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镇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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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番外篇之聂元正往事(二)

    拜堂成亲的头一天,聂元正早早就起了床,拜别了父母,提前去了趟离这里最近的小城,准备买些礼物送给宋清芷,顺带着买些糖纸糊糖用的。时值暮春之际,天气也逐渐燥热起来,聂元正换了件凉快些的衣物,东方天际还只是泛着一抹微弱的鱼肚白,他就已经坐在牛车上。

    老牛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后面拖着一辆小板车,板车前面,聂元正翘着腿,嘴里叼着一根随处可见的草,哼着小曲儿。东方日头慢慢爬上山,光芒如同利剑一般,刺穿整片天空,划破了余夜的静谧。

    这一路上也不是完全荒无人烟的,好多户人家零零散散的落在了路旁边。小镇子到附近的小城的距离不远,步行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几个时间,聂元正坐牛车纯粹是心情好。人总是这样,心情一好起来,看什么东西都顺眼,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岁月静好。

    牛车缓缓进了城,城中是不禁牛车马车的,但也只能局限于外围,倘若是想要往城中心去,还需将牛车马车寄存在城门附近的驿站中。城中人多,此举是为了防止牛马受到刺激撞到其他无辜行人。聂元正将牛车暂时停放在外围的一处驿站中,交了一文钱,便跨步离了驿站朝着城中心而去。今日主要是来买些糖纸的,家里的糖纸不够用了,自己那小镇子里做糖纸的阿公又随着大儿子去了外边,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所以聂元正只能大清早的骑着牛车来这里买糖纸。

    这成亲大喜的日子,自然得准备些糖纸糊上糖浆给小孩吃,这是老习俗了,代表着成亲的家里人甜甜蜜蜜到了溢出的地步,而这些送出去的糖就象征着这些溢出的甜蜜。

    如今正逢早上赶集的时候,大街上热闹着,小孩子借着行人躲猫猫,经常与来客撞个满怀,不过那些来客多半都不会生气,反而会笑呵呵的轻轻拍打小孩示意他们去旁边玩免得受伤。

    很多时候,长期居住在一个地方的百姓们相互之间是很和蔼的,偶有几个脾气不好的人也只是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扮个鬼脸吓唬一下便就此打住。

    牛车马车进不了城内围,根本不需要担心会遇到危险,这一点还是管控比较严格的。如果是密报之类的紧急情况,城中另有一条紧急通道专供这些快马扬鞭而过,一般的百姓都是不让走那条道的。

    聂元正刚走了没两步,便被一个小孩子撞上了。那孩子摔倒在地,流着鼻涕抬头看着聂元正,连忙说了声对不起。

    聂元正笑了笑,往兜里抹了抹,掏出一块糖来,大手往孩子头上摸了摸,把这糖递了过去。那孩儿拿了糖可高兴了,刚说完对不起又连声说谢谢,一咕噜的鼻子前冒出一个大鼻涕泡,看得聂元正苦笑着连摇头,随后拍了拍他示意让他去旁边玩,别在过道上嬉笑打闹。明天就是自己成亲的日子,他又怎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呢?人开心的时候,见什么都开心;人若是伤心,见什么都跟要了命似的难受。

    聂元正顺着人潮一路走在微微有些泥泞的路上,脚上沾了好些泥巴,这也不打紧,他专门给明天准备了一双新鞋。路上的人吆喝着,扁担挑着两箩筐,里面都是刚从土里拔出来的青菜之类的,还带着泥土的腥味,叶片上粘着露水,随着一晃一晃的箩筐往下滴落而去。

    行了约半里路,终于,聂元正找到了那一家坐落在拐角处的糊糖纸的小店。小店门前的招牌有些陈旧,门檐上方角落里还能见到张开的蜘蛛网,踏进门槛的人也稀少,自然,这家店店主也落了个清闲,躺在椅子上,扇着大蒲扇,好不自在。

    这家店主听见了有人走进店里的声音,微微睁开双眼,便瞧见一个憨头憨脑的傻大个站在大厅里面四处张望。

    “小子,要买糖纸?”店老板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着大厅走去,手中蒲扇用力一扇,将自己下巴的一缕山羊胡扇动了几下。

    “嗯,怎么卖?”这傻大个般的聂元正也没有多废话,抬头看着走来的店老板问道。

    “小老儿我这里的糖纸有点贵,五文钱三盒。”店老板朝着聂元正比了个五。

    话说,这三盒糖纸其实真没多少,五文钱三盒,着实有些贵了,在自己那边一文钱都能怎么也能买上三四盒的糖纸,这一贵就直接翻了几倍。

    闻言,聂元正眉头一皱,问道:“这糖纸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这么贵。”

    老头会心一笑,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单纯就是小老儿想买这么贵。”

    聂元正瞧着这个老头,转身就走,他又不是冤大头,没事花这个冤枉钱干啥?

