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风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供桌上的灰袍侠客。后者一头脏乱的长发胡乱披散着，阴沉的长脸上有数道伤疤，眼神平静而又深邃，仿佛已经看过这世间一切的喜怒哀乐。

    “他怎么会在那？他什么时候在那的？他是从哪里进来的？”

    徐如风的内心蹦出了无穷的疑问，不过他明白现在要做的并不是提出问题。

    “这、这位大侠。不知小人何处冒犯了尊驾，受此毒。还请大侠大人有大量，绕了小人。”徐如风紧张得有些口齿不清。此时他身体麻麻痹已经蔓延到了胸部，只能靠着双手勉力支撑起自己。

    灰袍侠客从供桌上下来，缓缓踱步到徐如风身旁。沉稳的步伐、毫无破绽的姿态以及无形中散发出的磅礴气势。徐如风有种一座山岳正在朝自己走来的错觉，自己则如同蝼蚁一般只配趴在地上蠕动。

    灰袍侠客缓缓开口询问：“你刚才为何不杀了那个人？”

    徐如风据实回答：“鹤云馆乃是江东一带势力最大的门派，门下弟子有上千人，那司徒亮又是鹤云馆内小有名气的内门弟子，如果杀了他一定会引起骚动。小人不想惹上麻烦。”

    “想的真多，杀了便杀了。又有谁知道是你做的？”

    “大侠。司徒亮来这破庙时并未变装，路上难保有人会看到他。而小人在这杭州城已生活多年，很可能有人会在小人不注意的地方看见小人也朝这破庙走去。

    “那鹤云馆现在如日中天，门人行事霸道，不讲证据。小人哪怕做的天衣无缝，也可能只因怀疑而被追杀。小人只是在避开任何可能的风险。而且——

    “而且，我拿了司徒亮这个把柄。以后便可以随意榨取他了。多个长期荷包，小人何乐而不为呢？”

    “哼——”灰袍侠客冷笑一声，不过看神情似乎还算满意徐如风的回答。

    月亮已经升上空中，挥洒下皎洁的月光。

    徐如风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现在酸麻感升上了胸口，徐如风已经感觉不到双手的存在。

    灰袍侠客仍不紧不慢地在一旁踱步，仿佛正在享受徐如风的痛苦。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你下毒？”

    “这……”徐如风绞尽脑汁，现在脑子和嘴就是他仅剩的武器，“小人确定，之前并未见过大侠。所以、大侠一定是因为今日的演武会才决定给我下毒。”

    “我开赛时买了你一百两银子……”

    徐如风转头看向身边的布袋，喘着气说：“这、这个布袋里有千两的银票和一百两黄金……”

    灰袍侠客打断了徐如风的话，“中场时，我就把签转手卖了。还赚了一百两。”

    “这……”徐如风连忙转换说法，“既然大侠从演武场便盯上了我，小人独处的机会有很多，大侠都没出手杀死小人，而是使用这种慢性毒药。所以大侠你并非是为了杀死小人……既不是为了杀死小人，却又给小人下毒，现在还出问题试探小人。大侠这是在考察小人的能力，大侠你、有事交代于小人，没错吧……下毒，是为了逼迫小人同意的手段。”

    徐如风气喘吁吁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之后便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现在他已经快连撑开胸壁呼吸的力量都没有了。

    灰袍侠客露出了一抹微笑，说：“聪明、谨慎，但可惜还是太年轻。”他蹲在徐如风身旁，伸出了一根手指点向徐如风的腹中。“我确实有事要你出力，但给你下毒的理由其实更简单。我要让你明白——自己无可选择！”

    说完，一股霸道的气劲自灰袍侠客的指尖传来，澎湃的内力像洪水般涌进徐如风全身各处。徐如风只觉得全身血脉贲张，血流不断变快。酸麻感迅速蔓延，自胸口向脖颈，直至徐如风连眼皮都难以睁开。无力的肌肉连胸廓都难以带动，徐如风的鼻息开始只出不进。

    缺氧症状袭来，徐如风的视野开始变黑。他想呼吸，他想大口吸入清凉的空气。可嘴只是无力地张着，胸部根本无力扩张！空瘪的肺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人正用手一瓣一瓣地撕开自己的肺，空瘪的肺。

