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剑图
繁体版

四.逃出生天

    昭阳殿楼顶炸开的大洞中,一道黑影如同流水一般倾泻到夜色中,灵活游走在飞檐斗拱之间,隐约可见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的背囊,那黑影正以一种难以言说的鬼魅身法接连避开罗烟、万青两大高手的追击。

    楼星煌在半空中只出了一拳,那黑影背后的虚空中瞬间凝成一道朱红色的巨大拳形虚影,黑影闷哼一声,硬吃了这一拳,借着反震之力,眨眼之间已经顺着柳彦川一剑刺出的缝隙射出城去。

    空中只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仿佛屡试不中的举子在八十岁高龄那年突然金榜题名了一般,痛快中带着一丝疯癫。

    “李承谟,来日方长,断指之仇今天权当是收点利息”。

    眼见那道缝隙就要弥合,柳彦川一声长啸,身化流光拔地而起,转瞬之间已经破天而去。

    “李承谟的刀我已看了,不过如此”空中远远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是格外刺耳。

    李承谟冷哼一声,朝琅环阁飞身而去,刚才那一番缠斗,他也受了不轻的伤,毕竟像柳彦川这样的对手已经天下难寻了。

    偌大的广场上,只留下疲惫的六军将士和震怒的内阁首辅卢思道。一旁的楼星煌轻轻掸了掸官服上的尘土,有意无意地避开卢思道杀气腾腾的眼神。

    两人向来不和,刚刚那一拳他也确实没有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楼星煌倒也无意掩饰。

    逃走那人分明是修炼了最上乘的隐匿气息的功夫,竟能在楼星煌、罗烟、万青都在场的情况下悄悄潜伏在六皇子背后的黑影中,趁柳彦川与李承谟搏杀到最激烈的关口,突然暴起将修为明显高于自己的蛇眼人收进那黑色皮囊里,又凭着身法之利接连逃脱御宸司两位御使的追杀,很明显是谋划多时考虑万全才动的手,其中甚至可能有御宸司的内应在配合,万青将牙咬得“吱吱”作响,心中正不停排查御宸司中可能被安插的暗桩。

    楼星煌不经意间将手心里一个样式古朴的黑色钱袋子塞进袖中,完全不管卢思道眼中几乎要实质化的怒火,拱手道别,转身便出城去了。

    卢思道强压怒火,毕竟自随新帝起事以来,他可谓算无遗策,除了流亡在外的大司马范尧卿、兵部尚书李归吾,没人能在谋略上与他匹敌,但今日居然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败在这二人之手,这让他非常挫败。

    卢思道转过头来,怒目圆睁,直直地瞪着万青,冷冷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上奏皇帝,御宸司内不能肃清奸细,外不能细察军情,六皇子一失,嫁衣计划几乎功亏一篑,武玄之罪该万死”说罢,拂袖而去。

    罗烟故作镇静面不改色,但内心里已经起了惊涛骇浪,自己效命御宸司多年,“嫁衣计划”这四个字却是第一次听到,她转头向万青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只见万青冷汗直流,甚至身体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因为身份的关系,十御使中他是参与嫁衣计划最深的一位,他清楚的知道,从皇帝到卢相到武指挥使,为这个计划付出了多少心血,如果不是六皇子对这个计划相当重要,皇帝也绝不可能让前朝皇子在深宫中养尊处优数年之久。

    万青擦了把汗,朝罗烟一拱手道:“劳烦烟姐将小公主照看好,我要向指挥使详细汇报今日经过”,罗烟强压住心中惊疑,点了点头,只见万青一边撤出大殿,一边抖动双袖,一只只青绿色的奴蜂接连从他袖中飞出,盘旋片刻便嗡地一声散开,朝天外飞去,去势之快竟如同离弦之箭。

    雒阳城外,一处破旧的地藏王庙中。

    柳彦川正斜靠着香案瘫坐在一个金色蒲团上,左肩上的伤口随着他身体的抖动不停的渗出鲜血,是的,他在笑,笑的有些停不下来,对面的黑衣男子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没人听说李承谟的刀有这样的功用,会让中刀之人控制不住地发笑,所以他一定是听到了非常好玩的事情才会笑的这样难以自持。

