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还不快快现身！”

    戴伦手中的玉娃娃光洁纯净，雕刻精致，喜洋洋的小脸蛋上看过去却好似在坏笑。戴伦道：“这下四下无人，你可算能说话了吧。快说，你是何人，为什么藏在这娃娃里？”

    只听得娃娃里传出又是妩媚，又是灵动的嗓音：“我是你师父，天山玉小妹。”几声窃笑。“天山玉小妹”正是戴伦自己胡诌的名字，他便知此言意在挑逗，骂道：“好啊，你居然一路跟着我都在偷听！说，你附在勇者信物之上，到底有何阴谋？”

    娃娃又没了动静。片刻后，那声音又冷笑一声，道：“勇者信物乃上古女神馈赠，用你那小脑瓜子想一想都知道了，我如此尊贵身份，还用得着亲口挑明吗？”戴伦道：“想了这么一会儿，才憋出这些话？不用脑瓜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假的了。”说着便想去扯玉娃娃的脸蛋，摸着却光滑坚硬，确是玉石所制。

    “别动！毛手毛脚的小贼，信不信我把你手剁了！”戴伦不理会她大叫，把娃娃的头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那娃娃“啊”的一声，哭声传了出来：“你……你欺人太甚！”戴伦喝道：“说，你密谋对勇者如何？是谁派来的！”

    “臭毛贼，把你的口水给我擦干净了！”戴伦嘿嘿一笑，道：“不好意思啊。但若你不说，我不禁不擦，还要伸出舌头舔一舔。”玉娃娃尖声道：“你敢！”戴伦道：“嗯，你能躲到这玉娃娃里，必定是个厉害的法师。刚好我还没学过魔法，你若如实相告，我还拜你这个师父，将来我学你躲到玉娃娃里，要你怎么欺负都行。可你要是不出来，我这徒弟就没啦。”玉娃娃道：“你威逼不成，下一句就来利诱我，一听就是惯犯，良心大大的坏！”戴伦道：“我要做的事情大把，没空和你多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对外撒谎说这是我师父的塑像，那么圆了这个谎，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是要徒弟，还是要口水？”

    戴伦观察娃娃的言行，听她第一句话就是玩笑，想来对自己也没有恶意。而后又看出，此人必是个淘气女孩儿，还要强爱面子，在旁人面前又一直不曾露面，多半是从上古女神手下逃出来的哪个腼腆的小仙女。那么，一来以肮脏口水威逼，二来以拜师学艺利诱，便精准拿捏住了这人心理。拜师一事，乃是自己一时灵感，觉得收了个郭小梅，再拜这玉小妹，实在是新奇好玩。

    玉娃娃叫道：“你让人怎么信你！”戴伦便将舌头伸近。“等等！”

    戴伦呵呵一笑：“终于肯说啦？”玉娃娃说：“我失忆了。”

    戴伦冷笑一声：“你干嘛学我？我是真失忆。”玉娃娃道：“我也是真失忆。”

    戴伦心想：“哎呀。这小娃娃不是一般狡猾。”便道：“既然失忆，看来什么也忘了，做不成我师父了。不过看你这玉石晶莹剔透，必是吸纳天地真气已久，丢了也是浪费，我只好勉为其难，把你吞进肚子里，再慢慢以自己真气注入肠胃，将你融化成琼浆玉液，消化消化，再从胯下排出来，送还地母，此乃顺应天道。”玉娃娃骂道：“什么天道，哪有你说的这么肮脏污秽！”戴伦道：“自然之理，可不就是万物循环，雨作水，水作尿，尿作土，土作云，云作雨吗？你这么见不得脏，不会是……不会是从哪个大家里偷跑出来的大小姐吧？”见玉娃娃闭紧了嘴，又说：“我说中了？”

    玉娃娃不答。戴伦也不好意思真的去舔这玉石，怕玉娃娃翻了脸，气死可就糟了。他便装作对着远处商业街张望：“哎呀，那是什么？是……雪漫城才见得着的特产冰糖葫芦不是？”玉娃娃定是许久没吃过东西了，当时喜道：“在哪儿？”又发现自己必是上了戴伦的当，一下气不过，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戴伦笑嘻嘻地道：“有是有。只不过徒儿我手上没有现钱，师父说这可怎么办好？”玉娃娃道：“哼，我可没收你这般贱的徒弟。”戴伦道：“要说贱，那也彼此彼此。你不是会什么‘暗取之术’么。做贼这方面，徒儿对师父可是望尘莫及。”玉娃娃怒道：“那奇术是这块石头的，与我何干？”戴伦笑道：“这么说，你定是偷偷附在这石头上面了。无妨，你赶紧用这石头，使那什么‘暗取之术’，咱俩一人一串秘制糖葫芦。”玉娃娃冷笑一声，道：“我又吃不了，干么要给你吃？”

