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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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玄衣衙门(三)

    裴庆环顾众人,率先开口道:“关刃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在脖颈,一刀致命。刀口的比对,正与羽林卫所用佩刀吻合。仵作已于早些时候,做了毒验,关刃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

    眼见众人没有异议,裴庆接着说道:“唐纵、关刃率十六位羽林卫军士前往楚州,行至楚州城外三十里的庆安驿馆下榻。次日凌晨,换班的马夫发现出了事,驿馆内十六位羽林卫军士和十位杂役全部身亡,死因不详,唐纵、关刃二人失踪。随后楚州玄衣衙门立刻展开搜寻,于不远处的官道旁发现关刃的尸首,唐纵却不知去向。”

    唐易问道:“另外二十六人的尸体为何没有运来?”

    裴庆答道:“另外二十六人浑身没有任何伤口,整个驿馆内也没有任何厮打的痕迹,玄衣衙门的仵作已经对每个人都做了详细的尸检,他们体内没有查到任何毒样。不过,据衙门一位用毒高手的判断,他们很可能都死于同样一种奇毒,名叫‘惊心散’,此毒无色无味,可使人突发心悸而死,事后却查不到任何投毒的痕迹。即使把他们的尸首运回来也查不到任何端倪,于事无补。”

    林玄策奇道:“没有查到任何毒样,衙门怎能判断他们死于毒杀呢?”

    唐易道:“应该是毒杀无疑,只有毒杀才可以如此无声无息中,杀多人于无形。驿馆的杂役身手如何我并不知晓,可羽林卫的军士我是熟悉的,他们都是身手敏捷的高手,而且非常警觉。若非毒杀,他们绝无可能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厮打反抗的痕迹,就全部被杀掉。”

    霍同也奇道:“既然无色无味,事后也查不到任何端倪,玄衣衙门如何得知此毒就是‘惊心散’呢?”

    裴庆望向霍同,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改口道:“因为此毒造成的死状,玄衣衙门之前见到过。”

    唐易沉吟道:“楚州南部山中多有奇木异草,传说可以炼制多种剧毒,江湖上善于用毒的高手几乎都出身于楚州。关刃没有被毒死在驿馆,却被人用刀杀死在了官道边,一定是他察觉到了凶手的踪迹,从驿馆中追了出去。唐纵和关刃同为奉旨行事的百户,依例应时刻不离圣旨左右,他们二人应该是带着圣旨同时追出驿馆的。”

    裴庆点头道:“我们也有这样的猜测。依照规制,唐纵和关刃的餐食与普通军士不同,他们或许没有中毒,或许中了另一种毒。”

    林玄策打断他,问道:“方才裴大人不是说关刃没有中毒的迹象?”

    裴庆点头道:“是的。没有中毒的迹象,可是未必真的没有中毒。玄衣衙门中也有用毒的高手,据那高手说,最高深莫测的毒都是混毒,由两三种或者更多种并无毒性的材质混合而成,这些材质混合之前验不出,一旦混在一起就会毒性发作,毒发之后又可在人体内自行消解,使我们在案发之后查不到踪迹,比如方才提到的‘惊心散’正是如此。”

    林玄策皱眉道:“既然没有痕迹可以证实,中毒之说就只能是猜测。”

    裴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唐易突然问道:“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衣甲、兵刃和护送的圣旨、贺礼可还在?”

    裴庆答道:“关刃和十六位羽林卫军士的衣甲和兵刃都在,但是羽林卫护送的圣旨和圣上御赐楚王的贺礼却不知所踪。”

    林玄策接着问道:“看来凶手的目标是圣旨和御赐,玄衣衙门可曾就此事询问过楚王府?”

    裴庆叹道:“事发次日,楚王府便紧闭大门,谢绝访客了,玄衣衙门人微言轻,无权入府查问。”

    唐易问道:“那日是楚王寿辰之日,怎会闭门谢客?”

    霍同奇道:“唐大人是怀疑,楚王府跟此案有关?”

