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国长公主
繁体版

第7章 象踩之刑

    萧皇后的生平,给此事平添了一层迷雾。

    三人对坐无话。

    是夜,伏鸾再度无眠,她早知此行不会太顺利,可没想到崎岖至此。长信宫的事还没有眉目,入宫第一日便平添了舒德仪和皇后的两桩事。

    舒德仪和自己唇亡齿寒也就罢了,皇后的事,若她心硬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病榻上的皇后与她何干?她见都没见过。但凰宁是长秋宫出来的,为何皇后身边的大长秋会远赴滇国伺候公主?恐怕皇后的事和太后说的“宫中秘辛”不无关系……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听到窗外有“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伏鸾从床上坐起,顿时睡意全无。

    怪声并未再响起。

    “可能是梦里听到的吧……”伏鸾再度睡去。

    次日,三人打算吃完朝食去长秋宫碰碰运气,谁知有宫人来禀,污蔑舒德仪私通的中才人,殁了。

    “听说那中才人,脑袋都被踏破了,脑浆都……”

    “是呀,她以前在东宫不是老嚷嚷要为皇上肝脑涂地,如今成真啦!”

    “哎哟,早就说舒德仪不能得罪,人家有滇国公主作靠山……”

    “谁说不是呢,听说滇人都会下蛊……”

    “对对对我在娘家时也听我姥姥说过,太祖有个宠妃不知怎的,得罪了当时还是永宁公主的滇国公主,突然就失宠了,还被打入广寒殿,没几天就疯了……”

    “她要不会下蛊,皇上怎么会被她迷住呢。六年前……”

    伏鸾刚到福宁宫,便听到妃嫔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其中,冯贵嫔、利修仪和康宝林是她昨日见过的。

    没有人为惨死的中才人难过。

    “这些话倒是新鲜,头一次听到。”她默默听着,并不理论。

    她在公主府做丫鬟的经历告诉她,有些话,你直接去问,别人是不会说的。但是你不在——或者他们以为你不在的时候——才会说出来。

    妃嫔们看她来了,便闭了嘴,不再自讨没趣。倒是有个脸生的,照旧说道:“我是不怕的,当公主面我也这样说。皇后病了,后宫无人掌管大局,本就是多事之秋。公主来了不到两日,生出多少事端!听说昨儿个舒德仪宫里一名宫婢,也是因你受了责罚。你……”

    “我延福宫教训一个宫婢,竟要虞美人来主持公道,可见本宫失职了。美人既心疼那丫头,不如带回宫里好好调教调教。”舒颜和裴充衣一同进来,坐在伏鸾身边。

    “虞美人……”伏鸾暗自回忆这个人的情况,终于想起来,凰宁确实提过,不过……

    虞美人采薇,六年前太子登基,便封她为美人,如今依旧是“美人”?她的位份没变过?

    听闻她在东宫时就育有一女,颇为受宠;皇上登基后,不知为何宠衰,但前两年还是添了个皇子。为何连无宠的冯贵嫔都不如?

    “宫中事端太多,的确不是好事。都像虞美人一样,位份六年没晋才稳定。”伏鸾笑道。

    “你……”虞采薇被戳中痛脚,也顾不得身份体面,骂道:“牦牛夷!”

    伏鸾虽是摩娑人,可打小在汉人堆里长大,对这个词并无太大感触。倒是姜嫄变了脸,但她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牦牛夷”、“牦牛羌”,虽也是史书上对摩娑的称呼,可时间长了,却有了几分骂人的意思。

    “朕看你好了伤疤忘了疼,祸从口出的教训还不够,又想关禁闭了?”元戎从里间出来,众妃嫔行了礼。

    “皇上,是滇国公主她……”虞美人还想辩解。

    元戎听闻中才人惨状,本就闷闷不乐;又听闻这些妃子叽叽喳喳嚼舌根,更是烦心。

    “皇上,中才人昨日冲撞了舒德仪和元泠公主,今日就惨死在观象观,恐怕这事没这么简单。依臣妾愚见……”冯贵嫔还未说完,便被元戎打断:“知道是‘愚见’就不必说了。”

    见冯贵嫔无故碰了钉子,几个低位份的嫔妃以袖遮面,想笑又不敢笑。

    利修仪见冯贵嫔出师不利,便上前补充道:“皇上,听闻中才人是被大象活活踩死的,脑浆子都出来了。宫中与中才人有隙的,就只有延福宫舒德仪和昨日刚进宫的滇国公主。冯贵嫔所说,却有几分道理。”

    “是呀,更何况昨日之事皆由大象而起,中才人又是被大象踩死的,这谁能不起疑呢?皇后的病说不定……”康宝林趁机火上浇油。

    元戎前面还在考虑她们说的话,听康宝林提到皇后,便皱起眉头喝道:“中宫也是你能议论的?下去!”

