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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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花之殇

    在银河之北的星光暗淡之处,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小世界,传闻这方小世界是帝级存在陨落之后,由帝尸所化。

    只是当初的大战实在是过于惨烈,帝尸也被人打得残缺,以至于小世界的大道也是残缺不全。

    这便是悬图界,一个大道残缺的小世界,里面的数十亿生灵也因大道残缺,整体修为都不高。

    但也正因为修为不高,修士们没有多少野心,悬图界也几乎没有战争,凡人们也自得其乐。

    于三千大道而言,这是个残缺的世界,于天道而言,这是一方废弃之地,但对于外界挣扎求生的普通生灵来说,这里是生存的世外桃源。

    但在一月前一切都变了,有一尊神王横渡星河而来,携一口神钟,神威盖世,以一记大神通毁灭了悬图界。

    若从悬图界的天空中看去,便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风眼散落在焦茫茫的大地之上,如同点点星光布于星幕之上。

    神通早已爆发,但神通的威能还未完全散去,这些神通残余化作罡风雷霆依旧肆虐在这方天地间。

    罡风卷动焦黑的尘土向着远方袭去,雷霆化作一条条山蟒在这死寂之地恣意游动,待到罡风与雷霆合为一处,便在大地之上绽放一朵又一朵绚丽白花,如同巨人尸体上的脓包绽开一般,既绚烂又苍凉。

    焦黑的尘土被激荡的旋风卷入九天之上,融入那阴沉如墨的厚重云层之中,毁灭的雷暴在黑云深处酝酿,不断传出阴沉雷响,似古神低语。

    雷光自内照亮天空中的劫云,投射出庞然大物的身影,而那道身影在劫云中扭曲,散发着恐怖。

    悬图三万里,尽数笼罩劫云中。

    这三万里劫云吸收了大地之上的死灰之气,变得愈发沉闷骇人,劫云围绕着中心旋转,如同一只灭世的磨盘一般轰隆作响。

    吸收了死气的劫云仍旧在扩张,只是被世界壁垒所困,这只磨盘不能再继续扩大。

    世界壁垒似乎也难以承受劫云之重,被压得咯吱作响。

    这本是阻挡外物入侵的壁垒,此刻却即将被内部的力量压碎了。

    在这压抑沉闷的悬图界中,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破开深沉的雷云,缓缓降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她双目流盼,眸波流转,似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她的身影朝向了北方,他感应到了,她的亲人便睡在北方。

    她迈开步伐向着北方而去,白靴粘尘,青丝化雪。

    那一道道狰狞可怖的神通残余从她身旁掠过,未曾沾到他的衣裙半分,胸前的青玉樆花佩散发着淡淡清辉,那是疏樆神王在为她护道,也是送别她的最后一程。

    他走到苍凉焦黑的大地之上,对身边灭世一般的恐怖景象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向着北方走去。

    他走过苍凉,走过毁灭,走过风暴,走过劫云。

    最终,她停留在一处焦土之上。

    这里与其他地方并无两样,一样的漆黑焦土。

    但是她知道,她的亲人,她的哥哥便睡在这片泥土之下。

    她蹲下身,望着脚尖,轻轻说道:“哥哥,我找到你了!”

    漆黑滚烫的焦土被她轻轻捧起,放在一旁。

    她便这般一捧又一捧地挖开身下的泥土,堆积的土丘被罡风吹散,尘土在天地间飞扬,或卷入劫云之中,或飘向更远之地,只是尘土的归宿又有谁在意?

    挖土的少女同样不在意,对身边骇人的风暴置若罔闻,只是一捧接一捧地挖掘着身下的泥土。

    但这方毁灭的世界中残余神通对这个花妖精怪的压制太过严重了,她每次只能捧起一小捧土。

    若不是青玉樆花佩的庇佑,只怕一瞬间她便会在这天地间蒸发。

    她孤零零跪坐在这片天地间,一直挖了很久很久。

    在她累得几乎要晕厥之时,她终于摸到了一块冰凉的硬片,那是一条尾巴上的鳞片。

    她抱着粗大的鳄尾,拖着一张破烂中空的鳄皮从漆黑的泥洞中爬出,终于累倒在地,抱着鳄尾沉沉睡去,睡了很久很久。

    在梦中,一个慈祥的声音响彻整片梦境:“痴儿……去吧!”

