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国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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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六年前

    此情此景,任谁都能看出发生了什么,或者差点发生什么,难怪外面的宫人个个面露难色。伏鸾却问道:“皇上躺在臣妹床上做什么?”

    听了这话,连惊魂未定的姜嫄都愣住了。元戎起身,一言不发。

    凰宁忙检查了元戎,发现元戎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出去打听跟皇上的人在哪里。

    “臣妹问皇上……”伏鸾沉着脸,又问道。

    姜嫄见伏鸾握紧拳头,手上青筋都暴露出来,忙扯了扯伏鸾的袖子,小声说:“我没事。”

    凰宁回来,笑道:“原是皇上喝多了游湖散散心,一时不适所以来敬亭绿雪歇息,荣安夫人帮皇上醒酒。杨总管到处找皇上呢,急得不得了,又不敢贸然进来。”

    “醒酒要在臣妹的床上吗?”伏鸾还想追问,凰宁已给元戎整理好衣物,给伏鸾使了个眼色。伏鸾只好按下怒火,和凰宁一起将元戎送至岸边,杨劲早已在此等候,伺候元戎上了船。

    “杨总管,荣安夫人已给皇上醒了酒,皇上没事了。皇上夜里若还觉得不舒服,可着太医令开个醒酒汤的方子。”凰宁笑道。

    杨劲回道:“求佛只求一尊,荣安夫人行个好,把方子开了,奴才这就让派人去尚食局取药提前备着,岂不妥当?”

    “不如让荣安夫人跟皇上回福宁宫,日日夜夜贴身伺候皇上,岂不更妥当?”伏鸾冷笑道。

    杨劲会错伏鸾意思,只得赔笑道:“公主恕罪,是奴才失言了。”

    元戎走后,伏鸾连忙回屋。凰宁估计今晚彻夜无眠,便叫了两个从滇国带来的侍女,让她们彻夜守在公主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又着人烧水给姜嫄洗澡。

    姜嫄梳洗完毕后,三人围坐在伏鸾屋里,一时无话。还是姜嫄自己先开了口。

    “我为皇后施完针,从长秋宫回来,给公主整理床铺。当时听到一阵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我知道有人来了,我以为是公主,便没在意。谁知那人从背后抱住我,我大声喊‘救命’,却没人进来。

    “我挣脱之后拔下簪子想刺那人,谁知来人是皇上。还好这时你们回来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刺伤皇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能还会连累旁人;可我……”姜嫄尽量委婉地讲了整件事经过,真实情况可能还要不堪些。

    伏鸾还没从进屋那幕的冲击缓过来,她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对男女之事恶心,而是这背后的事。

    皇上把亭台内的宫人都调走,所以没有人听见姜嫄的呼救。

    元戎为何来敬亭绿雪?这里要坐船才能到,不比其他宫殿,还有“走错”的可能;又为何进她的屋子?恐怕他要找的并不是姜嫄,而是公主;可是即使从背后看,姜嫄和公主也完全是两个人,不可能弄混的。

    皇上在席上并未喝很多酒,前番凰宁说他“喝多了醒酒”,不过是堵外人嘴的托辞;就算他不识姜嫄的背影,也该知道那不是公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想对公主下手,还是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

    那又绕回开始的问题了——皇上为何来敬亭绿雪?他有那么多嫔御甚至还有宫女,不够他泄火的吗?甚至他把她们的住处安排在敬亭绿雪,真的只是满足她“想找个清幽之地”的心愿吗?

    即便不考虑这些,今天也是舒颜和银生晋位份的日子,册封礼才结束没多久,他就爬上了她的床?

    最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先前提点她的,“同姓不婚”……

    伏鸾问道:“他……皇上有没有说什么?”

    姜嫄犹豫道。

    “夫人若觉不适,不说也可以的。我不过……”伏鸾觉得这话问得不合适,可已经说出口了。

    “没事的,说了也无妨。他只说了句‘又和六年前一样’,还说……‘你丈夫过世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觉得……闺中寂寞’。其他一些污言秽语,恐脏了公主耳朵。”姜嫄握紧了茶杯。

    伏鸾抚着姜嫄的背,安慰道:“是我唐突了。夫人受委屈了”。又问凰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在滇国,就总是听说‘六年前’,可我对六年前一无所知。公主因为什么得罪了皇上?为什么皇上六年不让公主进宫?还有夫人和凰宁姐姐,为何会侍奉滇国公主?”

