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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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唐氏兄弟(二)

    将军府的厅堂里一如既往的简朴,空旷,只有一些简单的桌椅摆设。夜深了,燃着几盏昏黄的灯。

    厅堂正中,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软榻,大将军王佑正跪坐在塌前的方桌旁,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盘里零星放着几个棋子,桌边放着一个温茶的小炉。大将军对面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正是王家的阀主,曾经镇守定北关的王老将军。

    唐易一看到那老者,连忙跪拜道:“老将军!唐易叩谢老将军挂怀,因为唐家的事,惊扰了老将军,唐易心中难安!”

    老将军转头望向唐易,微笑着说:“不妨事。你还年轻,不懂得。人若是老了,觉就会少。不但觉少了,牵挂的事情也越来越多,难以入眠。”

    大将军起身,走过来,将他扶起,大笑道:“我们之间,何须如此?”

    唐易起身,恭敬地立在一旁。

    老将军向他招了招手,笑道:“唐易不必拘礼,过来与我们父子同坐。”

    唐易躬身行礼,随后走到方桌前,坐在一旁。

    大将军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唐易手中,苦笑道:“今夜你家四周突然多了些暗哨,只好让凌广寒请你过来。有些话我不用说你也明白,如今的羽林卫里,有些人已经不再把我这个大将军放在眼里了。不过,我料定那些暗哨是看不住你的。”

    唐易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大将军接着说道:“令尊当年追随老将军征战四方,立下功勋,你和唐纵年少时便随我征战北疆,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们唐家都是怎样忠勇的儿郎,老将军和我岂能不知?说你们唐家是王家的臂膀也不为过。老将军常说,王家能有今天的荣耀,正是万千忠勇的儿郎沙场搏命拼来的,这里面就有唐家流的血。”

    大将军一番话说得胸中热血翻涌,感慨万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征战北疆的岁月。

    唐易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双眼却紧盯着大将军的眉宇,说道:“有了大将军这番话,唐易终于可以安心了。羽林卫出事之后,唐易夜不能寐,只怕老将军和大将军会因此猜疑我和唐纵。我们唐家兄弟是王家一手提拔至羽林卫,官至百户,军中上下皆知我们是王家的人。若是连王家都弃我们而去,我们兄弟如何能过得了这一关?今日圣上降旨命我和霍同前去玄衣衙门时,我便猜测,一定是大将军在圣上面前力保唐纵,不然圣上怎么会让我也参与此案?”

    大将军笑道:“理当如此。我和老将军是绝不信唐纵会勾结歹人谋害同僚的,让你参与此案正是为了查清楚是谁在谋划此事,构陷羽林卫。”

    唐易此时已经确认是圣上钦点的他,而大将军找他来正是询问案情的,便接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将军是知道的,我们唐家兄弟从来不怕真刀真枪的拼杀,就怕有奸贼做了一个死局,构陷唐纵。若是我能查明详情,还望大将军能在圣上面前为唐纵求一个恩赦,免去他失职之过。”

    大将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只需踏踏实实把圣上交待的差事办好,唐家的事就是王家的事,只要王家还没倒,就不容有人欺负到唐家头上来。”

    唐易见大将军语焉不详,正要接着说下去,老将军突然微笑着说:“我常教导王家的小辈,好男儿当如唐氏兄弟。”

    唐易连忙道:“老将军太过夸奖,我们兄弟怎能与王家子弟相提并论。”

    老将军笑道:“是你太过谦了,王家的子侄如果不奋进,王家将来一样会衰落。所谓门阀,都是家族几代人创下的基业。我们王家是如此,唐家也一样。或许有你们兄弟二人打拼,再过几十年唐家就是新兴起的门阀,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看到王家衰落,可不要忘记提携一把。”

    唐易连忙退后两步,跪下叩首道:“老将军言重了!唐家永远都愿做王家的臂膀,我和唐纵为王家效命,万死不辞!”