    戴伦想了想，道：“吃是吃不了，你不是可以舔吗？再不济我就把糖葫芦捣成糖浆，让你在里面泡澡。有这神技不用，太也浪费。”玉娃娃仍不答应：“我凭什么要和你同流合污？你少诱惑我。”戴伦啧了一声，道：“也罢，就算徒儿孝敬师父吧！你且在这坐着看好了！”说着便在屋顶上端正地放好玉娃娃，把她脸扭到朝向商业街的方向，自己腾空而去。玉娃娃急忙喊道：“喂！你怎敢把我一人丢在这儿！”

    片刻后，戴伦又踏空回来，一只手上已多了一串秘制糖葫芦。他另一只空手拿起玉娃娃，说：“卖糖葫芦的生意太好，只剩这一串了。玉师父，您先吃吧。”那玉娃娃骂道：“你这东西偷来的，谁要吃。”戴伦笑道：“玉师父，迂大腐。天父地母，赐我万物。这话你应该听过吧。”玉娃娃不悦道：“就连上古女神，都不会说什么道啊法啊的。胡乱掰扯几句，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戴伦笑道：“哟呵，你跟上古女神很熟？女神她只是比你我这些凡人厉害，比起天父地母还是差上那么一点儿。我与天父地母，可比上古女神与天父地母还要熟上许多，哈哈！”玉娃娃不屑道：“谁跟你这凡人一路了？”

    正盼她说漏嘴呢，戴伦奇道：“这么说来，你也算得上半个神仙？”玉娃娃急道：“什么叫‘半个’神仙？我……”又发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急得只想打自己耳光：“你再说，我就再也不说了！”戴伦笑道：“懂了，做徒弟的不省心，师父嘴皮子就累得紧，想吃点点心爽爽口。来来来，这冰糖葫芦可香甜得很，哦哟，还是热的。”说着便把糖葫芦往玉娃娃嘴里蹭。可那玉娃娃嘴太小，这一蹭，糖浆弄得满脸都是。玉娃娃差点气晕过去：“我……我不理你了！”戴伦一下心急，忙用指背小心地给玉娃娃擦干净了：“徒儿不孝，玉师父莫要责怪！”手上动作轻柔，如同呵护婴儿一般，便也越来越觉得这玉娃娃好生可爱，又想到不过是块石头，于是心中自顾自地偷乐。

    待到玉娃娃脸上刮干净了，戴伦悄悄问：“玉师父，可好些了？”玉娃娃咳嗽一声，道：“再给我吃点儿。用点心，别像刚才那样，笨手笨脚的。”戴伦笑道：“玉师父不爱美，徒儿可是爱玉师父的美，万不会再出错了。”玉娃娃颤身道：“你……！贫什么嘴！快……快点儿！”戴伦便拿起糖葫芦，轻轻往玉娃娃嘴里一刮，只见那糖浆缓缓没入了玉石表面。戴伦一乐：“还真行。”重复了几遍。如此耐心地给玉娃娃喂下一整颗糖果，自己也终于忍不住，吃了一颗：“玉师父莫怪，弟子刚才运转神功，花了些力气，看玉师父吃的香，嘴里早就馋得不行了。”玉娃娃冷冷地说：“哼，你那什么‘天山渡雪神功’，名字好听，实际也还行吧。”戴伦笑道：“承蒙玉师父夸奖。玉师父可得收我这个徒弟，好好指教一番才是。”玉娃娃轻笑道：“别老想占我便宜。我要收徒，那也是收个顶顶厉害的，你这废物，再练个千百年差不多。”戴伦大乐，道：“玉师父意思是要等我一千年？那可太好了，我正愁你见人就骂，出不了手呢，这千年之后，老古董可是千倍万倍值钱，不愁没人买啦！卖得金山银山，给我陵墓修成皇宫模样，比之被日夜骂上整整一千年，也算一桩好买卖！”玉娃娃怒道：“才说几句好听话，又忍不住了这贱嘴了不是？我只骂贱人，遇到知书达理的潇洒公子，人家夸我还来不及呢。”