    凰宁叹道:“并非奴婢有意隐瞒,只是公主……她曾说,除非当年的事和太后要查的事有关,或者到了非常时刻,否则不用告诉公主。今天既发生这事,少不得告诉公主多加防范。”

    原来六年前,皇上登基,并册立皇后、帝后大婚,滇国公主元泠循例入宫觐见。皇后和元泠很投缘,邀请元泠在宫中住一段时间。元戎什么都好,就是忒好色了些。皇上看上了元泠,想召她侍寝,碍于皇后的面,不便直说,便差人赐给元泠一个锦盒,锦盒里装的,是一个同心结。

    元泠熟读汉家史书,岂不明白皇上的心意。可她不喜欢皇上,摩娑人也没有成亲一说,就装作不懂,把同心结退了回去。皇上知她装糊涂,仍不死心,直接派人接公主。

    接驾的步辇已到元泠门口,元泠无处可遁。正愁脱身之际,是舒颜替她解了这困局。

    “舒宸妃母亲早亡,父亲不中用,终日只知吃酒赌钱,欠了一堆债。为了还钱打起女儿的主意,当日还是民女的宸妃已被卖到当地游船上,被老鸨培养了预备做船妓接客。

    “也该那游船晦气,艄公喝多点酒,行船时没个顾忌,好几次撞了公主的船,见没人说他,便越发得了意,后面可就是故意撞的了。公主的人上前理论,那些人粗俗不堪,哪肯认错,嘴里不干不净的,还想找水上的连家船①来撞公主的船,可惜没有船理他。”凰宁说道。

    上岸后,素商报了官,元泠并未表明身份,就是想看汉家官员如何处置这事。果然知府袒护本地的船,不仅不主持公道,还想责难公主。舒颜跑了出来,作证说是游船闹事在先。知府和游船官商勾结,怎会听她的,还想打她。

    舒颜又揭发,说那游船窝藏朝廷钦犯。这下知府犯了难,窝藏朝廷钦犯是重罪,若不秉公办理,自己也要受牵连。轻则乌纱不保,重则全家连坐。公主表明身份,给了知府台阶,知府依法结了案。

    涉事游船被充公,船上的人,涉案的一律逮捕,查明未涉案的都放了。舒颜是被她爹卖给老鸨的,老鸨与钦犯无关,游船虽被充公,可对舒颜和老鸨手底下的其他姑娘来说,不过是换条船,或换个地方,不久后仍要开始接客。

    舒颜想赌一把,并且赌成功了。

    她跑到驿馆要见元泠,经过游船的事,素商本来劝元泠别见,省得再起事端;更何况舒颜已被卖给老鸨,堂堂滇国公主见一个船妓算怎么回事?元泠到底心善,说了句:“没有女人生下来就是妓女”,最终还是见了。

    舒颜恳求元泠帮她赎身,她愿意做奴婢伺候公主,哪怕不要工钱,也好过做船妓。元泠见她可怜,便帮了她一把,替她赎了身,并且不用她来当奴婢,还给了她一些碎银子,让她暂且能渡过难关。

    “宸妃没有要银子,她说到做到,要给公主做侍婢,还说公主救了她,她会帮公主做三件事以作报答。她这个非要给公主做侍婢的性子,是不是和某人很像?总之很讨公主喜欢,公主便答应她了。当然工钱还是有的。她就跟着公主一路来长安了。侍寝的事,发生在她认识公主差不多半年的时候。”凰宁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伏鸾笑了笑,知道她的那个“某人”指的是她。那“三件事”她第一天进宫的时候听舒颜提过,她只知道第二件事是,帮她们保守秘密。

    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元戎为了助兴,喝了不少酒,酒量是今夜的数倍。舒颜以滇国公主的全副妆扮,冒充元泠来到福宁宫侍寝。次日,元戎纵然发现来人不是元泠也晚了,元泠早已带着滇国众人在夜里出宫,并给元戎留下一封信,只说自己刚好赶上“程姬之疾”,无法侍奉皇上;她会好好治理滇国让滇国作为大夏最好的屏障云云。元戎哭笑不得,只得给舒颜一个“更衣”的位份,赐居延福宫。

    这“程姬之疾”,说白了就是女子月事。汉景帝时,程姬因来月事不能侍寝,便让侍女唐儿代她去。后人遂以“程姬之疾”指代月事。唐儿后来并不受宠,但是因同样原因侍寝的舒颜,却颇受元戎喜爱,六年间从正九品更衣,升到了正三品妃位。

    舒颜这些年虽无子,可受的宠爱却一点都不少,不免有点恃宠而骄。后宫众人不知她在游船上的那一段经历,只当她是公主的贴身大婢,而公主和皇后交好,皇后确实没少关照舒颜。多少次嫔御们来告状,说舒颜尊卑不分,皇后都按下去了,仅仅宽慰来人,并未以后宫规矩责罚舒颜。

    日子久了,宫里传言就多了起来,说皇上宠舒颜,是沾了滇国公主的光;皇上对滇国公主爱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等等。舒颜并不在意。这是她为报答元泠做的第一件事——代替她给不喜欢的男人侍寝,就算她一辈子困在这长乐宫,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她有家难回,没有比深宫更适合她的去处了。与其嫁个庸碌的市井男子在柴米油盐里过完一生,不如留在宫里,凭她的美貌,她相信可以拥有她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