    大将军笑道:“唐易,莫要如此惶恐,你若是再这般见外,便是有负了老将军为你熬了这一夜。”

    唐易连忙称是,重新跪坐到桌边。

    老将军也笑道:“方才的话,永远不要再提,要记住,你我,都是效忠于圣上。明日就要面圣了,无论何时何地,言语之间都莫要失了分寸。”

    唐易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连忙道:“老将军教训的是,唐易记住了!”

    大将军只在片刻之间,便会了老将军的意,不再寒暄,直接问道:“关刃的尸首你见到了?”

    唐易答道:“见到了!关刃被人一刀斩断喉咙而死,浑身上下没有第二个伤口。”

    大将军接着问道:“是不是刀口与羽林卫的佩刀相仿?”

    唐易答道:“正是。这一定是有人杀了关刃,嫁祸于唐纵。大将军是知道的,我们兄弟与关刃都在北疆并肩作战,情同手足,唐纵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大将军点头称是,问道:“你对此案可有什么发现?”

    唐易答道:“我怀疑有人提前在驿馆做了手脚,毒死了我们派去的十六个兄弟。毒应该是在饭菜中,因为百户和普通军士是不同的饭菜,所以唐纵和关刃在驿馆里没有中毒,或者中了不一样的毒。他们发现了异样,追出了驿馆,然后关刃就被杀在官道边,而唐纵被他们控制住,随后被带走。玄衣衙门说他们在驿馆周围找不到任何线索,如果所说属实,那就说明唐纵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便被制服,不然凭借唐纵刚猛的刀法,一旦交上手,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他中了毒,无力反抗。羽林卫军令如山,唐纵若不是遭遇了意外,一定不会苟且偷生。”

    大将军奇道:“凶犯做下如此滔天大案,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带走唐纵呢?你和唐纵回京之后可否结下过什么仇怨?”

    唐易道:“我和唐纵除去军令差遣,一次也没有出过军屯。我们的仇怨都在西戎,大将军是知道的。”

    大将军沉吟道:“且不管唐纵是生是死,凶犯把他带走,造成唐纵杀人遁逃的假象有何意义?此等嫁祸手段过于低劣,羽林卫很容易就可以查明,凶手又为何要费尽心机制造这个假象?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如此羽林卫便能认定唐纵为凶手,对他们不加追查吗?唐纵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即使是玄衣衙门也不能结案。”

    老将军道:“此事如此重大,圣上肯定会亲自过问,以圣上的英明,自然不会被蒙骗。凶犯如此设计,或许另有目的。”

    唐易连忙问道:“老将军以为是何目的?”

    老将军沉吟片刻,突然望向唐易,道:“恐怕,他们的目的是你。”

    唐易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连忙问道:“老将军,何出此言?”

    老将军默不作声,望向大将军。

    大将军恍然道:“千户之争?”

    老将军微微点头。

    唐易奇道:“千户之争?此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又怎么会牵扯到唐纵?”

    大将军面色沉下来,冷冷说道:“五年前,我们王家刚在京城立足,没有根基,是老将军暂领羽林卫大将军之位,我为羽林卫千户。随后老将军因年事已高,告老引退,圣上便将我从千户之位擢升为大将军,接了老将军的衣钵,而这羽林卫千户之位便一直空缺着。我曾数次向圣上禀报,引荐你为千户,可是圣上总以你资历尚浅推脱。”

    唐易连忙道:“唐易断然不敢有此奢望!”

