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有些诧异，心想这位夏侬姑娘身处风尘中，竟还这么天真，敢相信男人的诺言。

    男人在床上什么话说不出，那些薄情的，等下了床，穿上裤子，早忘记说过什么，纵然有情深的，等走出门外也该后悔了。

    妓女本就是吃青春饭的，春夏秋冬四位头牌，都只有十八九岁年纪，正当妙龄，在这个时候她不多弄些钱财傍身，为自己以后的岁月做准备，反而把积攒的私房钱全投出去，若不能等来张横，到时候她既没了青春，又没了钱财，只好要么自杀，要么做那等最低级的野妓，生活之不堪几乎难以想象。

    怪不得肖青云直说她傻。

    陈武感叹一阵，反过来又想到，男人的诺言靠不住，女人又何尝不是，感情好时你侬我侬，转眼间就移情他人，哪里有什么永久不变的诺言。

    夏侬今日说得信誓旦旦，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改变主意了。

    陈武沉吟一阵，对两位公子说道：“二位老兄，劳烦派人请夏侬姑娘过来一叙如何？”

    肖青云笑道：“这有何难，她纵然不接客，过来见见面总还是没问题。”

    说着派人去请夏侬过来。

    没过多久，一艘小船载着夏侬来到画舫。

    夏侬生得身材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她身着素净衣裳，脸上未多修饰，头上也没有珠翠，这些却并不减她的美貌，反而使她增添了许多清新的气息，分外惹人怜爱。

    夏侬进到舱里，见为首的三位公子，居中的竟然是陈武，不由得一怔。

    陈武固然也是富家公子，可比起肖青云和张不器，又算不得什么，怎么今天却是他坐主位。

    她心中好奇，面上却不动声色，向三位公子一一屈膝行礼问安。

    陈武问道：“夏侬姑娘，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夏侬道：“承蒙公子惦记，一切都好。”

    陈武点点头，要人在身边加一张软凳，说道：“来，陪公子喝酒。”

    夏侬脸色一变，摇头道：“陈公子，夏侬已经不接客了。”

    陈武笑道：“因为张横公子？”

    夏侬一怔，没想到他竟然听说了内情，于是点点头。

    陈武道：“夏侬姑娘好偏心，为了张横公子一人，居然弃我们这么多人不顾。”

    夏侬又臊又气，脸胀得通红。

    陈武这话不仅把她的情郎贬低为一般的恩客，而且将她的真情视为可随意玩弄的东西。

    张不器和肖青云疑惑地对视一眼，不明白陈兄为何忽然对夏侬姑娘如此刻薄。

    肖青云道：“陈兄，既然夏侬姑娘不愿意，不如…”

    陈武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夏侬摇头道：“陈公子，张横公子与妾情投意合，非同一般恩客可比，陈公子莫要打趣。”

    陈武道：“所以你与张横定下约定，在他回来赎你之前，不再接客？”

    夏侬点点头。

    陈武笑道：“夏侬姑娘，我有一件喜事要送与你。”

    夏侬一怔，暗道陈公子今日怎么如此颠倒，好好的哪来的喜事。

    “有何喜事？”

    陈武道：“夏侬姑娘，今夜你陪我一晚，明天我为你赎身，并另赠盘缠，送你去京城与张横相会，你说这是不是喜事？”

    舱里三位歌妓闻言眼睛顿时亮起来。

    像她们这个等级的妓子，若要赎身至少要八百两银子，再加上陈武承诺的盘缠，总起来怎么也有一千两。

    陪他一晚就有一千两，这简直是天价，陈公子什么时候这样豪气了。

    三人全都热切地看向夏侬，恨不能亲自代她去陪陈武。

    众书生也都将目光看向夏侬，暗道她本就是妓子，陪客本就是做惯了的，只要再陪这一次，就能从风月场中脱身，前往京城与情郎双宿双飞，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却见夏侬摇摇头，说道：“多谢陈公子好意，恕妾身不能答应。”

    陈武有些意外，问道：“你不想尽早与张横公子见面？”

    “自然极想。”

    夏侬凄然道：“只是妾身与张郎已有约定，如何忍心毁约失身，妾早年不幸，致使流落烟花之地，幸而张郎不弃，愿与妾相伴终生，妾唯一能回报张郎的，只有一个信字而已，若为了赎身之费便失去一个信字，以后再有恩客愿以高价求一夕之欢，妾可还有意志抵抗这种诱惑，妾又如何让张郎相信妾的一片衷心？”

    “所以妾万不能接受陈公子的恩惠。”

    众书生没想到夏侬一旦心属他人，竟然如此节烈，全都心下暗伏。

    陈武道：“肖兄，可否劳烦着人将妈妈请来？”

    肖青云派人将老鸨请来画舫上。

    陈武道：“妈妈可还记得我？”

    老鸨满脸堆笑，说道：“陈公子是熟客了，哪有不认识的道理。”

    陈武道：“认得我就好，夏侬姑娘的身契拿来，我要替她赎身，明日你自去我府上取钱。”

    满座之人全都惊骇，方才夏侬的话如此恳切，但凡通情达理的人，都不该再逼迫她，陈公子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张不器和肖青云忙道：“陈兄，何必呢，夏侬姑娘既要等张郎回来，你何不成全她，为何定要使有情人分离？”

    众人只当陈武定要为夏侬赎身，供自己赏玩，心中都不以为然。

    陈武笑道：“两位莫劝，妈妈把身契拿来，钱保管少不了你的。”

    老鸨笑道：“公子说笑了，谁不知陈家是咱们永安县一等一的富商，这点钱不过九头牛上一根毛，哪里就赖账了。”

    说着回身命跟随的小丫鬟将夏侬的身契取了。

    夏侬心中忧急，双眼泫然欲泣。

    她知道妈妈的性情，她是出名有钱无情之人，陈公子既铁了心要买，妈妈哪有不肯之理。

    丫鬟将身契取回，老鸨笑着将身契交给陈武，并不看夏侬一眼。

    陈武将身契拿在手里，笑道：“夏侬姑娘。”

    夏侬转头望向陈武，眼神愤然。

    陈武笑了笑，从旁边移过一盏灯，就着火焰将身契点着，很快，绑定人命运的身契，变成了零零星星的灰烬，飘落在地上。

    船舱里响起一阵惊呼。

    夏侬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武，头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