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国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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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信密诏

    “车马已备齐,公主可以启程了。”素商入殿禀报。

    伏鸾原以为会在公主府里找个地方密谈,没想到元泠却带着她出了府。二人同乘一辆马车,一群侍女婆子随行,浩浩荡荡,好不热闹;未行多远便换了肩舆,素商和凰宁这回也跟了上来。

    四人安坐后,随行的婆子里走出来八个人,抬着肩舆,来到成片的木楞房前。这些房子一户挨着一户,一直连到远处看不清的地方。

    凰宁伺候元泠和伏鸾落轿,素商对为首的婆子耳语几句,婆子不住点头,口中回道“是”、“好”,便带着其余婆子侍女,去往稍远的院子歇息。

    元泠牵着伏鸾的手,径直走向其中一间木楞房三楼的一间屋子,一路上并未见到房子里有其他人。

    “我在里面伺候,你到楼下守着,除了咱们自己人,不许任何人上来。”凰宁叮嘱素商后,并未关门,反而将窗户也打开,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伏鸾这回坐在元泠对面,这才仔细打量了她:头戴百凤朝凰银制冠,身着红衣白裙,胸前搭了双须银链,另有银镶翡翠凤凰耳坠和凤凰于飞镯子作配。乍一看与一般摩娑女子并无二致,但首饰做工明显更胜一筹。

    元泠的样貌身段更不必多说,公主自然是美的;只是脸色略苍白了些,腮上虽扫了些胭脂也盖不住。可见素商先前说的“身体不适”并非托辞。

    “你瞅了我半天,看上我身上的哪样东西了,我送你就是。”元泠笑道。

    还未等伏鸾开口,凰宁便将一个小小的竹筒呈给伏鸾,元泠瞬间正了脸色,说道:“这里面便是长信宫太后的密诏。”

    伏鸾打开竹筒,将内里物品拿出,是一个卷起来的皮革一样的东西。她仔细摸了摸,又凑到鼻前闻了一下,发现是羊皮;展开一看,是一手清秀的小楷。与其说是密诏或遗诏,更像是长辈给小辈的家书。

    “永宁:

    哀家有感大限将至,有件事实难放下,故留下这封遗诏,哀家走了之后,会有专人捎给你。此宫中秘辛虽说是陈年旧事,可哀家仍难以启齿,只待你入宫亲自查探,找寻真相,解开哀家心结。”

    遗诏至此已结束,并无署名。代替署名的是长信宫的印章。

    “这……”伏鸾抬头望了望凰宁和元泠。

    “我刚接到这封密诏时,也是你这个反应。三日后,方才收到邸报,说太后崩了。你是不是要问,我和太后是否很熟?恰恰相反,我只有每次入宫觐见的时候才能和亲王、公主们一起给她请安。我上次进宫,是六年前;你是不是又想问,为何我六年不进宫?为何我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却放心找你来冒充我?你是不是还想问,这密诏没头没脑什么也没写,该如何查起?”元泠喝了盏茶说道。

    伏鸾这才注意到,这屋子原先虽没人,但茶是现成的。伏鸾摸了摸自己那杯,还是热的,显然是刚泡好不久。元泠贵为公主,断不会乱喝东西。这屋子的来历,伏鸾大概猜到七八分。剩下那一二分,她笃定这小公主会自己说出来。

    “奴婢不敢多问。只好奇一点——在正殿时,凰宁姐姐说,‘公主不便离府’,可当下公主明明出府多时。”伏鸾回道。

    “这个嘛……谁说我离开公主府了?这座房子是本公主的母屋①,从第一代滇国公主起,世代都居住于此。方才车马所到之处,连带这屋子,都是本公主的属地。换言之,这里——乃至这千座家屋——都是滇国公主府的一部分。为了方便你我谈话,我让家里人暂且移往别处。你大可放心,这里不会有外人。“不知为何,元泠此时心情极好,面上仿佛也有了些血色。

    伏鸾点了点头,果然和她想得一样。“密诏上说,‘会有专人捎给你’。那么这个送信人是谁?”

