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会议室。

    三个人围在一起，静静看着一份报告单。严亮和李允儿沉默着，徐伟森推了推黑框眼镜，细细解释着一个化学名称。

    “导致肖艳死亡的，是一种不多见的禁用药品，它是一种镇静剂，也起到麻醉的作用，现在市面上是找不到这种药物的。”

    李允儿听得有些迷糊，她问：“这是毒药吗？怎么如此难以检测呢？”

    徐伟森继续解释：“算不上是毒药，它属于镇静剂一类。因为它没有毒性，只起到镇静的作用，所以难以检测发现。不过，这种药物要严格注意用量，在剂量范围内，他能起到镇静作用，常常应用到失眠的治疗，但稍微过量使用，就会……”

    “就会怎么样？”李允儿暗声叫道。

    徐伟森吞咽了一下口水，轻轻说：“如果稍微过量，就会陷入深度昏睡，最终休克死亡。”

    严亮轻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的预测绝对没有错，凶手利用向时民前妻的案子，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向时民身上，想以此搅浑我们的探案方向，真是狡猾！”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严亮又开始掏出香烟，顾自点燃，深吸一口。他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里，透露着某种焦灼和怀疑，这个案子看似没有头绪，但是，在无形当中，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在操控着局面，把案情引入一个方向。

    严亮抬起眼，看着李允儿和徐伟森，眼里装着试探。

    “你们相信我吗？”

    两人听完，对视一眼，充满疑惑。

    “严队，我们当然相信你啦，你怎么啦？”徐伟森接话。

    严亮又看向李允儿：“你呢？你相信我吗？”

    李允儿点点头。

    “那好！既然你们相信我，接下来，我有一个想法！”严亮吸了一口烟，说，“尽管我们现在已经查出肖艳的死因，是过量使用违禁镇静药剂致命，而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他杀，局里肯定会以自杀结案！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肖艳的死，绝对是有预谋的谋杀！”

    徐伟森和李允儿，紧紧盯住严亮，不敢出声。

    严亮也认真看着他俩，郑重其事地说：“所以，现在我们先以自杀结案！”

    李允儿和徐伟森互相对视一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亮解释：“接下来，我需要你们跟着我，沿着手里仅有的线索，暗中秘密调查真相，相信我，真相就在不远处！”

    徐伟森问：“也就是说，这份尸检报告暂时压下来，不公布，对吧？”

    “没错！就我们三人知道，不能再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专案组的其他警员。”严亮说得很严肃。

    三人均默默点头。

    李允儿说：“可是严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调查？”

    严亮熄灭烟蒂，说：“凶手既然把矛头指向向时民和吴志文，好像是想揭开两人身上的一些什么东西，那么，咱们就顺着他，从向时民和吴志文入手，看看能得到什么！”

    两人点点头。

    “还有，当务之急，得去查查这种违禁的镇静药剂在哪里能搞到。”严亮看着徐伟森，“徐伟森，你负责查找镇静剂的源头，我和李允儿会盯牢吴志文和向时民，时间紧迫，大家各自开始行动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匆匆离开会议室。

    L市是个小城镇，属于三线小城市。某师范大学文学院是市区唯一一所大学院校。

    一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开，冬日的寒意包裹着一切。文学院大门口的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路灯下，一辆破旧的黑色大众汽车独自停在那里，像一位历尽沧桑的冷峻而自我的哨兵。

    车内，严亮交叉着双臂，一双坚毅的透着光辉的小眼睛不停环顾着，像是在找寻什么。

    李允儿坐在后座，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双眼睛。这时，她正在犯困，一双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不自觉地忽睁忽闭，她的脑袋不停向一侧倒去，倒到一半，又不禁被惊醒。

    天色渐渐亮开，路灯陆续熄灭。

    安静的校园开始苏醒。校门口，进出的车辆以及来往的人流慢慢增多。

    一辆玫粉色的大众甲壳虫轿车缓缓驶过来，在校门口停下。车内，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向保安微微一笑，并出示证件。保安轻轻点头，摁下电动开关，学院两扇紧锁的铁门缓缓打开。