    眼瞅着稀罕无比的顾客转身就走,这小老头还真不着急,对着门口大喊:“小子,这城里如今就我一家做糖纸,你还是省省力气去找别家吧。”老头乐呵呵地回去躺在椅子上,继续眯着眼睛扇着蒲扇。

    ……

    一个半时辰后,小店铺再一次迎来了客人,当然还是聂元正一人。刚刚走的时候,聂元正也听到了这老头的话,心里还不信邪,哪有这么大的一座城就他一家卖糖纸的啊?结果呢?他问遍了整个城区,目前来说,还真就只有他一家卖糖纸。这老头好像还挺招人记恨的,一问起原因就是卖的糖纸太贵了,而且质量还不咋地。当地的人还真没几个愿意去他家买,别人是以好闻名,他家就完全是属于“臭名昭著”了。

    这城中如今只剩他家卖糖纸是因为韦府最近在大办喜事,派人请走了一大堆做糖纸的人,聂元正想了想,好像自己镇上卖糖纸的那一户人家就是被请走了。韦府还是大气啊,请人去现场做糖纸顺便糊糖,而不是派人来买做好的。这家店老板没被请过去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家实在是一言难尽,结果被韦府给嫌弃了。

    如今也正是因为就他家一家卖糖纸,搞得城里人都不敢近期办红事。这红红火火的日子,撞上这么一家臭名昭著的糖纸匠,谁不嫌晦气啊?城里人倒还好,知道这个,可城外来的聂元正就不知道了。聂元正站在大厅前,看着笑眯眯走来的老头,心里郁闷得很,一天好心情,全部栽在这老头身上了。

    “小子,要多少?”老头笑眯眯地,他可算是瞧出来了,眼前这看着傻乎乎的大个儿是城外来的,家里又在办红事,少不了糖纸糊糖。他心里可清楚得很,这十里八乡的做糖纸的师傅都被韦府请走了,这小子不来也得来。办红事没了糖纸糊糖,难不成直接倒碗里让宴客直接拿勺子舀着吃?哪有这种道理?

    聂元正一只手放在布袋里面,紧紧抓着这一堆铜币,抓一会儿又放掉,放掉了又抓起来,往复不断。他如今身上也就五十七文钱,按理说这办酒席是得二十四五盒的样子。平常也就六七文钱就可以搞定的事,到现在,算下来得四十文钱,这可不是小数目了。聂元正平常也就仗着自己力气大,在镇子里干些体力活,一月下来也才三十二文钱,这四十文钱对于聂元正来说真的很多。

    一斗米才五文钱(笔者注:一斗米相当于十升,约等于现在的12-13.5斤米了。唐朝开元盛世好像是五文钱一斗米),这一斗米真的够自己一家三口吃好些日子了。自己兜里的五十七文钱都是自己省吃俭用攒了好久攒来的,真的要花在这种地方吗?聂元正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

    老头似乎是看出了聂元正的心思,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考,慢慢的等着。可他等了好久,还没见到聂元正回复,挑起眉毛大声问了句:“小子,要多少?”

    这一声把聂元正的心思喊了回来。刚刚那一小会儿,他就已经思考了很多很多了。他想带着宋清芷一起去海边,想去看看太阳升起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一直在攒钱,可如今……聂元正一咬牙,狠心在布袋里使劲抓了抓,手臂微微弯曲想要抽出来,却又松手把抓住的一把铜币放了下去。可转头一想,成婚是大事,不能得过且过,索性又给抓了一大把抓上来了。

    聂元正有些心疼的掏出一把铜币,对着老头喊道:“二十四盒,便宜点。”

    老头摇了摇头,笑眯眯的拿手去点了三十五文钱,道:“我给你二十五盒,收你三十五文钱。”

    言毕,老头伸手想要将铜币直接收进兜里。聂元正看得眼睛皮直跳,把多余的铜币收了回来后,另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抬了起来要往前伸过去,想要按住这些铜币说不买了,可手刚伸出来,硬是被聂元正咬着牙给收了回来。

