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镇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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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番外篇之聂元正往事(三)

    聂元正的运气到底是好的,随便挑了匹就是好马,快马加鞭之下,这一段路只消两刻钟不到便走完了。一路上聂元正也没有看见什么落日寨的山匪,倒是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没有半点动静。聂元正哪管得了这么多,一路风驰电掣,终是赶到了董镇。

    还隔着一段距离,远远便能瞧见镇子中心围了好些人。聂元正担心马儿撞到行人,翻身下马一路朝着家中跑去。镇子不大,下马的地方离他家也不算远,跑起来一会儿就能到。刚到家门口,聂元正来不及喘气,一把冲进院子里,大喊:“爹,娘!”

    空荡荡的屋子无人回应,这时候,聂元正才反应过来,院子门没有锁。见没有回音,聂元正冲进屋子里,别说他爹娘了,连只老鼠都没有,静悄悄的屋子让他后背发凉。聂元正二话不说转身朝着宋清芷家跑去,跑了好一会儿,瞧见宋清芷家门口围着好一些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安感。

    越靠近清芷的家,他的内心便越惶恐,似乎是……聂元正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拨开人群,挤进小院子里去,一抬头,眼前这一幕,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滞在原地,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宋清芷家中,横七竖八的躺着五具尸体,院子里已经流满了鲜血——这正是聂元正的父母与宋清芷的父母的尸体,旁边还有一具不认识的年轻人的尸体。

    聂元正似乎想起来了,之前小二说过,落日寨的人来董镇杀了一个老爷的嫡子,莫不是眼前这个躺在血泊中的年轻人?可他又怎会死在清芷的家中,那清芷又去哪了?一瞬间受到如此大刺激的聂元正,脑袋里如同一缸浆糊,完全转不过弯来。

    聂元正缓缓往面前走去,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要瘫软在地昏死过去。才走了几步,聂元正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着,砰的一声,双腿跪在地上,跪着前进。他浑身颤抖着,喉咙似乎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个音。

    周围的人群没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只余下周围一片安静,乡亲们看着聂元正的背影,只得是暗自叹了口气。这娃娃命苦啊,如此憨厚老实的娃儿,讨了个漂亮媳妇儿,两家长辈都挺满意的,怎料会生出这种变故。

    聂元正跪在地上,砰的一声,朝着父母的尸体磕了一个头,眼泪早已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夺眶而出,两行泪水顺着弧线汇聚在下巴上,吧嗒吧嗒掉落在青石板上。

    “孩儿不孝,请爹娘一路走好!请岳父岳母一路走好!”聂元正大声喊出来,声音沙哑得如同一头猛虎一般,听得周围的人浑身一颤。

    这时,一个老人缓缓走上前去,拍了拍聂元正的肩膀道:“孩子,节哀。”谁又曾能预料到,明天就要成亲的一对佳人,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红事撞白事,实乃人生一大悲哀。

    聂元正跪在地上,没有看着这老人,他听声音自然听得出这是谁,用着沙哑的声音问道:“赵伯,是落日寨干的?”

    赵伯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聂元正并没有看到他点头,但自己没听见赵伯说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清芷被抓走了?”

    赵伯叹了口气,依然没有说话。

    聂元正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浑然不觉得痛,的确,比起未婚妻被掳,父母和岳父母被杀,这点痛算不得什么。

    “那这人又是怎么回事?”聂元正颤颤巍巍地起身,转头看着死在院子里的陌生男尸,眼睛布满血丝,手上青筋暴起。

    赵伯回头看了看,张了张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悲愤到极致的聂元正脑子自然清晰了起来。聂元正似乎早有预料,转过头去,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斥着杀气。后面围观的人们突然与这么一双眼睛对视,浑身一颤,后背发凉。

    不过害怕归害怕,但没做亏心事,与之对视也不是什么难事。人群中,却唯独一双眼睛躲躲闪闪,不敢与之对视。聂元正一步一步蹒跚着走上前去,那人见状,慌慌张张要拨开人群往后面逃。聂元正大喊一声:“拦住她。”

    平日里聂元正憨厚老实对乡亲们也挺好,谁家遇上点难事,或者说搬个什么东西,街里邻里都会喊聂元正帮个忙,他也乐意帮。如今聂元正遭遇如此重创,乡亲们都于心不忍,听到聂元正这么一喊,连忙把那人逮住。

    “放开我,我要报官,你们拦着我不让我走,我要报官!”这人是个媒婆,以前还想给宋清芷做个媒,三番五次骚扰清芷。聂元正如今脑子里明白得很,死在这里的贵族少爷,只怕正是这媒婆掺和了一手。毕竟,以前,这人可没少给清芷介绍达官贵族。

