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出路
其中有两个人的声音格外熟悉。
来婡的母亲孟玉娘和姐姐来嫄正走在淑妃身边。
小皇子小公主提着琉璃灯在前头蹦蹦跳跳的追逐嬉闹。
孟玉娘没有诰命加身,娘家又是富商,钱虽多,身份却不高,能进宫,全是因为她的孩子们足够出众。
不说儿子,光说两个女儿。
来嫄长安第一才女。
来嬟国师关门弟子。
教出这样出色的三个儿女,是孟玉娘此生最为骄傲的事,也是别人最为羡慕的事。
淑妃看着前头的一双儿女的身影,对着一旁的人语气羡慕道:
“今日宴后,来大姑娘的才女之名要传遍四野八荒了。
只一句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就足以传世,当真不亏第一才女之名。
来夫人真是好福气,本宫的女儿若是有那么两三分像你家里的姑娘一般,乖巧聪慧,也不至于叫我日日忧心了。”
淑妃拉着孟玉娘的手,一副亲近的姿态。
还用十七公主跟来嫄和来嬟相比,这话真是让人不好接。
淑妃是太子生母,只是太子自幼养在皇后膝下。
她虽有二十一皇子和十七公主这两个孩子。
却还惦记着太子,总以储君母妃自居,跟皇后关系也不大和睦。
宫里乱七八糟,错综复杂的不是孟玉娘能够弄的明白的,来家的后院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孟玉娘的爹娘感情也很好,加之孟母强势,就是有两三个妾室,家里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老两口又都住在来家。
不知道的,都以为那是来问道的爹娘。
亲爹娘在身边自然护着她。
儿女又都省心。
所以孟玉娘都三十多了,还有些小女孩的天真单纯,喜欢顺着自己的性子,平日里跟人往来,常在不经意间得罪人,还要来嫄跟着找补。
不过面对的是淑妃,她回答的还是过了过脑子:
“臣妇家里这两个女儿,怎么能跟公主相比呢,娘娘谬赞了。”
“来夫人过谦了。
大姑娘若不是早早订了婚事,我还真想留她在身边,给明儿做个妃子,我也好多个懂事的女儿。”
明儿,大楚太子高懿明。
要换了旁人说让来嫄给人做妾,那是糟践人,可换成太子,世人只会说可惜了,可惜来嫄订婚早。
连孟玉娘也觉着可惜,定远侯府虽好,可定的是庶子,又不是世子,还是个不受宠的世子,长得也不太好看,还不如给太子做妃子。
可女儿喜欢,两人又自幼相识,她也不好说什么。
“是嫄儿福薄。”
多说多错,孟玉娘自知不机灵,也不敢多说。
长辈聊天断没有来嫄插嘴的道理。
她只能在心里奇怪,这个淑妃突然拉着她们四处逛是什么意思。
雪又大起来了,飘飘洒洒的。
一旁的宫人撑着伞,不叫雪打湿这些贵人。
爆竹烟花似乎放不完一样。
昏暗的天色,若隐若现的光,衬得来嫄越发清丽出尘,像一朵清幽的兰花,静静的开在山谷里,让人不忍扰了那份清净,也不忍折损。
她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能叫所有人注目心动。
何况还是个才貌双绝,慈悲心肠的。
淑妃听说她连下人都不忍心苛责,不像她那个儿媳,对宫人动辄打骂,严厉的像极了她那个在刑部的老子,对她这个长辈也不够尊敬,一味的捧着皇后。
还真是可惜了。
本朝选妃不太看重出身,出身低没有根基的更好拿捏拉拢,一手扶持起来的总比旁的好。
淑妃一时兴起一样,说了两句,就自顾自的走了。
后头的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她这是什么意思?”同样是御史家眷的吴夫人疑惑的问了一句。
突然给她们带出来,夸了两句,又突然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
孟玉娘轻声应和,本能的看向女儿,眼里是同样的疑惑。
来嫄:……
“娘娘的心思,不是我等能揣测的。”来嫄斟酌着小心提醒了一句。
吴夫人的反应比孟玉娘快多了:
“说的也是,这景色倒是不错,不如趁此机会走一走。
姐姐家里的女儿也确实出色,难怪娘娘都喜欢呢。
满长安哪个不羡慕,都说你们来家风水好,所以才有这样多钟灵毓秀的孩子。
不过依我看,天赋固然要紧,可也有你们夫妻教导有方的缘故。”
吴夫人把整日糊里糊涂的孟玉娘捧的高高的,都夸不好意思了,努力客气着,可语气难免有些骄傲。
得了吧,旁人不知道,来婡可知道,她这几个兄弟姐妹,是天生的聪明。
她虽然八岁之前都没见过,可耳朵里灌满了,都说她大姐来嫄和二哥来靖三岁就是个神童。
祖父祖母生前总会从老家去长安看她们和弟弟妹妹,只是来婡不是太小,就是恰好生病或恰好犯错,总不能跟随。
后来祖父母死了,来婡到了长安,那时候来嫄已有才女之名,整天都是数不清的宴会,孟玉娘忙着带着来嫄去这儿去哪儿的赴宴。
比她小的弟弟妹妹也遇到了各自的师父。
来靖他们还有先生教导的缘故,来嫄却没怎么学习过,请的女先生学识也只是一般,她可以说是生而知之。
要不是怕太招摇,她又爱藏拙只怕是声名要比现在更盛。
不过不管如何,他们这么优秀跟来问道和孟玉娘的教导是真没什么关系。
至少在来婡眼里是这样。
孟玉娘不这么觉着,在她身边的三个孩子都很优秀,只有三女儿这个不在身边的性子乖张孤僻,这足以说明她的教导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
恰好吴夫人也问起了来婡:
“我听说姐姐家里还有个女儿,今儿怎么没有带来?”