    柳彦川慢慢止住笑声,眼神缓缓浮现出杀意来,这杀意远没有与李承谟对阵时的浓烈,其中更多的却是不屑与厌恶,像是地主家的公子在看一只夺食的恶狗一般。

    “白誉,你是否觉得我杀不了你,或者说,我不敢杀你”

    “你要的人在我手上,杀了我,你解不开这乾坤袋”

    “哦?范尧卿连胡疯子都能请得动,你却觉得我连你的乾坤袋都打不开吗,你未免太小瞧我柳彦川了”

    白誉沉吟片刻,两条眉毛慢慢拧在一起,眉心的皮肉紧张地夹在一起,看起来好像长了一条竖眼一般。

    对面这男人刚中了李承谟一刀,又拼尽全力刺开雒阳城护城大阵飞遁数十里,浑身上下已经透出破败的气息,但他还是有些摸不准,毕竟盲目试探柳彦川的底细实在有些危险。

    柳彦川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手上一震,锦盒啪地打开,白誉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钻到那锦盒里,只见锦盒中央正是他那条颀长如玉的小指。

    盒中布置有一架小型的蕴灵阵,天地灵气被源源不断地吸引过来日夜滋养着这根小指,以至于历经十年之久都没有丝毫坏死的迹象。柳彦川抬手啪地一声将锦盒关上,递出去道:“按照事先的约定,你断去的小指会有人帮你接上,用的是药王谷叶师傅的手法,你的偷天鬼手只会比从前更好用”。

    白誉看着面前的锦盒,有些不甘心道:“你们只说要我带出这孩子,却没说他和南疆那位人物有关联,今夜一过,我已将那位大人物得罪的死死的,刚刚在宫城中又折损了我的乾坤母袋,交货之前加点价钱难道不应该?”

    “好,你说”柳彦川眼中的杀意慢慢退去,转而换上一种好奇的神色,看的白誉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壮着胆子道:“我要你柳彦川的一个许诺!”

    柳彦川怒极反笑,“我是不是离开的太久了,久到让人觉得柳彦川是随便可以给人许诺的吗?”

    白誉心头一紧,只能故作镇静道:“这孩子对你们这么重要,想必他身上一定有什么大秘密,不如交给我带走慢慢研究”

    话音未落,白誉只觉得颈上一片微凉,柳彦川依旧坐在原地,但剑气已经贴在了他的寒毛之上。

    “白誉,我知道你从琅环阁中得到了什么,也知道你的身法可称天下无双,但既然十年前李承谟的刀能留下你的小指,我想十年后我的剑也绝不会比他差”

    白誉沉吟片刻,长出一口气,接过柳彦川手中的锦盒,顺势回手解下背上的黑色皮囊,袋子还未解开,只见他隔空一捞便将六皇子提在手中,明明那背囊还没有一尺高,取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后看起来却还是好像放了无数的宝贝一样,连柳彦川也啧啧称奇道:“好宝贝”

    白誉一脸警觉地将那背囊护在身后,道:这孩子中了我的镇魂手,再过一个时辰会自动解开,非是我有意为难你,只是我不敢确定镇魂手失效以后那位的投影还在不在,你敢杀上巫王殿屠戮那位的徒子徒孙,我却没有这个本事”。

    柳彦川“嗯”了一声,毕竟那位蛇眼人是他碰过最扎手的点子之一,白誉如此小心倒也无可厚非。他随手甩出一面三寸见方的木质令牌,上面的图案不像是雕刻而成,倒像是天然如此,只见那令牌正面刻着药师琉璃光如来庄严法相,背面刻着一个“壹”字。

