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今天活的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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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的人看着好好的,其实已经疯了很久了

    来婡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就发生了。

    次年三月中旬,宝丫和傅春玲就走了。

    四月末,宝丫就死了。

    快的不可思议。

    来婡坐在膳房的角落里,吃着东西,头也没回,耳朵却支棱起来。

    听着那个来报信的小宫女和张姑姑说:

    “这事儿也怨不得旁人,娘娘抬举她,让她进殿伺候,谁知道她手脚那么毛躁,言语也不谨慎。

    娘娘想着小惩大诫一下也就算了,谁知道她那么不中用,竟吓死了。

    张姑姑,你也知道娘娘的脾气,平日里我们都要小心再小心,出了这种事……我们就是想帮她也没法子。

    这银子,您还是拿回去吧,好好安葬了她吧。”

    “不,是这孩子命薄,怨不得别人,这阵子也劳烦你们了,拿着吃茶吧。”

    张姑姑推拒了一下,看着怪伤心的。

    那小宫女也没再推辞而是说:

    “这会儿应该还没送出宫,姑姑若想见一见应该还来得及,叫人好生安葬了,总比烧灰填井要好。”

    “我知道了,多谢你了。”

    张姑姑道了谢,那小宫女就从后门出去了。

    来婡小心的回头,张姑姑站在光里,脸上的神色模糊,看不太清楚,但从嘴角上扬的弧度上看……她似乎……并不怎么伤心。

    是她眼花了嘛?

    来婡在她转身的时候回过头,把饭填进嘴里,却突然听到一声呼唤:

    “你跟我来。”

    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搭在来婡的肩膀上,隔着夏日单薄的纱衣都能感受到上头散发的冷意,吓得她一个激灵。

    “是……”

    ……

    来婡闷着头跟在张姑姑身后走在宫道上,不言不语的。

    走了好久,张姑姑突然说了一句:“宝丫没了,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带你来见她最后一面。”

    “啊!”来婡低低的惊呼一声,做出吃惊的样子,又真心实意的问道:“怎么会?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张姑姑:“能怎么?宫里就是这样,一不留神出了岔子,就送了命。”

    张姑姑回头看了她一眼:“到了。”

    来婡抬起头,只看到旁边宫殿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安乐堂三个字。

    院子里有种压抑而衰败的感觉,地上有几株枯草,一个瘦弱的小公公正在拔,廊下坐着几个年纪很大的公公,隐约间还能听到屋里的咳嗽呻吟声。

    张姑姑说这是宫里安置无家可归、年老、生病的宫女和太监的地方,要是不幸死了,要么由惜薪司出柴,交由净乐堂统一焚烧,大多填入枯井,要么地位高些,由工部出木料,内官监给棺木,拉去乱葬岗安葬。

    这是宫里多数人的归宿。

    张姑姑叫她在院子里等,自己进了正堂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公公引着她们往后门边的一处不起眼屋子里走去。

    “姑姑可快着些,一会儿净乐堂的就来拉人了,总不好误了时辰。”

    “一会儿就好,只是见一见,劳烦你等一等。”

    张姑姑对他很客气,还从袖子里递了块碎银子给他,那小公公一下子就好说话了许多:

    “姑姑请,总要好生告别才是,人来了,我会提醒姑姑的。”

    小公公打开门,退到一边儿,一股沉沉死气扑面而来,来婡下意识绷紧,努力抑制才没有退后。

    跟在张姑姑身后往里走。

    “欸!”小公公伸手拦了一下。

    张姑姑回了下头:“她跟我是一起的,让她进来吧。”

    来婡这才跟着进去。

    这像是专门放死人的屋子,几张破桌子上搁着人,宫女太监都有。

    宝丫在其中还算明显,因为比旁人圆润白嫩些,又是倒着放的,脸朝下。

    而且裤子褪到了脚边。

    屁股和大腿已成了一片烂肉,血淋淋的。

    来婡小时候看过家里厨房的仆妇杀猪,用刚割下来的肉做丸子,那馅剁起来,红红的摊在菜板上……

    小惩大诫……这是小惩大诫?

    来婡后脖子都麻了一下,好像寒毛都立了起来,手脚都是凉的。

    宝丫的眼睛还没有合上,下巴和嘴边儿都是血,葡萄一样乌溜溜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的。

    “曾经,我也是这样,在安乐堂里等过死……”张姑姑幽幽的叹息着。

    来婡盯着宝丫的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纷杂,最后捋出一个疑问: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有没有像她一样,憎恨送自己进宫的家人?