    意识开始远去，全黑的视野里开始闪烁过往的画面：一个人、一直只有徐如风一个人，他是孤独的孤儿，自小便孤独地生活，孤独地偷学武艺，孤独地成长，现在正孤独地死去……

    嘴里传来的一丝清凉感提前结束了走马灯。那感觉宛若碧洁的玉石，冰凉清润，只是隐隐还有一股铁锈味。徐如风的舌头反射性地舔了一下，“玉石”快速缩走了。

    徐如风活了过来，明明已经走到了鬼门关边，身体却迅速恢复了知觉。他大口呼吸着空气，缺血造成的视野黑蒙也逐渐褪去。

    “我死了？还是又活了？”徐如风觉得大脑像是被灌满了糨糊，粘滞，无法正常思考。

    “适性不错，省得再去找了。”无情的声音响起。

    徐如风转过头，看向造成自己死亡体验的罪魁祸首。

    “诶？”徐如风又发出了惊讶声。因为在他眼前除了灰袍侠客，还出现了另一个的身影，一个娇小可人的身影——皎洁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撒在少女柔顺的长发上，丹凤眼、柳叶眉，秀美的脸蛋上神情淡漠，有种生人勿近的超然感。

    少女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丝绢擦拭自己的右手食指，同时她看徐如风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鄙夷。

    徐如风突然回忆起了嘴里出现过的“玉石”和铁锈味，该不会……

    “死的感觉怎么样？”灰袍侠客再次开口。

    “糟透了。”

    徐如风慢慢站了起来，身体的酸麻感已经尽数褪去。他注意到供桌上那个大木箱被打开了。结合刚才那位少女的身高，难道她一直呆在箱子里？

    “呵呵呵，那看来你还是第一次濒临死亡。多来几次你就会迷上这种感觉了。”灰袍侠客说着又走到供桌边，“开始说正事吧。我要你把这姑娘护送到凉州的敬王府。”

    “凉州敬王府？那可是西北最边境的地方。”

    “你想拒绝吗？”灰袍侠客露出了一抹微笑，充满了危险的微笑。

    “不，当然不会。我想活下去。”徐如风无奈地说。在体验过濒死之后，他从未如此渴求过活下去。

    “嗯。而且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就是这姑娘的血缓解了你身上的毒。”

    徐如风微微皱眉，他捕捉到了好几个关键词，“她的血缓解了我的毒。等下，缓解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身上的毒还没解开吗？”

    “呵，”灰袍侠客冷笑一声，“当然没有解开。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背叛。你中的毒名为‘六阴索命’，今后每日亥时都会发作。这姑娘的血虽可以缓解毒性的发作，但若想真正解毒，便赶紧将这姑娘送到凉州，届时自会有人给你真正的解药。另外，毒性的缓解是有限的。若一年后你还未解开体内的毒，照样会死。”

    徐如风陷入苦思。凉州距此可有万里之遥，便是一路顺畅也得走上大半年。更何况，这一路显然无法顺畅。徐如风思考着对方的话，但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已经让他的精神难以保持平静。

    “还有一件事，你看穿了鹤云门的《回雁拨云扇》，真的是靠自己的眼力？”

    “是，大侠有何指教？”

    灰袍侠客露出一丝笑意，“那你还真有些练武的天赋。看着吧，就当是酬劳。”

    说完，灰袍侠客提起身旁一人高的巨剑。

    随着光影闪动，巨剑在狭窄的破庙内不停飞舞。但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如此硕大的剑身挥舞起来竟没有一丝破风之声。巨剑的舞动也是无声无序，可却又有形有实。大巧不工、大象无形。

    徐如风瞪大了双眼看着灰袍侠客接连使出了七招剑技。这七招剑技直接摧毁了他过往对剑法乃至武学认知。

    突然，徐如风全身寒毛直立，他冲到站在一旁的姑娘身旁，抱起她、捡起地上的钱袋，转身往庙外狂奔。

    “轰——”就在徐如风踏出庙门的一刹那，身后的破庙分割成了无数小块，轰然倒塌。

    徐如风转身想寻找灰袍侠客的身影，只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句话——“还有一件事，江湖上的人叫我无烟。这样你应该懂得避开谁了……”

    “无烟……”徐如风心中反复默念这个名字，他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突然，一段记忆闪过徐如风的脑海，“十年前刺杀了先皇的刺客！天字一号通缉犯无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