    唐易道:“未必有关,但是楚王府的应对不合常理。楚王一定知道羽林卫会在他生辰之日赶到,因为逢藩王整寿圣上一定会宣旨贺寿,羽林卫被伏击,楚王府应该万分震惊,主动询问此案进展才合理,怎么会闭门不见?楚王五十寿辰,从各州前去贺寿的宾客众多,也没道理闭门谢客。”

    林玄策沉吟道:“楚王府有此反应也不奇怪,楚王寿辰之日得知羽林卫被伏击,楚王出于安危的考虑,临时取消寿宴也是情理之中的。圣旨和御赐本就是圣上为楚王贺寿的,楚王在府中安然等待既可获此尊荣,断然无道理会与此事有关。”

    裴庆道:“各位大人,玄衣衙门目前所知的案情,就是如此了。”

    裴庆环视一周,唐易面色冷峻,霍同若有所思,丁勉之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将目光落在了林玄策身上,问道:“林大人,对此案有何高见?”

    林玄策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说道:“查验关刃的尸首,更坚定了我的判断,唐纵有最大的嫌疑。唐纵与关刃同为羽林卫百户,自然都身负高深的武功,霍大人,可是如此?”

    霍同道:“这是当然,唐纵的刀法在军中便已闻名,他曾用斩马刀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斩首无数。调任羽林卫后,刀法也是羽林卫中第一流的。关刃虽然刀法稍逊于唐纵,但也是跟着大将军征战北疆的悍将,只要他有刀在手,寻常士卒七八人都难以近他的身。”

    林玄策又问道:“裴大人,你方才说唐纵不知所踪,驿馆也没有留下任何厮杀搏斗的痕迹,可是如此?”

    裴庆叹道:“是的。羽林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玄衣衙门怎敢怠慢?我们已经调遣了楚州所有的人手调查此事,可是在驿馆四周三十里内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完全查不到唐纵的丝毫踪迹。”

    林玄策接着说道:“两人都是羽林卫中的高手,这天底下恐怕没人可以一刀斩杀关刃,然后又生擒了唐纵,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吧?若凶手是唐纵,一切便不同了,他们两人本是同僚,关刃又对他毫无防备之心,唐纵自然可以做到一刀斩杀。又因他善于藏匿追踪,所以才能逃遁于无形。”

    林玄策踱步到唐易面前,说道:“还有,圣上派出两位羽林卫百户去楚王府宣旨,这在我朝是最高的规制,此等绝密,即使在宫中,依例也只有负责拟旨的内官知晓,怎会有歹人如此准确地在庆安驿馆设伏呢?唯有内外勾结方可做到。”

    裴庆也望向唐易,说道:“唐大人,以为如何?”

    唐易冷着脸,说道:“这个世上当然没有人可以一刀斩杀关刃,同时生擒唐纵。可若是多个高手精心策划,便有机可乘。裴大人说过十六名军士和十名杂役很可能死于奇毒,若是唐纵和关刃也中了某种毒,变得难以反抗,就只有任人摆布了。”

    宫武突然打断道:“关刃脖颈上的刀口你如何解释?我宫武也算是略懂刀法,从刀口来看,正是羽林卫佩刀留下的。”

    唐易冷冷道:“正是因为这个刀口,我才一眼便知不是唐纵所为。你们没有见过唐纵用刀,他的刀法是关外骑兵的斩马刀法,走的是刚猛一路,他若出刀,必然会直接斩掉关刃的头颅,而不会留下一个刀口让我们看到。这个刀口,过于刻意,显然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如果这是多人精心的谋划,完全有可能将他们二人引出驿馆,生擒唐纵,夺下佩刀,再击杀关刃,留下羽林卫佩刀的刀口,嫁祸给唐纵来脱罪。这世间有多少能人异士,即使不用毒,能一刀击杀关刃的或许也大有人在,只是你我未曾见过罢了。”

    宫武冷笑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见过唐纵的刀法如何,可偏偏你又是他弟,叫我们如何相信?”