    张姑姑和宝丫长得很像,但她比宝丫老的太多了,比许多同龄人都要老。

    在宫里许多年,只做了直殿监的管事姑姑之一,她的日子应该过的不怎么好。

    张姑姑的话只说了半截。

    衣衫都没给宝丫整理一下,就对来婡道:

    “走吧。”

    来婡:……

    “是。”

    宝丫是个好人,可来婡不是。

    这也是张姑姑带来婡来的原因,跟她那个蠢侄女不一样,来婡是个聪明人。

    知道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该和什么人结交,又不起眼。

    比起那些毛手毛脚,把心思放在脸上的小姑娘的,张姑姑更喜欢来婡。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宫里活下去。

    “听说你是个孤儿?”

    来婡心里纠结了一刹那:“是。”

    反正说了他们也帮不上忙。

    “以后别去明光宫扫地了,跟着我吧。”

    “是,多谢姑姑。”

    大楚的皇城分为——未央、长乐、明光、建章四宫。

    皇帝和皇嗣住在未央宫。

    太后、皇后和嫔妃在长乐宫。

    内府诸库、二十四衙门,宫女太监们的住处,不受宠的嫔妃,大多在明光宫。

    建章宫在长安外,是行宫,未央宫有直通建章宫的飞阁辇道。

    去明光宫那边扫地,实在不算什么好差事。

    跟着张姑姑倒是好一些,只伺候她,听她的差遣就是了。

    张姑姑跟永宁殿冯昭仪那儿的夏姑姑是旧相识。

    五月初六是夏姑姑的生辰,张姑姑叫她去给夏姑姑送贺生的礼物。

    算起来,这日正好是宝丫的头七。

    夏姑姑是个面容和善的女人,收了东西说了句:

    “替我多谢你家姑姑记挂,你告诉她过几日我得了闲,去找她吃茶。”

    “是。”来婡看着很乖顺,“夏姑姑要是没有旁的吩咐,那我就先告退了。”

    “别忙着走……”夏姑姑叫住她,要说什么。

    这时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宫女进来,附到她耳边说:

    “姑姑,娘娘叫您过去呢。”

    “好,我知道了,”夏姑姑看着来婡道,“你跟她去,吃些点心再走。”

    “多谢姑姑。”

    来婡知道这是赏她,跑腿儿总没有白跑的道理。

    夏姑姑走了。

    那小宫女道:“跟我来吧,我叫梨云,杏雨梨云的梨云,你叫什么?”

    “来婡,姓来,名女来。”

    若是不识字,只怕听不明白,好在能说出杏雨梨云的人,多半识字。

    梨云点点头:“这名字和你挺相衬的,宁静美好。”

    “姐姐谬赞了。”来婡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实际上脸都没红一下,毫不心虚的接受了这个赞扬。

    梨云只是随口一说,宫女大多都一个样,安静乖顺,行规蹈矩,没什么区别。

    梨云带她去了永宁殿的小厨房,拿了叠樱桃毕罗和一盏卤梅水装在食盒里递给她。

    “我还有事,你拿回去吃吧,东西就不用送回来了。”

    “是,多谢姐姐。”

    来婡接过那个小巧的食盒,心情不错的往后门走去,还没出门就被人捂着嘴,拽到了一边。

    “来婡是我。”

    是傅春玲,她穿着下等宫女的衣服,脱去了粗使宫女的服饰,可手里仍拿着个大扫把,手心也还是很粗糙,

    “你怎么在这儿?”赵春玲有些吃惊。

    来婡:“我替张姑姑送东西。”

    “什么东西?”赵春玲追问。

    “贺生礼物,给夏姑姑的。”来婡轻声告诉她,也问了一个问题,“春玲,宝丫是怎么没的?”

    傅春玲神情恍惚的看向她:“来婡,你记着,在宫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答非所问。

    傅春玲恍恍惚惚的走了。

    什么毛病这是?发癔症?

    来婡皱着眉打开食盒,卤梅水洒了大半。

    来婡:这是什么感觉?

    哦,是我的心……

    我的心好痛哇!!!

    这是什么见鬼的祸事!

    来婡痛心疾首的回直殿监去了,转告了夏姑姑的话,张姑姑道:

    “知道了,你去歇一会儿,中饭过后领几个人去把安乐堂那边收拾一下。

    还记得路嘛?”