    “叶师傅嫌你脏,不许你进药王谷,大公子会在越州城外的医馆里帮你治手”。

    白誉两眼放光,如获珍宝一般将令牌收进锦盒里,二话不说,飞身便走,只见一团黑色雾气一散一合,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十丈开外的空地上,期间竟连多余的一片树叶响动都没有,鬼手白誉就这样化成一道黑烟融入到幽深的密林之中。

    柳彦川服下一颗七草凝香丸,左肩上的刀伤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刚刚还是一副皮肉外翻的惨状,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愈合了八九分,只是李承谟那斩碎一切的刀意仍在他的气海丹田中四处冲撞,要彻底消化这一股刀意至少要三个月的苦修。

    柳彦川放开神识,眼观鼻鼻观心,仔细观瞧盘桓在屋顶的一团若有若无的黑色烟雾,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散出一道长约寸许的的庚金剑气,若是场上有剑道高手一看便知,与昭阳殿一战中运用的剑气相比,这道剑气的成色至少要差个八九分,威力恐怕还不足之前的百分之一,但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一样的唬人,以至于屋梁间的那团黑色雾气迟迟下不定决心,足足犹豫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彻底死心,无声无息之间消散开来。

    就在那黑雾消失的一瞬间,柳彦川终于坚持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捂着肚子大叫“痛煞我也”,一边叫一边抖搂袖子,倒出一地的奇珍异宝,这收纳宝贝的手段看起来可并不比白誉的差。

    只见他在袖中一通翻腾,一会儿的功夫,倒出的东西已经像小山一般多了,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从袖中跳出一粒闪着金光的丹药,柳彦川一狠心张口吞下,金丹入腹。

    只听得丹田气海中传来嘭的一声炸响,小庙上空浮现出一道龙虎交战的虚影,青龙摆尾,白虎摇头,李承谟的黑刀被龙虎钳住,威能顿时收敛了大半,而那龙虎金丹的效力也磨灭殆尽,黑刀虚影再度投入到柳彦川的丹田气海之中,只见他口中吐出一团火气,整个人顿时又萎靡下来,但已比刚才好上许多了。

    同一时间,凌州城郊。

    阵营三千虎贲已经杳无踪迹,如果不是地上还隐约可见军帐驻扎的痕迹,武玄之甚至怀疑御宸司和兵部的情报是否有误,他蹲下身子捻起一把泥土闻了闻,冲着旁边的劲装男子道:“梁大人,今日一战你损伤颇大,我会在凌州城中留下三位御使和一部人马,专门保护你的安全,我自行回京复命”

    梁恩祉神色萎靡,点了点头道:“但凭武大人安排”。

    此时一位身着云纹官服的中年男人突然间神色慌张,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捏住一只翠绿色的奴蜂,武玄之直起腰身瞥了那男子一眼,冷冷道“万青说了什么?”

    “柳彦川与鬼手白誉夜探宫城,抢走了六皇子”。

    “什么?柳彦川?”梁恩祉猛睁双眼,仿佛念出这个名字就已经用尽了他剩余的所有力气。

    武玄之眯起一双鹰眼,沉声道:“兰欣、杜光庭、张启隆留在城中保护梁大人,其余人随我回京”

    ……

    方才一粒金丹入腹,柳彦川已暂时将丹田中那股霸道刀意钳制起来,眼前少年却迟迟没有转醒,他稍加思索,仿佛经历了一番并不艰难的心理斗争,便将少年提起放到香案上,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个大嘴巴,个个都是结结实实。

    他歇歇手正要再扇,只见那少年在朦胧中摸了摸肿成包子一般的小脸,悠悠转醒,眼中的蛇瞳已经退去,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柳彦川甩了甩手,强行挤出一个慈祥的微笑道:“小皇子别怕,我是你家大人的朋友,受李归吾之托前来救你”。

    李归吾受封太子少师,大周皇子多受过他的教导,听到这三个字,六皇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如洪水决堤一般,两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先是凄惨,然后是痛快,连着哭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泪水将他身上的红色罩袍都阴湿了,这哭声才缓缓停下来。

    柳彦川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哭完,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套孩子衣服丢过去道:“脱了这身难看的罩袍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