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抓住一只林妃娘娘
“林……”
来婡有些叫不出口,好像她一开口就彻底变成了奴才,跟外头的那些人永远都不一样了。
脸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不存在,有时候又突然出现了,在不该出现的时候……
来婡从那不太规整的四方孔洞外往里看,空无一人。
想了想到底没出声,从怀里掏出半包吃剩的炒花生放在洞口,又把砖塞进去一半。
明天再来看看。
小时候在乡下,看过人抓偷吃庄稼的花鼠子,把吃的放到笼子里、夹子上,不理会,只要它还在,还惦记着点儿什么,早晚抓的到。
林妃是来婡能抓到的,最好也最坏的路。
她是深渊里一架试图竖起的登天梯,立住了来婡未必爬的上去了,立不住不管梯子怎么样,来婡必定要粉身碎骨。
就算爬上去,还有数不清的梯子在旁边,上头也个个都爬满了人。
多可怕啊,谁都想立住了,谁都想往上爬。
爬上去的还要留心别被后来的挤下去,可地方就那么大,谁都有摔下来的可能。
明知道危险,还是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
因为上头有珍馐美食,美酒佳酿,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天下人来往熙熙所求无非名、利,富贵近在眼前,危险有什么可怕的?总比想富贵都看不见摸不着强些是吧?
都是疯子。
如今来婡也是其中之一了,还生怕别人跟她一样记仇小心眼,当奴才都不肯用她。
她都快开始可怜自己了。
来婡走着走着差点儿笑出声,要不是怕被当成疯子,她就真要看起自己的热闹了。
她如今的模样,可真是太好笑了。
……
直殿监还是那些人,同屋的枣花被留在尚膳监了。
人家说她小心谨慎,行事妥帖,所以把她要过去了。
采菊打听到,是有人下毒,枣花被支开回来后觉得食盒盖子被人碰过,死心眼的把菜拿回去换。
算是功过相抵吧,齐司膳觉得她不错,就留下了她。
枣花胆子小,头脑倒是还算清醒,运气也好。
就算是罪奴出身,也把自己拉出了泥潭。
大家说起尚膳监,头不牢,用恶毒的话来遮掩自己的酸。
再不牢,那地方也过得比直殿监好,这是事实。
当时走的时候还有人假惺惺的担忧来婡和枣花死在那,庆幸不是自己,这会儿倒是又妒忌上不是自己了。
但真让她们去,她们也未必乐意。
有的人就是这么奇怪。
想好,但不想冒险,这样的比来婡这样拿命赌的还蠢,还可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没有。
不拿出筹码,真等着天上掉大饼?最后也就只能想想,庸碌一生,开心也罢了,偏还不开心。
茯苓看来婡躺在炕上也凑了过来,躺在她旁边小声道:
“你听说了嘛?又要选秀了?”
来婡的消息一惯不算灵通:
“皇上登基以来都没选秀,如今怎么了?前年选了,今年又要选?”
茯苓:“我听人说,选秀本来就应三年一大选,两年一小选的。”
茯苓抬头看那些人都跑到隔壁去闹了,才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有人说是太后说后宫人少,嫔妃的年纪又都大了,劝皇上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这才重新开始选秀的。”
来婡倒是想起件事来:“茯苓,你知不知道林妃?”
茯苓看了她一眼:“曾经宠冠六宫的林妃啊……多少有些耳闻,你想问什么?”
来婡:“我听人说林妃入宫有三四年了,不选秀,她是如何入宫的?莫非她不是官宦之后?”
一个女儿是国师弟子,一个是皇帝妃子,说她们家里没点儿来头,来婡还真不信。
“她是户部尚书林知鹤的女儿,听说是在宴会上弹琴,被皇上看中的。
当时她父亲还是户部侍郎,如今却成了户部尚书,连母亲都被封了诰命夫人,大家都说是因为她的缘故。”
户部尚书是正二品。
户部侍郎是正三品。
能做到侍郎必定也是有真才实学的,怎么可能是因为一个妃子得宠?
“那原来的尚书呢?”来婡问。
茯苓:“年纪大了,告老还乡。”
来婡点了点头,刚觉着正常,茯苓又添了一句:
“路上染病死了。”
这么巧?
