝试想办法达成主君的命令。

    “约洛殿下才八岁，做主的乃是卡特琳公主，如果公主殿下不同意，约洛殿下是不会离开蔓谷城的。”斯温瞅了眼这位大自己十几岁的师兄，“姐弟俩多年来一直相依为命，要说服卡特琳公主允许弟弟离开她，恐怕很难。我暂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或许您可以去试试。”

    让八岁的弟弟独自前往军队中接受其他家族的保护，这确实是相当过分的要求。卡特琳公主只要头脑清醒，就不会允许杰里柯家族拿走他们姐弟最重要的筹码，把约洛变成杰里柯手中的傀儡。虽然当下杰里柯是吉昂家族的坚定支持者，是他们姐弟争取皇冠的最大助力，但卡特琳二世和特拉维耶家族的教训就在眼前，卡特琳公主不会天真的认为杰里柯就比特拉维耶家族好到哪里去。

    而斯温也有些小心思，他不希望吉昂姐弟到欧内斯特伯爵军中去，最好能继续留在蔓谷城，处于杰里柯的控制之外，这样自己的重要性才能得到发挥。作为阿玛丽女公爵的外甥和与卡特琳公主直接接触过的人，如果吉昂姐弟留在蔓谷城，他就是联络对方的不二人选。

    就像刚才，阿奇博尔德带着欧内斯特伯爵的命令来到谷地领，却还是得请斯温多多“费心”。

    阿奇博尔德并没有斯温想的那么多，他是一名典型的学院派巫师，可没有那么发达的政治头脑。

    “那该怎么办，斯温爵士，您有什么办法吗？”

    斯温却看向布兰德，把话题岔开。

    “布兰德爵士，德维德斯有什么新消息吗？”

    焦虑的阿奇博尔德也耐下心来，看向布兰德·佩赞特。

    有着一张稚嫩圆脸的布兰德显然并不习惯被人注目，他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让斯温和阿奇博尔德两人等待了许久，后颈不禁缓缓淌下两行汗水。

    “最近德维德斯最沸沸腾腾的新闻是尼古拉斯皇储遇刺的事情……”

    “等等，尼古拉斯·特拉维耶遇刺了？”

    斯温和阿奇博尔德显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两人都十分意外，瞪圆了眼睛盯着布兰德。

    “是、是啊……”布兰德被他们俩吓了一跳，不禁结巴起来，“我以为这件事情早就传开了。”

    阿奇博尔德和斯温一致摇头。谷地领位置偏僻、封闭，消息总是晚很多；而孤悬天堂海上的利维坦岛也是一样，不仅偏僻封闭，周围的邻居大多还不太友好。

    斯温赶紧追问：“知道是谁派的刺客吗？”

    布兰德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情，德维德斯几乎所有人都怀疑是我们做的，就连阿兰斯·佩萨男爵都遣人来询问过……”

    尼古拉斯假装遇刺的计谋确实效果极佳，几乎所有人都怀疑到了杰里柯家族头上，哪怕马格努斯以强势的态度在德维德斯站住立场，也阻止不了人们心中的怀疑。

    “这可麻烦了。”阿奇博尔德忧虑的说道，“应该马上通知欧内斯特伯爵，请他尽快率军南下，好压制这些谣言。”

    “不行！”斯温立刻反驳道，“要是这么做了，其他人反而会更加相信我们就是刺杀尼古拉斯的幕后主使，伯爵大人南下会被视为是夺权的谋逆之举，就连现在的那些盟友也会怀疑家族的用心！”

    阿奇博尔德是个优秀的巫师，但政治头脑堪忧，并没有看清局势。

    “那该怎么办？”阿奇博尔德焦急的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