    戴伦笑眯眯地，也不还嘴：“玉师父这么说，我可认识城里几个达官贵人。潇洒公子算不上，但人家说话好听呐，就像身上那大肚腩一般的圆滑。你若喜欢，我捧手以赠，也算成全一桩美事。”玉娃娃叫道：“姓戴的，你再这么无礼，我可要叫人了！”戴伦道：“这也无礼，那也无礼，不知你偷听我说了一天一夜的话，算不算无礼？我忽然想起一事：我早上解手的时候，你有在偷看罢？”玉娃娃急道：“还乱讲！我塞在你衣服里，怎么看得到？”戴伦点头：“那便是偷听了。啧啧啧。还趁我不知，钻进我衣服里睡大觉，玉师父，你要自重呀。”玉娃娃怒道：“姓戴的，你再调戏我，我就玉石俱焚！”

    戴伦无奈苦笑一声，又换了一副沉静表情：“玉师父，好师父。我言语间不自觉过分了些，是太久没和人开过玩笑，你莫要生气。”玉娃娃问：“你怎么专门拿我来开玩笑？”戴伦温言道：“你先跟我开的玩笑，说是什么‘天山玉小妹’，我觉得好笑，一时兴起，便说了这么一大串。确是……确是有种感觉，好久都没这么放肆过了。可要多谢你陪我斗嘴。”

    玉娃娃见他神色落寞，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心一软，道：“没什么。说来好笑，我竟也有差不多的感觉，好久都没被人惹得这么急了，却也觉得有些痛快。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情形，就记不得了。我之前说失忆，不是骗你。附在这玉石上之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戴伦嘻嘻一笑：“玉师父，正好我也失忆，你说咱两个在过去，会不会正是一双好友？”玉娃娃轻笑道：“那估计把我气也气死了，怎么来的这句话？”戴伦笑道：“你被我气死之后，魂魄升上了九重云霄，被上古女神收去，附在信物之上，给曹英俊当个小老婆。”玉娃娃一口气吐出来，道：“你不要吓人，更不要造谣！”戴伦说：“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曹兄，所以你一见有机会，就想法跑到我这来了，只盼我比曹兄更英俊，哪知我穿着斗篷，又是个粗人，让你好生失望，是不是？”玉娃娃笑道：“别乱说。我是见你老奸巨猾，一身痞气，觉得收你做个奴隶，使唤起来肯定比那小正经有趣。现在看来，也就马马虎虎吧。”

    戴伦笑道：“玉师父竟好这一口。我给你当徒弟倒是可以，随你使唤都不喊累，当奴隶就做不到了。”玉娃娃问：“怎么做不到？我隐约记得些故事，故事里的奴隶都像你一般穷的，你嘴上还有道疤，我觉得正合适呢。你看你，哪有个学徒的样子，还当人师父，真是笑掉大牙。”戴伦笑呵呵的，答道：“你要是肤白貌美，我便自愿学城里那些骑士子弟，给你这贵妇人当奴隶。可你这玉石皮肤，说白不白，绿倒是挺绿的，看着跟中毒了一样，可有些叫人避之不及呀。做奴隶的，在桌下拣你赏的剩饭吃，都要担心中毒身亡，一条小命太也没有保障。”玉娃娃急得骂道：“你又说笑气我！我要是能从这玉石中出来，定要你大吃一惊，瞧瞧什么叫美若天仙，花颜月貌！”戴伦摇摇头：“你是失了忆，记不得自己模样，才说这种大话。我戴伦一个粗人，没什么审美眼光可言，自是不用担心，但你要真从玉石中出来，长了一副歪瓜裂枣的脸蛋，把没见过世面的旁人给吓死了，我可要被逼得和你玉石俱焚了。吓死旁人不打紧，要是把勇者吓死，那可是灭世之罪。不过，你若能把魔王吓死，倒是大功一件，听着也不错。”

    玉娃娃嘴斗不过他，叹气道：“再喂我吃点。吃完了，跟你讲些好东西。”戴伦道：“也不知怎么称呼你？既不让我叫你师父，这玉小妹么……”玉娃娃道：“可不准叫我这个。”戴伦问：“什么道理？”玉娃娃道：“身边都已有了一个郭‘小梅’，再叫我玉‘小妹’，你什么意思？”戴伦沉吟半晌，道：“这给人起名字倒是不如给狗起名字简单。是叫‘玉玉’呢，还是‘宝玉’呢，还是‘黛玉’呢？”玉娃娃没听出他话里意思，“黛玉”乃是“戴玉”，这是戴伦在占她便宜。只听见玉娃娃轻笑一声，道：“定是要和‘玉’扯上关系不是？”戴伦微一点头，道：“那便叫‘姓玉的’好了。咦，怎么听起来……”玉娃娃一听，急得脸上似乎都红了：“姓戴的，你……你……我跟你不共戴天！”