    康宝林虽被冲了一顿,心下却暗笑——她本来也没指望,自己这种低位妃嫔的一两句闲言碎语就能改变皇上的心意。但她知道,她烧的这把野火,总有一天会起效果。

    “既是矛头指向了臣妾,臣妾少不得为自己辩白两句。臣妾来之前,先召了负责给中才人验尸的沈黎。据沈仵作说,中才人是昨日戌时左右殁的,并非今天早上。此话有裴充衣为证。戌时那会儿,臣妾早睡了。再者,中才人夜里去观象观干什么?更何况昨日皇上亲自下令将她软禁,她如何能出衍寿宫?冯贵嫔,你这一宫主位当得可真好啊!”舒德仪不急不怒,落落大方,比昨日稍从容了些。

    许是刚才被元戎训斥,这会儿冯歆并未辩驳。

    中才人和冯贵嫔同住衍寿宫,冯贵嫔是衍寿宫主位,至于一宫主位是否需要对软禁的妃嫔负责,宫中并无相关规矩。若此时开口,不但越描越黑,说不定又要遭训斥。

    元戎沉思片刻,说道:“朕并没怀疑颜儿。你是朕的妃子,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朕进来这半日,怎么没见元泠说话?”

    “哼,公主的进贡的大象踩死了宫妃,这会子怕不是冷汗津津,找借口溜回滇国了。”利修仪冷笑道。

    伏鸾并不理会利修仪,只起身对元戎说道:“回皇上,在来福宁宫的路上,臣妹也去了观象观,看了中才人被踩死的地方,好在象奴们怕担责,周围都拦了起来,没让闲杂人等进去,周围的脚印还保存得……”

    “到底是蛮夷,皇上召见,不说尽快赶过来,还……”利修仪见方才开口揶揄议论伏鸾的妃嫔里只有自己未被责骂,便得意忘形了起来,谁料伏鸾喝道:“本公主在和皇上说话,你是皇上吗?利修仪,我看,你真该重修一下宫里的规矩了!”

    有些低位妃嫔想一同嘲弄公主,见公主发了怒,便默不作声了。

    元戎不置可否,只说道:“元泠接着说。”

    “是。周围脚印保存得很好,人和大象的脚印各只有一种。人的脚印自然是中才人的,并无第二人在场;至于大象的脚印,昨日在座大部分人都见过安芭,安芭的脚要比中才人身边的脚印小得多,足以见不是同一只大象。另外臣妹检查过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一个象舍,有一只象右边的后槽牙有点问题。司刑寺①已派官员前去查看。”伏鸾答道。

    “不知妾身是否可以说两句?”裴充衣起身行礼。

    “此事与你无关,朕也未召见你,你为何趟这浑水?”元戎未置可否,不过也算是给了裴充衣开口的机会。

    “回皇上,妾身已于昨晚搬至延福宫,与舒德仪同住。别说案发的戌时了,舒姐姐整晚都没外出,也未让宫人往外递东西,如何能让软禁中的中才人只身前往观象观?妾身敢作保,此事与舒德仪无关。”裴充衣说道。

    原来,裴充衣昨日多番帮伏鸾和舒颜说话,舒颜担心她被报复,便把她接了过来,和自己住一起。

    裴充衣原名裴银生,家里犯了事,充入掖廷,被强行改名“裴玉奴”。她做奚官女奴②时被元戎看中,临幸后给了正七品充衣的位份,出身就比众人低了些,别说冯贵嫔和利修仪,连康宝林之流,若是想报复她,也易如反掌。所幸她平时不拉帮结派嚼舌根,元戎也甚少亲近她,众妃嫔便不把她放心上。

    她无娘家倚重,也没有高位妃嫔做靠山,昨日敢为公主和舒德仪仗义执言,倒是让元戎刮目相看了。

    裴充衣见元戎不语,遂继续说道:“妾身听闻,暹罗、身毒③等地,有一种利用大象处死犯人或逃兵的刑罚,叫‘象踩之刑’,受此刑的犯人,死状和中才人一致。公主进献的安芭是咱们大夏本土的白象,身量又小,故不会是安芭。”

    元戎点了点头,问道:“宫中可又暹罗和身毒进贡的大象?”

