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上世纪七十年代出身的人,对那个时期总有一种特别的怀旧情绪。那个时期,人们的青春充斥着更多的躁动,更多的期许,更多淳朴的妄想。那的确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正如一部电影的名字和情节一样。
向时民的青春也在那个时期绽开。
他出身在L市一个偏远小村庄,他家境贫寒,是个苦孩子出身。小时候他跟着爸爸放牛,天天与牛为伴。村子南山下那片广袤的原野,土质肥沃,草木茂盛,他赶着牛群在原野上撒野,他迎着朝晖奔跑,披着晚霞呼喊,那一颗渴望改变这一切的热切的不甘的心,随着原野上蔓延开来的夜色,不断膨胀。
他知道,改变现状的唯一办法,就是努力读书,参加高考。十七八岁时,他考上了大学,主修中医药专业。他成了这个小山村第一个高材生。那个时候能考上大学,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他家里为此大摆宴席,尽管办酒席的钱都是向亲朋好友借的。
在那次宴席中,向时民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羡慕的谄媚的目光,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开始高人一等,他有了一种快感,这种感觉比他小时候在原野上和牛群一起狂奔还要快乐很多很多。
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眼即逝。临近毕业,向时民满怀期待,希望能进省城大的医疗机构工作,然而,现实又将他打回原形,尽管他一表人才,成绩优异,但是这些在出身与权利之间,一文不值。他眼看着大学四年那些不如他优秀的同学,在家里背景或关系的铺垫下,都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而他却捧着简历,四处碰壁。不是没有地方要他,而是他心高气傲,不是省城的机构,他根本看不上。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状况,让向时民烦闷不安,无所适从。
后来,在他老父亲的一再劝说下,他最终回到家乡L市的一个小乡镇,成为私人诊所的一名药剂师。他在一天又一天枯燥而繁琐的工作中,面对着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内心无奈而厌倦。
那时候药剂师的工作范畴没有明确界限,不管是人还是牲畜,只要有需求,都能为之配药。镇子上有个兽医叫肖永兴,就经常来找他配药。
说起肖永兴,向时民对他比别人要多一分热情,原因有点荒诞又似乎合理。因为那一年,向时民老父亲养的一头老牛难产,找的就是肖永兴。肖永兴说,最好给老牛用点镇静剂止痛,然后他配合手法,也许能帮助老牛顺利产下牛犊。
向时民的老父亲就去镇子上找向时民,叫他给那头难产的老牛开点镇静止痛的药,向时民一听,马上着手配药,家里的那几头牛,向时民从小跟它们混在一起,早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所以,他配好镇静止痛药,就跟着老父亲一起回家来。
在肖永兴的高超手法下,再配合镇静止痛的药物,那头难产的老牛顺利产下牛犊。从此,肖永兴和向时民便认识了,虽谈不上是挚友,但是两人还是礼尚往来的。向时民配的镇静止痛药,成了肖永兴兽医药箱中的常用药物,他经常来找向时民配药。他随口夸耀着向时民,说他配的这种镇静药物效果很好,还没有副作用,直夸向时民精通药剂知识,很是佩服。
向时民跟他说,他配这药方时,是带着对老牛那十来年的亲密感情的,他要配比出不影响老牛和肚子里小牛犊的药物,安全到连人也可以使用,这样他才安心。
肖永兴听完,有点不可理解,但他还是满脸笑意地点头,说向时民是个好人。
向时民又说,这种镇静药物虽然安全有效,但是不能过量使用,一定要掌握好用量,如果过量使用,会让牲畜休克最终死亡。当然,用在人的治疗中也一样。
肖永兴恍然大悟般地瞪大眼,然后笑笑,表示领会。
那个时候,正当肖永兴和向时民在谈论这种镇静药物时,他们怎么也不会注意到,站在诊所门口台阶上的小女孩肖艳,正牢牢盯着他俩,认真听着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谈话。肖艳似懂非懂,表情冷淡而麻木,她只知道,有时候养父肖永兴也会给自己吃这种镇静药,说吃了它,就不会难受,不会疼痛了。肖艳不知道养父为什么会让她吃这种给牲畜吃的药物,但养父说,这种药物很好,人也可以吃。肖艳听到向时民说着这种药物的作用和禁忌时,尽管她不懂,但心里还是一阵抽搐,她想吐。
后来几年,肖艳就没有再见到过向时民。肖永兴也不再去找他了,听镇子上的人们说,向时民辞职去省城发展了,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向时民,但是肖艳不会忘记他和他的镇静药,永远不会。
所以,十几年之后,向时民再次在L市的星炫酒吧见到舞娘肖艳时,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和记忆。然而,肖艳不同,她一眼就认出了向时民,想起他的镇静剂,因为她又开始莫名想吐。
说完这段回忆,郞俊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伴随着几声咳嗽。
李允儿和徐伟森对视一眼,沉默着。“这些是肖艳亲口跟你说的吗?”李允儿问。
“差不多吧!书信的形式。”郞俊回答。
“信呢?”
“烧掉了,肖艳说,看过了就烧掉,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肖艳经常给你写信吗?“
“那倒不是,只是我一直默默关注她,她不想我太辛苦,有一次她诚心诚意给我写了一封信,告诉我她和向时民的关系,她才说到这些的。当然,我也答应她为她保密,不会再多问。”
李允儿深深看着郞俊,说:“看来肖艳对你倒是很信任,如此推心置腹也是难得,你们关系真的很不一般,那么,话已至此,我还想知道,肖艳有没有跟你说过其他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的事情?”
郞俊思索片刻,慢慢摇头,表示没有。
徐伟森说:“你知道肖艳的身世吗?”
“知道呀,她是肖永兴的养女,不是亲生的女儿,这个我们中学时就知道。她为此一直很自卑,耿耿于怀!”
“除了这些呢,肖艳有没有和你说起更多的,比如她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
郞俊眼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样说的话,有一段时间,肖艳说她总要去一个地方,有时候还叫我开车送她,当时她只说去那里见一个老朋友,我也没有多问什么!现在想想,也许当时她是去寻找她亲生父母也不一定......”
“是什么地方?“李允儿急切问着
“那里离L市也不远,是邻市的一个小镇,开车也就个把小时左右,但是具体肖艳去小镇上的什么地方,我就不清楚了。“
“这个你不用管,你把这个小镇的名字写下来,我们会去调查。”
郞俊没有过多犹豫,在李允儿的笔记本上快速写下一个地名,然后抬头看着李允儿,他有些不解地问:“李警官,你为什么会问我有关向时民的事情?“
“因为,我在调查向时民身世的过程中,他那尚在的老父亲说,前些年有个男人也来拜访过他,自称是向时民的朋友,问过他向时民的事情,那男人还给他联系方式,我一看手机号码,就知道是你。”
郞俊领会,他莫名一笑,说:“我只是怕他会伤害肖艳,去调查一下他的底细!”
“刚才我不是说了,你和肖艳之间非比寻常,不必解释。”李允儿淡淡说。
郞俊默默低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