    严亮立刻发动汽车，瞧准时机，迅速踩下油门，跟在玫粉色甲壳虫后面进了校门。

    保安见状，不知所以地，又有些愤怒地追出来，朝着黑色大众汽车边挥手边嚷嚷：“请出示证件…喂，停车！”

    严亮从后视镜看着保安，不免露出一个坏笑。他踩下油门，车子飞速疾驰，紧紧跟着玫粉色甲壳虫后面。

    李允儿被一阵颠簸惊醒，云里雾里一句：“严队，这是怎么啦？”

    “目标出现了！”严亮言简意赅回答。

    李允儿立刻打起精神来，将包裹着脖子和半张脸的围巾摘下来，理了理头发，开始进入备战状态。

    在校园里转了几个弯，玫粉色大众甲壳虫轿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严亮的黑色大众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它后面。

    地下停车场并不拥挤，玫粉色大众甲壳虫轿车很快找到车位，慢慢停稳。

    一个穿着黑色过膝大衣的年轻女人慢慢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她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披着，长发下，是一张小巧娇俏的脸，脸上略施淡妆，清丽雅致。

    严亮从背后喊：“吴美珊小姐！”

    女人立刻转头，惊异地看着严亮，脸上浮现出许些意外和迷惑。她一只手扶着车门，一只手正打算去拿副驾驶座上的包包，此时，她正保持着这个动作，呆呆看着眼前的严亮。

    严亮朝女人斜斜嘴角，以示友好：“吴美珊小姐，我是市刑警队的队长，我叫严亮。”

    严亮将证件递到女人眼前。

    女人不由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些许难以描述的笑：“啊？不过，我好像不大清楚，您找我有什么事？”

    严亮收起证件，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你认识肖艳吧？”

    女人身子不由一晃，脸上的笑变得更加僵硬。她站直身子，伸手理了理披肩的长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优雅一些，平静一些。

    女人不紧不慢地拿出副驾驶座上的黑色手提包，轻轻关上车门，然后微笑着扫了一眼严亮，说：“认识！”

    女人的语气极其平静，像是在和友人闲聊。

    严亮始终盯着女人，像是要将她看透一般。

    “那么，吴美姗小姐是否知道，一周前，肖艳死在自己的酒庄里？”

    女人的眼睛开始忽闪起来，脸色开始暗淡下来，她不由低下头，故作自然地拍了拍黑色大衣上沾染的灰尘。然后，她又迅速抬起头，盯住严亮，用极其冷淡地声音回答：“听说了，很遗憾！”

    严亮不禁哼笑一声，又问：“我们想打扰吴美珊小姐几分钟，做一个常规性地笔录，可以吗？”

    “可以！不过，据我所知，案件已经以自杀结案，严警官难道不知道吗？”女人毫无情绪地反问。

    严亮嬉笑：“我当然知道，案子是我结的。不过，本案的某系细节，我还没搞清楚，所以想问问吴美珊小姐。”

    女人很爽快地一句：“好，不过，现在我得赶去给学生上课！”女人很自然地看看手表，“快来不及了！不介意的话，你们等我一个小时？”

    “好！”严亮很绅士地给女人让出道，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么，吴美珊小姐，我们在哪里等你比较方便？”

    “两位可以去我的课堂，我教的是哲学史，不大受学生们喜欢，听课的学生也不多，教室很空！”女人边说边穿过严亮，大步离开了。

    严亮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招呼了一句李允儿，两人跟在女人身后，匆匆离开车库。

    吴美珊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她的美，带一点清冷，带一点自我，还带一点距离感。就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一样，冷艳，清澈。

    严亮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吴美珊。一旁的李允儿轻声调侃着：“喂，严队，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们男人啊，都一样，见到美女就流口水。”

    “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严亮斜了李允儿一眼，没好神气地一句。

    李允儿顿时觉得很无趣，就顾自趴在桌上，准备睡觉：“严队，我睡一会，等会儿叫我！”

