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来婡观察，不止是安乐堂和永巷，宫里每个地方都在修葺打扫。

    像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直殿监一时间变得极为忙碌。

    来婡伺候张姑姑起身时，听跟她同屋的姑姑说，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万国朝会。

    汉土之地，地大物博，无论内部如何争斗，皇帝谁家来做，实力大多胜于番邦外国，自古以来就是天下共主，天朝上国，附属小国众多。

    每岁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

    到了大楚，因重武的缘故，疆土越发辽阔。

    藩属国不少反多，有些藩属国朝贡实在频繁，又没什么好东西，走时还要带着大量赏赐。

    前朝爱面子，就喜欢这种事。

    本朝的皇帝却不堪其扰，宁愿拿钱去养兵，于是下令每岁一次的万国朝会，改为每七年一次。

    但仍有藩属国年年纳贡，岁岁来朝。

    只能规定，只许他们在皇上过生日的万寿节、太后、皇后或者太子过生日的千秋节、以及每岁正旦才能来进贡，而且必须按着朝廷规定的路线。

    本来这才六月份，现在就开始收拾怎么都早了点儿，但禁不住有的使臣来的早。

    最迟八月十五太子千秋节的时候，就会有使臣抵达长安。

    且如今是景明十四年，又赶上七年一度的万国朝会，怎么可能不收拾。

    据说上次万国朝会，新罗使团和东瀛使团，硬是在长安住了六个多月才车拉肩扛的离开，等回去了转手一卖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一个个不远万里而来，又不能打出去。

    且还要承担他们一路的人吃马嚼，冬天的取暖炭薪，拿了他们的贡品，却要赏赐更多，以示天恩浩荡，走的时候还要按着人头给他们赏赐。

    宫女太监私下里都说这些使团像是高门大户家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她们大楚泱泱大国，以德化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反而薄来厚往，这是天大的恩德，所以四野八荒无一不心悦诚服，天下才如此太平，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之景。

    来婡只觉得当大国可是够麻烦的，整个宫里，使臣看的到的，看不到的全都要修葺一新。

    不止是直殿监忙，二十四衙门个个都忙。

    采菊奋力擦拭着请室大门前的台阶，来婡、茯苓和柳儿清洗着门口这两只蹲坐于此的石獬豸。

    采菊看着人都远远的，忍不住甩了抹布抱怨道：

    “这是血吧？都渗进去了，根本就擦不出来，姓孙的就是存心折腾人。”

    柳儿也说：“就是，他是存心找茬，他带着的人没做明白事，也一概扣到咱们头上。”

    茯苓：“快别说了，要是被他听见，不定怎么样呢。”

    来婡小声道：“看你们一个个那样，他要折腾就让他折腾喽，偷懒不是你们的强项嘛？”

    “得了吧，他打人比你还狠，看见咱们磨蹭还不得抽人。”

    采菊一个进宫有些年的，只能跟她们混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做事是真的不成，屁话又多，自然不招人待见。

    来婡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明目张胆的了，再擦也是这样，较什么真？把地弄湿点儿，做个样子呗。

    使什么劲儿啊，又擦不出金子。”

    “成吗这？再被看出来。”柳儿谨慎道。

    来婡：“看呗，好好干也是打，不好好干也是打，还差那几鞭子了，总得试试叭。

    天天擦的地方，本来也不脏。”

    有道理！

    来婡使使眼色，又添了一句：“再不济，法不责众啊。”

    采菊和柳儿一时茫然：“咱们几个也算众？”

    来婡又是一个白眼。

    茯苓倒是眨眨眼睛，端起了水盆：

    “这边你们擦着，我去帮帮她们。”

    来婡瞥见孙掌案逐渐走近的身影，头也不回道：

    “去吧，告诉她们好好干，不然挨了打，也活该，张姑姑也不能护着咱们。”

    来婡意思是说，好不好好干，张姑姑都不会护着她们。

    茯苓：“好，我知道了。”

    来婡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知道。

    茯苓端着盆过去，走过孙掌案身边虽然不敢抬头，却强装镇定的屈了屈膝：

    “孙掌案好。”

    “哼，好。”

    那语气，活像是看见她们就没个好，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儿来那么多气。

    孙德禄那双三角绿豆眼，扫过门前，立时又不满意起来：

    “你磨蹭什么呢？老太太吃硬饼啊？这通磨咕，这都多久了？就擦这一块儿地啊？”