    试问,宋清芷这般漂亮女子,又有几家贵族公子是不喜欢的?这媒婆找人偷偷给清芷画了一幅画像,然后辗转各个城市,专门寻那些贵族公子或者富贾阔少介绍。一旦介绍成了,媒婆的中介费是不会少到哪去的。本来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很多人也有过这个念头,但都只是尝试劝说了一下就点到为止了,并没有做出这种令人唾弃的事情来。

    附近的乡亲们在看到这位公子旁边跟着这媒婆的时候,就知道聂元正和宋清芷两人摊上事了。这公子哥衣着不凡,朱缨宝饰,腰缠两柄白玉制成的匕首,煞是好看。远远的看上一眼就知道这位背景定然不一般,家世显赫,再加上身边跟着这媒婆,定然是直奔着宋清芷去的。乡亲们一直都把清芷跟聂元正的感情看在眼里,可他们都只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哪有胆子去拦着这个阔少公子?只能远远观望着。如今倒好,落日寨莫名其妙跑过来掳走了宋清芷还杀了这么多人,没了那阔少当老虎,这媒婆狐狸尾巴露了陷,乡亲们自然敢上前去逮着她了。

    聂元正如同一头饿极的猛虎盯着猎物一般,亦步亦趋地走向这媒婆,后者则疯狂的嘶吼着,想要挣脱众人的束缚,怎奈得人多力量大,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聂元正就这么静静站在那媒婆面前,什么话也没说。那媒婆忽的跪在他面前,全身颤抖,嘴里大喊着:“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你这傻子,是你克死了你全家,是你克死了宋清芷全家,都怪你!”

    聂元正反手一个大嘴巴子甩她脸上,他力大无穷,这一巴掌直接将媒婆的牙齿扇了几颗出来,鼻血喷出,嘴角流出一丝断齿所带来的血。媒婆也是一把年纪了,哪受得住这力道,当场趴在地上动也动不得,她要是敢动,这脸上的疼痛感如同死神镰刀一般,感觉随时都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落日寨是你引来的?”聂元正轻声问道,嗓音依旧沙哑。

    兴许是被这一巴掌打怕了,那媒婆躺在地上,眼泪都吓出来了,颤抖着哭嚎:“我我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啊……都怪那杀千刀的刘老三,是他,是他通知了落日寨。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刘老三。”媒婆忽的不管脸上的痛感,猛地坐起来,一直重复着两个字——“是他”。

    聂元正没有说话,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到刘老三的身影。刘老三他认识,平常跟他交集不多,但也绝对算不上有过节,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无冤无仇的刘老三会引来落日寨的人杀了自己全家,掳走宋清芷。今日这一场剧变,让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善良憨厚老实的傻大个儿,充满了恨意,他想要报仇。聂元正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一家三口跟宋清芷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的过着日子,谁也不曾得罪过,谁也不曾招惹过,可为什么,还是会遭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为什么饶是如此,别人也要破坏这种和谐美好的生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要跟清芷成亲而后幸福的生活下去。

    媒婆抬起头,仰望着站得笔直的聂元正,疯疯癫癫地说道:“刘老三看见我带着公子来提亲宋清芷,羡慕我能拿这么多介绍费,便去落日寨给大当家的通风报信说镇子里有一个漂亮无比的女子。对,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的,绝对不会错。我亲眼看着刘老三跟在落日寨的人身后进镇子,而后鬼鬼祟祟的离开了队伍,绝对是他!”

    媒婆抓住聂元正的裤子,死死拽着,眼睛瞪得老大,发癫似的嘶喊着:“你去找他,你去找他啊!我帮你杀了他,我帮你杀了他,放过我,放过我。”说罢,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聂元正没有理她,往前走去,乡亲们自觉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董镇的官府如今大门紧闭,按照驿站小二的说法是派出去阻挡落日寨的人马被全部杀光,只怕是府君此刻也只敢躲在院子里不敢露面。也难怪这里围了这么多百姓,却没有官府的人来处理。

    “赵伯,能不能麻烦您……”聂元正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说道。

    可他话还没说完,赵伯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他知道聂元正想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帮他收拾一下尸体,这种事,身为街坊邻居自然得搭一把手,不过,赵伯看了看聂元正的背影,缓缓道:“孩子,不要做傻事。”赵伯心里明白,只怕是聂元正打算去找刘老三麻烦了,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更别提还带上了岳父母还有被掳走的未婚妻宋清芷了。赵伯抿了抿嘴,他这话说出来也只是安慰自己的,这种深仇大恨,是绝对不可能劝得动的。

    聂元正说了声谢谢,身上还背着装着糖纸的布包,大步朝着刘老三家中走去,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着,如同无常前去索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