    严亮不禁失声笑出来。他扫视教室，二十几个学生中，有一半的人和李允儿一样，趴在桌子上睡大觉。

    吴美珊却依旧优雅如常，不温不火地顾自讲课，似乎根本不受学生这头的影响。

    一个小时的课终于结束。

    严亮推了推边上的李允儿，便站起来朝正在整理资料的吴美珊走过去。

    没等严亮说话，吴美珊微微一笑说：“严警官，您有什么问题就在这里问吧！”

    说着，吴美珊找了一张课桌椅，轻轻坐了下来。

    严亮点点头，在吴美珊对面坐下来。

    李允儿跑过来，揉了揉犯困的双眼，一屁股坐在严亮边上，她慌忙从衣兜里掏出录音笔和记录本，放在吴美珊眼前。

    吴美珊看着李允儿，略带玩笑般地问：“你们这是在审讯我？”

    “没有没有！只是常规询问，但是，事关命案，我们也必须做记录，还请吴美珊小姐配合。”严亮连忙挡下话题。

    吴美珊哼了一声，说：“那就请两位警官抓紧时间问吧，再过半个小时，下一批学生就要来上课了。”

    严亮直接抛出话题：“你什么时候知道肖艳死亡的消息的？”

    “几天前，具体哪一天记不得了。”

    “从哪里得知的？

    “家里！严警官不必卖关子，你们早已经找过我爸爸和我丈夫了。”

    “哦！那么，你知不知道，你丈夫郞俊在一个多月前，和肖艳一起参加了一个生日party，是你们的老同学朱婉婷的生日宴？”

    吴美珊面无表情她直直看着严亮，没有回答。

    李允儿追问：“吴美珊小姐，请正面回答问题。”

    吴美珊整个人似乎凝固了一般，只是呼吸声变得更加急促。半天，她才勉强张开嘴：“我可以抽支烟吗？”

    严亮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吴美珊打开手提包，娴熟地掏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您还是个老烟枪嘛！”严亮顺口一说。

    吴美珊冷笑一声，情绪和姿势比之前更加放松，竟然完全打开了束缚。

    “怎么？在你们男人眼里，只有像肖艳那样妖艳的舞女才能抽烟吗？我一个大学讲师抽根烟，就成了不可思议的事了？”

    严亮无言以对。

    吴美珊放开了话题：“哼，也是！我爸爸，包括我丈夫郞俊，也是这么想的，我的言行谈吐都要像个高级知识分子，哈哈，我真羡慕肖艳，她就不用遵守这些，不用恪守一切规则，可以随意而为，甚至可以抢别人的男人！”

    “什么？您可以讲得明确一点嘛？”

    “好，我是说，肖艳是我老公郞俊的情人！”

    “你确定！”

    “确定！尽管我没有拆穿这层窗户纸，但我心里很清楚。”

    “你为什么不拆穿？”

    “哼哈，就算拆穿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严亮再次陷入沉默。

    李允儿接嘴：“吴美珊小姐，你恨肖艳吧？”

    吴美珊目光瞟向李允儿，做了一个弹落烟灰的动作，然后苦笑着说：“如果我说，我们是最要好的闺蜜，你信吗？”

    李允儿咬了咬嘴：“信或不信，我都要记录在案！”

    吴美珊又轻声笑道：“小姑娘，有时候对一个人，没有单纯的爱，或者恨，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严亮正了正身子，语气平缓而强硬：“吴美珊小姐，我希望你的回答能尽量简洁明确，我们是在调查案情，不是在听你上文学课。”

    吴美珊再次深深盯住严亮，片刻，她凑近他，故意放慢语速：“严警官，很抱歉，我要开始给学生上哲学理论课了！”

    未落，教室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已经陆续进来。

    严亮也牢牢盯住吴美珊，非常有礼貌地说：“好，那就不打扰吴教授讲课了！”

    说着，他示意李允儿，两人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严亮又转过身，略带调侃地看着吴美珊：“不过，这些天，吴美珊小姐恐怕要不得安静了，我会随时造访！”

    说完，严亮大步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