    大将军挥手止住唐易的话,接着道:“你不用多言,我与老将军已经思虑许久,羽林卫这七个百户之中,你虽资历尚浅,但确实是最佳的人选。你除却军功不说,处事之稳重,眼力之锋锐,他们六人远不能及。”

    唐易忙道:“唐易之才远不能担此任,承蒙大将军错爱,短短两年之内,已经将我兄弟二人提拔为百户,这等富贵已是唐家做梦都不敢有的荣宠,千户之位,唐家万万不敢去争。”

    大将军道:“你若觉得我是错爱,那我便与你说说看。先说你大哥唐纵,唐纵之忠勇,七位百户里无人能及,不客气的说,你的武功也不及他,可是他遇事思虑不周,远不如你心思缜密,只有冲锋陷阵之能,却无统领运筹之才;关刃与唐纵资历、才干相仿,做百户并不算屈才;王弘是我们王家的人,我最了解,他能做这个百户,已经是圣上的恩典,也不必再提;凌广寒,自幼便长在我们王家,是我的贴身卫士,虽然也有一身俊俏的本事,但生性淡泊无争,这个百户都不想做,更不要提什么千户;霍同,世家子弟,从未经过行伍的历练,依仗着霍家的地位,入宫当了几年侍卫,便受圣上恩典,做了羽林卫的百户,他若去做千户,羽林卫里谁能服他?祝展旗,也是圣上的侍卫出身,家世还不如霍同,整日只会做些人前阿臾,人后诽谤之事,今晚的暗哨恐怕就是他布下的,想来是料定你们唐家兄弟要失势,来收罗你的把柄,这样的人,更不用提,他们俩有多大的才能,圣上比我们更清楚。”

    唐易默不作声,思索着大将军的话。

    老将军突然捻须道:“百户都可以由外面的人来做,千户为何不可?”

    大将军恍然道:“父亲说的是!难道这次圣上竟要凭空落下来一个千户不成?”

    老将军叹道:“羽林卫护卫京畿,是圣上的钦卫,这个千户如果放在整个朝野中争夺,就会掀起轩然大波了。”

    唐易疑道:“若是涉及千户之争,此事自有圣上和大将军裁决。又怎么会牵扯到关刃和唐纵?难道有人胆敢用如此大逆不道的手段图谋千户之位?这可是灭满门的大罪!”

    老将军道:“你是目前千户的最佳人选,大将军看得出,别人也看得出。圣上英明神武,目光炯炯,又怎会不知?直接暗算你,事情做得太绝,莫说我们王家,就连圣上都不会罢休。这一计却不同,杀了关刃,唐纵便有嫌疑,唐纵只要一天不出现,你便一天受牵连,一个兄长疑似反叛,尚未证实的人,怎么能担任千户?况且,朝中众人未必都如你我思虑之周全,一旦有人加以利用,造成声势,恐怕连圣上都要退让三分。人言可畏,虽说设计定唐纵的罪不容易,可是你若想替他脱罪,恐怕更难。官场之中,形势远比真相更重要,只怕是某种形势一旦促成,唐纵有没有罪都难逃一死。”

    大将军叹道:“如此不但阻拦了你的千户,还拿掉了两个百户。新的千户大人驾到之后,便可以立刻有了自己的臂膀。”

    唐易突然道:“老将军与大将军如此说来,我倒觉得不是在针对我,而是针对的王家。我们兄弟和关刃都是跟随王家从北疆一路提拔上来的,这个众所周知。若此事遂了他们的心意,我们三人都是死路一条,便如同去了王家的臂膀。依我看,怕是有人觊觎王家在羽林卫中的地位,要与王家为敌。”

    老将军沉思片刻,叹道:“你说的有道理,恐怕唐纵和关刃,都是被我王家所牵累。”

    唐易忙问道:“老将军,这朝野之中,可有哪个门阀与王家不睦?”

    老将军苦笑道:“若是真的像上官家和李家那般势如水火,倒还没这么可怕。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谁在背后射来冷箭。”

    大将军冷冷道:“我王家素来行事谦恭忍让,没想到还是卷进这门阀之争里。想动我王家的根基,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过段时日,看谁想来摘千户这个果子,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老将军叹道:“官场中的事,你又怎么知晓出力的和摘果子的是一个人呢?”

    大将军闻言,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