    唐易不作理会,望向林玄策,接着说道:“唐纵与关刃是身负绝密圣旨,但也并非无迹可寻。羽林卫遇袭的次日是楚王五十寿辰,时逢楚王整寿,圣上依例要钦赐御酒,并宣旨贺寿。以羽林卫抵达驿馆的时间来看,他们并未失期,这个伏击的时间和地点是可以衡量推算的。”

    林玄策质疑道:“依唐易大人所说,有这么一群绝世高手,算定了唐纵和关刃要去楚王府颁旨,设伏于驿馆毒杀众人,又用刀杀死关刃,擒走了唐纵。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劫杀钦差,这是灭九族的重罪,何人会如此胆大妄为?这样做,动机何在?又为何不直接杀了唐纵呢?”

    唐易冷冷道:“林大人,我与唐纵自小生于军屯的行伍之家,十几岁便投身边关,在北疆征战十年,出生入死,才换得今日的富贵。我兄弟二人同为羽林卫百户,怎会不知劫杀钦差是灭九族的死罪?我唐家全家老小都在军屯,唐纵又怎敢如此胆大妄为?他若这样做,动机又何在?”

    林玄策沉吟思索,终于无言。

    众人一片沉寂,只能听得不远处的石屋里依然传来刑讯时犯人的哀嚎声。

    片刻后,裴庆环视众人,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各位大人。我裴庆,也不相信唐纵唐大人会是凶犯。至于这件案子是何人所为,裴某这里倒是有一个猜测。”

    众人听闻均是一脸惊愕,就连唐易也转过身望向裴庆。

    裴庆挥了挥手,手下衙役除了宫武之外全部悄然退下,裴庆接着说道:“各位大人,且看这玄衣衙门费尽心力建的地下石窟,霍大人说是雄壮,却不知其中难以启齿的原委。”

    裴庆走到一根石柱前,动情地抚摸着冰凉的岩石,双目中有光亮在灯火映衬下不住地闪动。

    “玄衣衙门上一任都尉,是上官冉,当朝丞相上官虹的族弟,五年前病死于任上,”裴庆缓缓说道,“丁大人,这件案子,大理寺也有卷宗记录吧?”

    林玄策望向丁勉之,丁勉之点了点头,说道:“确有其事。”

    裴庆接着说道:“上官家给大理寺送去的卷宗里确实是这么写的,上官丞相也表示不再追究此事。如果今天我告诉各位大人,上官冉,是被人刺杀于玄衣衙门内,各位大人可会相信?”

    霍同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可能?”

    丁勉之和林玄策两人也是面面相觑。

    唐易双眼紧盯着裴庆,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裴庆环视众人,苦笑道:“没有人会相信。我也不相信,看着上官大人的尸首,就在玄衣衙门的大殿上,就在我面前,当时的我,比你们此刻更加惊骇。上官大人在任时,对我有知遇之恩,玄衣衙门里有名有姓的捕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上官大人一手提携,才让我有了今天的富贵。他的死,让我悲愤,却又欲哭无泪,这个被外人称为鬼门关的玄衣衙门,竟然如不设防一般任人出入。这不只是耻辱,更是渗入骨髓的恐惧。这样的事如果公之于众,不仅会让玄衣衙门颜面无存,更会让整个朝廷陷入恐慌。各位大人都知道,玄衣衙门可以绕过六部,直通圣庭,除了圣上无人可以过问,所以这个秘密便瞒了下来,朝中是无人知晓的。事发之后,龙颜震怒,命我接任都尉,全力调查凶犯,铲除行刺的势力。”

    霍同连忙问道:“裴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裴庆叹道:“五年了,调查竟一无所获。我曾多次启奏圣上,请求自刎以谢罪。圣上不允。我只有硬起头皮,继续查下去。这五年,衙门的捕快被刺杀了五十多人,不但未能铲除凶犯,反而节节败退。无奈之下,玄衣衙门只好当起了缩头乌龟,耗费巨资,在这皇城之下,修筑了地下的秘殿。只有秘殿完工,玄衣衙门内固若金汤,我们才得以立足,再图反击。”

    林玄策惊道:“先祖皇帝设立玄衣衙门,便是为了密查天下,掌控天下。玄衣衙门眼线遍布九州,能量通天,每年户部拨出的银两足够养活一支大军,究竟是何等势力,竟然能在玄衣衙门里刺杀都尉?”

    裴庆答道:“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