    “记得。”

    来婡不记得,但她一会儿就去打听,而且她有理由怀疑,张姑姑用清扫安乐堂这事儿做了人情。

    直殿监掌各宫殿及廊庑扫除事,可皇宫这么大,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偏僻和不紧要之处难免疏于清扫。

    安乐堂的人又不多,自己也忙不过来,有人帮着打扫一下也是好事。

    可她没心思寻思这个。

    一块进宫,都是粗使宫女,旁人也就罢了,偏是不起眼的来婡不声不响的巴结上了张姑姑,现在还能管着她们,大家面上热络,嘴上不说,心里可不服气。

    干活的时候就故意拖拉,来婡冷眼瞧着一棵草她们都要两个人拔,像是打定了主意觉得她不能怎么样。

    还真是不了解她。

    来婡慢腾腾的走过去,弯下腰伸出白皙瘦弱如枝丫一样,只有层皮裹着的手。

    轻轻一拔就把草薅了下来,看着讪讪的撒了手,蹲在地上,两个表情有点儿不自在的人:

    “茯苓,采菊,我平日里怎么没发现,你们这么娇弱啊?

    一颗草都拔不下,怎么?它咬人手?”

    来婡拎着草尖把根部对准她们抖啊抖,土簌簌往下落。

    “啊!”

    “哎!你干什么啊?”

    茯苓惊叫一声站起来,采菊揉着眼睛直接嚷嚷出声。

    来婡瞅准时机捏着她的下巴就把草往她嘴里塞:

    “我干什么?我倒呀问问你想干什么?

    张姑姑叫我领着你们,你不服气不同她说,倒鼓动着大家跟我作对,你是有什么倚仗这样厉害?

    你叫!接着叫!在旁人的地盘上这么大喊大叫,莫不是存心丢直殿监的脸,要不要你再叫的大声一点,把人都嚷嚷出来,让赵公公来领咱们回去?

    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怎么偏你就比别人多个心眼儿,你想害我办不好差事,也得打量打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我捞不着好,你们也甭想舒坦!

    索性,大家一块玩完!”

    来婡的声音不高不低,手底下的采菊都被她按地上去了,那团草硬被来婡塞进她嘴里。

    来婡捂着她的嘴,指着她道:

    “你今个要是服我,把它嚼嚼咽下去咱们什么事儿没有,你要是不服,就盼着张姑姑能为了你要了我的命,不然,今后你可时刻留神,睡觉都睁着只眼!”

    这就是个疯子!

    来婡的指甲都快戳到采菊眼珠子上了。

    茯苓被吓得退了几步。

    采菊怎么也想不到,来婡看着瘦弱,劲儿却不小,手跟钳子似的。

    “你,你这样不怕被张姑姑责罚?”柳儿小声说了一句。

    “规矩我记得比你清,你说两个人打架,哪个能全身而退?

    我可以把你们通通拉下水,不怕的只管去告状好了,横竖也是你们先惹事。”

    “这……”柳儿还想再说,交好的人拉了她一把。

    “别惹她了,这就是个疯子,宫里哪有这样的……”

    宫女争强斗胜,从来不在谁能打上,一言不合一通老拳,可不就是疯子。

    正常人,谁跟疯子一样啊。

    “都不说话?那这活还干嘛?”来婡柔柔的问了一句,手下的劲一点儿不松,采菊被捂的都快翻白眼了。

    大家七七八八的说着:“干。”

    来婡:“你们没吃饭啊?重说,这活能不能干?”

    “能!”

    “那还不去!”

    听着勉强齐刷的话,来婡打发了她们回过头,手挪了挪松开采菊的鼻子,只捂着她的嘴,指甲戳戳她的下眼睑,温柔的问她:“那你呢?吃是不吃啊?”

    采菊屈辱的流下两行泪,沙子和苦涩的草在牙齿间咯吱作响,喉咙吞咽了一下。

    来婡心满意足的撒开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好姐姐,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还真吃了呢?

    快起来,别生我的气,你要不惹事,哪儿能来这么一出呢,等回去我给你斟茶赔罪好不好?

    说真的,我还是喜欢你刚刚偷摸看我时,得意洋洋的眼神,还当你想跟我打一架呢。

    唉~可惜了,竟……不是。”

    来婡的遗憾瞎子也能听出来,可手上却拿着帕子,细心的给采菊擦干净了嘴边儿的土。

    采菊惊恐的看着她:疯子,真是疯子!

    刚刚有那么一会儿,采菊觉得她会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

    可等晚上回去了,来婡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还拿了樱桃毕罗分给大家吃。

    “咦,采菊,你怎么不吃呀?凉了点儿,不过还是脆的,你不尝尝嘛?”

    采菊:……

    可能是因为宝丫不在了,张姑姑也搬到更宽松的屋子去住了。

    采菊就是想偷偷摸摸的告状去,也没机会,只能忍气吞声的接受来婡的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