    太监总管杨劲答道:“回皇上,观象观共有大象二十八头,其中暹罗进贡三头,身毒进献贡两头,滇国公主进献一头,其余为观象观大象的后代。”

    此时,司刑寺卿入内禀报道:“中才人之死初步断定,是有一头大象因病痛难忍,将其踏死。并无人为干涉。公主先前检查过部分大象,正是其中牙坏了的那头。至于中才人为何软禁中还能出寝宫、入观象观、又为何大象不在象舍中,宫正司④已锁了昨日值夜的象奴和服侍中才人的宫人,细细盘问。”

    元戎冷笑道:“大象牙疼是公主发现的,‘象踩之刑’是裴充衣提出来的,捉人盘问的活又归宫正司,你只负责回个话就好了。不如把司刑寺撤了,你这司刑寺卿让宫正来做!”

    司刑寺卿见元戎震怒,跪地回道:“回皇上,若是宫中嫔妃或有品阶的女官犯错,自当由司刑寺查明;可如今有嫌疑的均是象奴和宫人,实是由宫正司掌管。请皇上息怒。”

    元戎如何不知这个理?只是官员无用,让他在元泠和后宫众妃嫔面前有点下不来台。

    “罢了,你且跪安吧!”元戎摆了摆手。

    “皇上,此事尚未水落石出,舒德仪封妃之事,恐怕……”利修仪仍不死心。先前只是被滇国公主训斥而已,她毕竟是皇上亲自封的修仪,皇上都没说她呢!

    舒颜看着利修仪,并不急着反驳。

    “这……”元戎犹豫了。昨日之事已很是对舒颜不起,今日她又差点被诬陷。册封之事是他在众人面前亲口说的,恐怕不好反悔。

    “就是,太后崩了没多久……“虞美人刚说出口,便知说错话,想止住话头,有人却不乐意了。

    “大夏规矩,帝后驾崩,孝期以三天代替三年,为的就是不影响正常过日子。虞美人想借太后的名义阻止舒德仪封妃,这算盘可打错了。我来得晚,不清楚皇上未登基时的事。听说虞美人在东宫做良娣时,就经常欺负孺子——就是刚去世的中才人,甚至会把蟑螂和蛆放到孺子的床铺上。依我看,比起滇国公主和舒德仪,虞美人倒更像是喜欢用动物来折磨中才人的人。”

    伏鸾望向说话的女子。她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一直没出声,伏鸾一直没注意到这个人。这女子头发微卷,眼珠呈水蓝色,像宝石一样,漂亮极了!若单论长相,恐怕她才能算得上是美人。

    这女子是悦般国来的和亲公主,叫阿那瑰。

    “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再说……皇上,刚才司刑寺卿都说了呀,是大象生病发癫才踩死中才人的,跟臣妾有什么关系呀?”阿那瑰位份虽一般,又无子,但着实得元戎喜欢,且事关两国交情,虞美人不敢正面得罪。

    “和你无关,那和舒颜又有何干?你和冯贵嫔、利修仪一样,口舌招尤,罚俸半月。舒德仪晋妃位之事……让太常缓缓,等事情查清再说。你们暂且跪安吧……舒颜留一下。”元戎留住舒德仪。

    妃嫔们纷纷告退,伏鸾转身看了看二人,还是走了。

    “颜儿,朕并非不信你,只是……“元戎犹豫片刻,不知如何开口。

    “臣妾理解,早一日封晚一日封,没有区别。与其让众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仗着皇上撑腰,连杀人重罪都无需偿命,不如等事情全部查清了再封妃,大家干净。”舒颜回道。

    元戎点点头,答道:“朕正是此意。对了你……你有没有觉得,滇国公主这次入宫,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