    “玉儿。”戴伦拍手道，“就叫‘玉儿’。简单好听，又甚是可爱秀气。”玉娃娃欲哭无泪：“你干么叫的这么亲昵！我跟你熟吗？”戴伦笑道：“这不简单？拜过师徒之后便熟了。”玉娃娃当即答应：“好，你以后就叫我玉师父，不准叫什么‘玉儿’。”戴伦嘿嘿一笑：“师父这是确定收我为徒了？”玉娃娃冷笑道：“当了师傅可不能没一门绝技，我便把这石头上大逆不道的‘暗取之术’教给你，叫你更加的命贱，往后做我奴隶也是加倍的名正言顺。”戴伦一听，把玉娃娃放在脚边，手里拿着糖葫芦，对玉娃娃跪地一拜：“玉师父，好师父！今后我就跟定你啦！”

    玉娃娃没好气地道：“我也不想回曹英俊那里，你可想好怎么跟他说了？这毕竟是勇者信物，你敢独占吗？”戴伦沉思片刻，拍手道：“有了。玉师父，昨日你能和剑穗掉包，必是用了神奇的‘暗取之术’吧？”玉娃娃说：“算你聪明。‘暗取之术’第一式，隔空换物。”戴伦笑嘻嘻地道：“那便在勇者面前再使一次。记得把你头上脚下这剑穗也去了，怪不好看的。”玉娃娃嘘声道：“欺骗勇者，你可知当什么罪？这么胆大妄为，谁还要你做奴隶？”戴伦笑道：“那有什么，我师父是‘天山玉小妹’，她怎么做，我也有样学样，他妈的，‘天山玉小妹’何等威名，谁敢欺负到我头上来？”玉娃娃被逗得轻轻一笑，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戴伦沉吟半晌，又在摇头：“不行，不行不行。”玉娃娃“啊”了一声，好生失望，问道：“怎么又不行了？”戴伦道：“勇者没了信物，那还叫勇者么？勇者可是对抗魔王，拯救世界的希望，另外传说勇者乃是异界而来，见闻学识远超凡人，这信物虽屁用没有，却还是在他手里最为妥当，说不定能有什么用处。”玉娃娃瞪眼道：“你说‘什么’用没有？再说一遍？”戴伦点头讪笑道：“我玉儿师父确是大德大能，可也奈何不了这个屁用没有的信物。扒窃暗取之术，我本就会了，这信物无论如何都似乎没什么用处。师父，不如我将这信物还给勇者，另寻一处，给您老人家设个灵位，日夜祭拜供奉，也算尽了孝心了。”这话原是玩笑，谁想到玉娃娃立时急得就要哭出来：“你不是才说这辈子跟定我了吗，怎地突然反悔？没想到你……你竟是这样一个负心汉！不敢得罪你的曹兄，又看这信物没用，就要把你师父甩啦！”

    戴伦吃了一惊，赶忙哄她：“玉儿师父，是我不对，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见她哭声未有缓和之势，又急道：“玉儿师父，你……你别生气！徒儿自罚！”对着自己脸上啪啪几下，打得红了。玉娃娃偷瞧他一眼，悄声道：“我都不知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那刚才说要跟我一辈子，也是玩笑了？”戴伦心头咯噔一声。这一问，自己竟也还答不上来，只好说道：“自……自然是真心话。我见到玉儿师父，心里觉得说不出的投缘。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我和师父投缘，那也未尝不可。师父别生气。”玉娃娃又作哭腔，道：“你什么意思？一辈子很短，所以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没什么相干？”戴伦忙道：“不！不！一辈子很长，所以才希望师父日夜相陪，不然……不然太也寂寞无趣。”玉娃娃突然“咯咯”地笑出声：“好了不玩你了，你今后说话可要小心啦，要是处处开我玩笑，遇上我蛮不讲理的时候，可饶不了你这臭徒弟。”

    戴伦忌惮玉娃娃可能是个仙女，倒也不怎么敢惹她生气。可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他无论如何都想问：“那……玉儿，刚才这些话，是算作笑话？”玉娃娃“咦”了一声，问：“你说哪些话？”戴伦脸一红，眼神偏向一旁：“没……没什么。”又说：“玉儿师父，我思来想去，可也没想到什么法子说服勇者把信物给我。这事太过重大，撒不得谎，只好向他们坦白了。”玉娃娃叫道：“喂，你什么意思？我才不要！他要是知道我呆在他衣服里那么久，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戴伦道：“那也是。只好重新想过，却也不能再拖了，否则他们起了疑心，机会就更少了。”便将玉娃娃收入衣中，向营房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