    “那边也擦了……”采菊忍不住辩解了一声。

    “哪儿？谁瞧见了？这地全是干的，活不好好干，你顶嘴倒是溜是吧？”

    孙德禄说抽就抽，压根不给什么解释的机会，他只是想打人。

    打了采菊，又挑剔的摸了摸石兽，半干不湿的，倒是没见有灰：

    “快着点儿！”

    “是。”

    柳儿应了一声。

    来婡一副勤奋认真的老实样，孙德禄懒得去看她。

    没意思，跟个面团一样，搓揉捏扁都成，算不得多谨慎，年轻也容易出错，真不知道张玉莲那老虔婆看重她什么。

    就这样的，这辈子也派不上什么大用。

    派不上大用的来婡，努力、勤奋、笨拙、且认真的擦着獬豸，看着很累其实一点儿劲儿都没使。

    孙德禄站了一会儿又去查其他人干的怎么样了。

    这地方要不是差事在身，他真是不愿意来，也亏了永巷令鄂薛善不在，不然更没法待了。

    眨眼就是一个多月，来婡没觉出这地方有什么可怕的。

    感觉还不如安乐堂可怕，那边还要担心会不会被传染上什么病。

    这边最危险的事儿就是孙德禄找茬，活不管怎么干他都能找出茬来，但好在大家都学会了装模作样。

    他这个人啊，就喜欢看她们明明不服却还得忍耐的样子。

    一个个跟面团似的，逆来顺受，他反倒觉得没劲儿了。

    除此之外，就是要别瞎犯同情心。

    直殿监里。

    柳儿举着一盆水跪在地上。

    来婡不起眼的站在一群小宫女中间，听着孙德禄小题大做。

    “都看一看，咱们直殿监出了个大善人。

    背着咱们给永巷的林妃娘娘送吃的。

    不是，你当自己是哪根儿葱啊？

    太后的懿旨，林妃狐媚惑主，妄谈政事，褫夺封号，移居永巷，每日只给她一碗稀饭，你还敢天天给她塞馒头？

    连太后的话你都不放在眼里？

    我说张姑姑她可是你带着的，怎么说？交上去？”

    张姑姑铁青着脸。

    柳儿强忍着泪小声道：

    “姑姑，姑姑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吧，别把我交上去，我只是看她可怜，我不知道太后的旨意，不然我一定不敢的……”

    来婡捅咕捅咕跟柳儿关系最好的杨枝：

    “什么情况？她怎么会和林妃掺和在一起？”

    杨枝不爱搭理来婡，可又想着或许她有办法，这才蹙着眉告诉她：

    “我也不太清楚，就前……四五天吧，听她说什么，永巷的嫔妃好可怜，吃的还不如咱们，还要被太监羞辱什么的。

    当时我也没细听，那里头的嫔妃都是犯了错的，就跟坐牢一样，既是坐牢怎么可能锦衣玉食的。

    我就让她别想那些没用的，那些人以前过的好着呢。

    她也没再说，谁知道她怎么会那么糊涂。”

    杨枝满脸的懊恼，早知道是这样，她当时就该好好问问，打消她这个想法的。

    “你有没有法子救她？”杨枝低下头小心的问来婡。

    来婡：“没有。”

    杨枝瞪她：“那你问什么？”

    来婡：“看个热闹呗。”

    杨枝就没见过这么好事儿的土豆！

    杨枝担忧的看向柳儿。

    张姑姑沉默了半天，才道：

    “这种事，闹出去没好处，赵掌印也不会答应。”

    “那怎么着？算了？”

    孙德禄显然是没准备轻飘飘放过，不然也不会这么大阵仗。

    张姑姑不乐意偏袒，也没必要偏袒，这些小的学的好了是个威胁，不够好也麻烦。

    她虽然管教，但到底如何还要看各人的命数。

    “让她跪着吧，长长记性，也给这些孩子提个醒，知道以后怎么当差。”

    “跪多久？”

    “跪到知道错。”

    柳儿赶忙道：

    “姑姑，我已经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姑姑看也不看她一眼。

    孙德禄像是获得了某种胜利，在隐秘的窃喜：

    “成，都散了，该干嘛去干嘛去吧。”

    来婡：……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