    “是长信少府②之女,抱月。不过凰宁问过她,她对密诏内容一概不知,甚至都不知竹筒里装的是什么。竹筒是太后亲自密封后给她的,连她父亲都不知情。和竹筒一起给的,还有长信宫牌。六年前皇上登基,并册封皇后,加帝后大婚,三喜临门。我入宫觐见,因……因一些小事得罪了皇上,具体与此事无关,就不多说了。总之皇帝下旨,不让我进宫,这六年来我一次也没去。有这宫牌,宫门应该好进些。“元泠答道。

    伏鸾将密诏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太后为何在密诏中称呼公主为‘永宁’?据奴婢所知,虽然公主先祖初封‘永宁公主’,再晋‘滇国公主’,可从第二代滇国公主起,每一代公主都是在前一代滇国公主——即公主们的生母——薨逝后,直接承袭‘滇国公主’之位,并没有人被封过‘永宁公主’。‘永宁’二字从何而来?“

    元泠沉思片刻,答道:“你这话对也不对。其一,确实只有先祖受封过‘永宁公主’,不过,我族以母屋为姓,母屋称呼则是老祖宗的名字。先祖被大夏皇帝封为‘永宁公主’,适逢家屋人丁兴旺,公主便带着孩子从她的母屋分出去,建了新的母屋。这座新的母屋以封号为名,就叫‘永宁’。

    “从此,公主的每一个后代,都以‘永宁’为姓;即便后来公主加封‘滇国公主’、朝廷建了‘滇国公主府’,母屋的名字也没有改过。你不清楚摩娑的习俗,故有此疑问。‘元泠’只是汉名,太后称呼我为‘永宁’,反而是对的。就好像……‘伏鸾’也只是你的汉名,仅此而已。”

    伏鸾接道:“这也正是奴婢担心的地方。我虽是摩娑人,但从小在中原长大,和汉人同吃同住,这几年虽回到摩娑,可对摩娑一知半解,对公主更是不甚了解。若在宫里被人问起,岂不处处是破绽。这可如何是好……”

    凰宁说道:“汉人对摩娑知之甚少。这六年来,宫中无人见过公主,前来送信的抱月姑娘也只是见过我和公主府中其他下人。再往前就是先帝在的时候,那会子见过公主的人,如今都是太妃、太嫔、大贵人,你进宫未必能见得到。况且女大十八变,公主现如今已十九有余,面貌有变化实属正常,宫里‘贵人多忘事’,她们也未必能记得公主样貌。姑娘莫要心急,等公主说完才是。”

    伏鸾这才意识到她无意中打断了元泠的话,好在元泠并不介意,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其次便是,公主封号并非皆从‘生母’承袭‘而来。我母亲姊妹共四人,四人均为我母亲,她们的孩子也是我母亲的孩子,我母亲会同等爱护,不会偏心。我不会去区分‘生母’、‘养母’、‘姨母’、‘表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外甥’和‘外甥女’这些身份,其他族人也不会。我们没有这些亲戚关系,母亲的姐妹就是我的母亲,姐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这可奇了,若公主姐妹比公主先生女儿,岂不是……”伏鸾话未说完,凰宁便欲打断:”你这丫头……“

    元泠笑道:“你何苦拦她的话。咱们既是有求于人,自然要把事情说清楚。不错,我也有姊妹,若我的任何一个姊妹——无论是同母还是‘姨母’所出——先生了女儿,这个孩子也是我的女儿,和我自己生的没有任何区别,她自然可以承袭滇国公主之位。用你的话说,我的封号和封国,皆由姨母传给我。我母亲生我在先,姨母生女儿在后,所以我妹妹没有承袭公主之位。不过我们不会计较这些。

    “对我们来说,‘姨母’的孩子也是我们的亲姊妹,和同母所出并没有区别。汉人有一句话,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这个道理。可惜你在汉人堆里长大,却不知这个理。汉人能接受把父亲的填房当作母亲、父亲的妾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兄弟姐妹,却不能理解我们把母亲的姐妹当作母亲。不是很奇怪吗?“

    伏鸾似懂非懂。

    原本她就担心冒充公主会担上欺君之罪,现在摩娑的这些规矩习俗又把她绕晕了。她有点后悔应承这件事,可既已答应,想来不那么容易推脱。光“看过密诏”这件事,公主也不会轻易放她走。今日之前她虽未接近过公主,但听闻她十三岁时就借“途径封国不拜”、以“大不敬”之罪处死过一个亲王。恐怕这位公主不像看上去那般亲近。若是得罪了她……

    就在伏鸾心里“天人交战”之际,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传来。仿佛是为了提醒屋里人有人来了,最后几步脚步声放重了些。

    来人衣着素净,妆容淡雅,身上并未穿戴什么首饰,却自流露出一副贵妇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