孟玉娘叹口气:“不提她也罢,那孩子自幼不在我身边,被公婆叔伯们惯坏了,眼里无父无母,简直是个混账。
稍有不顺心,就要闹的家里人仰马翻。
如今进宫也两年了,还不知如何了,我只当没有这个祸胎孽根,又盼着她懂事些,收敛性子,不要连累家人。”
上次选秀似乎没有姓来的姑娘被选中,想必是做了宫女。
“孩子嘛,总有长大的时候。
姐姐家的五姑娘如今也该有……十岁了吧?”
吴夫人岔开话题。
孟玉娘重新高兴起来:“是呀,都是大姑娘了,前些天给家里来信说,至多一两个月就要回来了,给我高兴的几日都没睡好。
那孩子离家的时候还是那么小一个孩子,如今不知如何了……”
孟玉娘心思单纯,聊着聊着就什么都秃噜出去了。
吴夫人开玩笑说她有一个儿子,还算成器,问孟玉娘要不要结亲。
孟玉娘被大女儿嘱咐过可不敢随便应承,推说出来久了,也该回去了。
一行人说着笑着返回宴上。
前朝有前朝的宴,后宫有后宫的宴。
热闹都是旁人的,跟来婡无关。
来嬟拜师离开家中的时候,差不多五岁了。
来婡离开父母时才刚出生,回来也是大孩子了,她也这样盼着自己回来过嘛?
来婡可是记得,景和九年,她回家那一日皇帝亲率的大军凯旋,班师回朝,不知道去了哪里打仗,反正大获全胜。
大街上热闹的马车都走不了,她等不及下了车,一路跟奶嬷嬷走回去。
回到家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她带着来嫄和来竘、来嬟去参加个什么宴,来问道这个爹要去宫里,来靖还在书院。
门房说没想到她会回来的这么快,以为要到过午。
家里的仆人都跑去街上看热闹了。
她坐在会客厅里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盏热茶。
又从白天等到晚上,她们才回来。
来问道醉了,来嫄在宴会上写了首好诗,饭桌上所有人都在夸她好厉害。
来嫄的表情尴尬,极力劝阻醉酒的父亲,单纯的母亲,年幼的弟妹,试图把话题引回来婡身上,但很难。
父亲问来婡读什么书,可会作诗,母亲兴奋的向她炫耀大姐和哥哥有多优秀,说着弟妹的趣闻,嘱咐她们要好好相处。
来嫄问她那句路上是否顺利,让她早点歇息,成了拯救她的话。
来婡从没想过所有事都会顺她的心意,但哪怕有一件呢,有一件完完全全只是为她?
来婡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就算有,她也不会甘心。
来婡从来都是贪心的,她要的多,来家能给的少,那点儿挤出的关爱,打发不了来婡。
时乖运蹇,六亲缘浅……
算的真准。
来婡找到了出去的路,顺着这些人的脚印,但是到了熟悉的地方,她拐向另一条路。
终究不是一路的人。
她们高高在上,纯白无瑕,声名远播,来婡就跟自己踩出的脚印一样,泥泞、污浊、带着血迹,破败不堪。
她们的路光辉灿烂,有宫灯在照着。
来婡的前路和退路,都被大雪覆盖了,白茫茫,掩住了所有污糟。
路上的雪会化,心里的不会。
来婡不想死,所以她得把雪扒拉开,找条路,自己的路。
但她要把来家人放在路底下,好端端各不相干,路塌了,砸死哪个算哪个。
大不了死了,下辈子睁大眼睛挑个好人家,也让他们做一回陪衬。
可若是活着,就要好好活,活的比他们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