    这老头像是故意恶心人似的,明明一把就能收走,非要磨磨蹭蹭的收,看得聂元正真想给他一拳。

    聂元正咬着牙,转过身去看着没什么人的街道,大声说:“快点,我没时间久等。”

    这一片人比较少,空旷的街道只零零散散走着几个人,都是住在附近的,出来晒晒太阳散散步,陪着邻居聊个天。

    老头嘿嘿一笑,收了钱后转身走向柜子,一扒拉,点了二十五盒糖纸,用布袋包好,拿给了聂元正。

    收了布袋,聂元正是一秒钟也不想待在这里了,难怪当地人会觉得这家店晦气。卖个糖纸跟抢劫似的,质量好不好还得另说,关键是这老头还恶心人,能不晦气吗?

    出了大门,聂元正快步朝着城外走去,吃了这么一遭,聂元正对着小城是完全没了心情,只想着快点回家。出了内城,便朝着自己存放牛车的地方快步走去。可越走自己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啊,怎么这里的人都朝着自己后面走,就像是……就像是被赶回去一样。

    聂元正穿过拥堵的人群,进了驿站,正欲取走牛车,却见小二过来急急忙忙把聂元正拦下:“这位兄弟,不能出城啊。”

    聂元正皱起眉头问道:“嗯?为何?”

    “刚刚官兵来了,把要出城的都往内城赶呢。落日寨你听说过吧?就南边那个落日寨,那可是连官府都奈何不了的地头蛇。”小二故作神秘,卖着关子。

    “我知道,别卖关子了。”

    “那落日寨不知道发什么疯,跑到南边不远处的董镇大闹了一番,据说还把一位贵族老爷的嫡子给杀了。董镇的官府按着老爷的吩咐直接派着手底下的人杀了回去,结果你猜怎么着?”小二顿了一顿,把聂元正吓一跳。这董镇,就是他家啊!

    还不等聂元正催,小二咽了口口水便继续说道:“落日寨的大当家亲自出马把那群官兵杀了个片甲不留,如今老爷刚到咱这城里来避难,城里已经派人挡在外面,另一边也已经快马加鞭朝着朝廷求援去了。”

    “不好,那董镇岂不是已经被占了?!”聂元正脸色大变,可他又仔细一想,不对啊,一个驿站小二怎会知道这么多东西?自己来这城里才多久?怎么这一会儿就给这小二知道这么多东西?有问题。

    聂元正盯着小二问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小二耸了耸肩,朝着屋里撇了撇头,示意聂元正往里面看去。聂元正的视线绕过小二,往屋里头看去,却见一个穿着甲胄的士兵,身上淌着血站在里面一动不动,他的身旁坐着一个衣冠凌乱的男子,看其神色慌乱,应该是刚刚受过惊吓。

    “那里面的就是那位老爷,刚刚受了惊吓刚进城就摔下马来,如今在驿站里休息,老板在伺候着呢。”小二悄悄说道。

    “你这有马没?”聂元正忽的问了这么一茬。他往旁边看去,城门没关,如果骑马的话应该能闯出去。他的父母还在董镇,宋清芷还有她的父母也都在董镇,聂元正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有,咋啦?”小二一愣,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手朝着马厩的方向指了指。在他的认知里,换做是普通人,听到这番话定然会庆幸来了城里安全了许多,然而他对面的是聂元正,是董镇还有着父母和未婚妻的人。

    聂元正走了过去,小二跟在后面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聂元正看了看里面的马儿,他没有骑过马,自然分不清哪匹马好那匹马坏。当即从布袋里掏出几个铜板,给了小二,而后翻身上马,拿出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的小刀一下斩断拴马绳,只听见马长嘶一声而后在聂元正一声大喊中冲出马厩,留下小二原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抢马了!”

    老板没听到马的声音,只听到小二大喊,冲到后面大骂一句:“该死的畜生,你喊甚?吵到老爷了拿你试问!”

    小二一脸死灰地转过头看着老板,欲哭无泪:“老板,你马没了。”

    老板:“嘿,你还敢骂我?皮痒了是吧?”

    小二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马厩。老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马厩里空了一个位子,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大喊:“卧槽,我马真没了?!”

    而就他们这说话的功夫,聂元正已经骑马闯出城门,朝着董镇的方向飞奔而去,他身后的士兵疯狂的对着他喊叫着,却也只能淹没在聂元正耳边呼啸的风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