“你这都是哪里打听来的?”来婡是真纳闷。
茯苓一惯不爱说话,平日里只是跟在采菊身边,跟个小丫鬟似的,对这些事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采菊知道的都未必有她多。
茯苓笑了一下:“我爹是瑞王府的典簿。
这些都是他平日里出入王府听到的。
他想效仿人家献女求荣,也让自己往上升一升,又苦于没有门路,就把我送进宫了。”
来婡:“你被选为宫女了?”
“没有,落选后本可以回家,可我父亲使了银子,硬把我留在宫里了。”
来婡:……
“他不会想让你去……”
来婡的话没有说尽,但茯苓是个聪明人。
“他倒是乐意豁出全家的命,可我不蠢,身世低微,母家无用,靠他,我连直殿监都出不去。
就是成功了又能如何。
林妃样样都好还不是说倒就倒了。
与其听他的自寻死路,不如找个好主子。
日后若是能被赐婚,还能出宫去,到时候他也不敢如何了。”
这种话,就这么跟她说了?
来婡摸自己的脸,难道这上头写了格外可信四个字?
还是说她看错了,茯苓也是蠢货,所以这种话,逢人就说?
来婡甚至开始做梦:
“难道是我最近格外好看,所以你想认我为主?”
茯苓:“你有时候真的很欠打。”
居然不是!没眼光!
来婡有些生气。
茯苓:“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来婡的眼皮有点儿跳,左右都跳,可能抽筋了。
茯苓缓缓的解释她亲近来婡的原因:
“瑞王爷是皇上的亲弟弟,他的王妃是江东周氏女和定远侯的夫人是远亲。
定远侯府的七公子俞兆林是长安御史来家大小姐的未婚夫,瑞王府的小郡主爱开宴会,因为两家的关系,小郡主和来大小姐也熟识。
她曾无意中说过她的三妹妹也要选秀。
来这个姓氏不多见,同批入宫,又姓来的只有你一个。
且有次我偷听到杨枝和柳儿说起药的事,疑心那次你给柳儿吃的药,那样嗜睡,是做过什么手脚。
杨枝气的很,无意中说起你的身世。”
来婡:……
茯苓看她脸色还算平常,继续道:
“入宫前,选秀的这些人,我都偷着打听过。
也听说你家里不太和睦……
不过你大姐姐倒是还算关心你,她认识的人不少,若是……”
“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她。”
来婡打断了茯苓的话,
“我不知道你原本的打算,不过若是想求这位长安第一才女,只怕我帮不了你。
那样的人物,哪里是我能认识的。”
家里不太和睦,说的好听。
满长安谁不知道来家最和睦,岳父岳母都像亲爹亲娘一般。
不和睦的只有她这个鲜为人知的来家三姑娘。
来婡就说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好。
但凡觉得她有用的,尽是因为那些人的名头够响亮。
她是可以没皮没脸没骨气,变成个真正的奴才,可还用不着求她们施舍。
提起家人来婡仍然愤怒,愤怒到她都没有意识到,当再次被人戳到痛处的时候,她的面色毫无变化,甚至笑了起来。
死人很恶心但她没有吐,被家人厌弃她难过,可她没有放声大哭,她把所有情绪都吞了回去。
面对突发事件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奇怪的,总是不去关注心里真正觉得重要的。
她在保护自己,靠麻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时刻都想发疯,但现在她真的疯了……
就像一个滚到角落的苹果,在布满灰烬、阴暗、肮脏、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日复一日的等着有人把它捡起来洗干净。
但没有,它的宿命就是坏掉,发烂发臭发霉,流出污糟的汁水。
早坏晚坏最终都会坏,来婡也终于坏掉了,她出了某种毛病。
是……从里面往外头腐烂的病。
她觉得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又不是真的没有,而是藏在深处,不能感受。
她想撕咬,咆哮,痛哭,但她什么都没做,那会被当成疯子。
她洗脸洗脚上床睡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仍然偷偷去永巷,半包花生被拿走了,但是没有人。
于是来婡放了酥糖。
第三天是胡饼。
第四天是枣泥糕。
第五天看到柳儿抽了墙角的砖,往里塞馒头,她偷偷过去把馒头拿走,留下了水。
第六天仍然偷偷拿走吃的,留水。
第七天连水一块拿走。
第八天来婡放花卷的时候,看到一双饥饿的眼睛。
林妃有些无奈:“你想干什么?”
抓住了。
来婡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给娘娘问安,许久不见,娘娘一向可好?”
林妃:……
没有她的时候,娘娘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