    她悠悠醒转,呆呆地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鳄皮。

    池霸本可变得更大,以更强的姿态去迎接那毁灭悬图界的一击,但一切都太过突然,他也来不及变化出更大的身形。

    他只能燃烧自己,将神鳄留下的本源、他的血肉神骨,万丈的元神统统燃烧,化作最纯粹的神力,加护在体内。

    这玩世不恭的神鳄遗子,在最后关头将赵晋吞进体内,以自己的一切为代价,终于为赵晋博得了一线生机。

    赵花花撕开破烂的鳄皮,从里面拖出一个枯萎的干尸。

    她跪坐在地,将干尸抱在怀中,为他轻抚去脸上的尘土,拍了拍他枯草一般的头发。

    花花说道:“我在古墓中时,难以承受无休止的孤独,便将自己的灵魂劈作两半,一半附在茗花之上,一半附在蜘蛛身上。”

    “灵魂撕裂虽然痛苦,但却不如孤寂的万一。既然无人相陪,那我便自己陪伴自己。”她泪如雨下,诉说着那段时光的心酸孤独。

    “也就在这时,孤独的水萦月死了,留下了两个残缺的灵魂,一个是花花,一个是朱朱。我很开心,虽然是两个我,但我终于有些玩伴,古墓中的每个角落都有我和朱朱玩耍的身影。”

    “但后来朱朱病了,她不认得我了,再见到我时也只会嘶吼,我又变成一个人了。”

    “我想离开那座古墓,但当我真正离开时,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容不下我。太阳会灼伤我,雷霆会打杀我,春风也会吹散我残缺的魂魄,我只能又回到漆黑的古墓中。”

    “我在古墓中沉睡了很久,醒来后便又去找疯掉的朱朱玩,她想吃掉我,但是她太笨,总是抓不到我。”

    “再后来,有很多人来古墓中找东西。他们有些被朱朱吃掉了,有些被我吓跑了。”

    “有些胆子大的没有被我吓跑,那时我便骗他们,说我是被封印的圣女,解封的办法便是与我灵识相接,让我扎根在他们的识海中,这样我就能随他们去外面的世界。”

    “但圣女又怎么会被封印在阴暗的古墓中呢?他们都很聪明,看出了这点,况且真与我这个残魂灵识相接的话会损耗他们的寿元生机的。”

    她眼中流波涌转,眼神温柔地看着怀中的男人,心底缓缓流过初见时的过往。

    “只有哥哥是个笨蛋,选择了与我灵识相接,带我离开了古墓。”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大,离开古墓后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好开心。在伏喦宗时,我认识了好多好多的新朋友,和哥哥也有了好多好多美好的回忆。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她久久凝望,似乎陷入了曾经的美好之中,那段快乐的时光清洗掉了她身上的忧郁孤独,让她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开朗的小女孩。

    过了许久骂他眼中的茗花印闪动了一下,继续道:“后来你遇到了师父,谈及草木修行之道,你心服口服,无论我怎么哭闹,你还是将我交给了师父。”

    “师父曾说我是他故人之女,但我从来不承认。我从来不是什么水萦月,水萦月已经死了,而我只是一只游荡了万年的孤独残魂。我只是赵花花,只是你的妹妹。”

    “师父待我很好,教了我最好的功法,给了我最多的自愿,师兄师姐们都很爱我,带我游历了许多地方,见到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我过得很好,那个哭鼻子的幽灵再也不会孤独了。”

    她的额头贴在赵晋的额头上,鼻尖轻点,说道:“但我还是很想你。”

    “在师父和师兄师姐的教导下,我修行很是顺利,修为也一日千里。”

    “我本以为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那时我又能留在你的身边,修行有成的我也能帮到你。但你走得太快了,我无论怎么追都追不上你。”

    “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我们也似乎越走越远。人言草木无情,但我分明有情呀!我不想与你分离,我想留在你的身边,永远做你的妹妹。”

    她凝视着怀中男子,认真说道:“哥哥是笨蛋,才会与妹妹分离。”

    她轻闭双眼,脸颊与赵晋的脸颊相贴,泪水顺着脸颊相贴处滴落。

    只是怀中之人的脸颊已经冰冷,他的魂火在风中摇曳飘动,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她呢喃道:“哥哥……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刹那间,狂风大作,沾雪青丝在狂风中飘扬,却怎么也抖不落青丝上的霜花。

    赵花花周身飘起淡淡荧光,粒粒光斑从她身体中散落,化作一朵朵小小的茗花,她的身躯也在萤光中逐渐消散,一朵朵茗花涌入赵晋的额头。

    古道茗花不愧为疗伤第一圣药,无数小小的茗花粒子在赵晋干枯的体内游动,又如雪花一般飞快融化。

    赵晋干枯破烂的身体开始恢复,新鲜的血肉在皮肤下生成,将干瘪的皮肤撑起,不断蠕动。

    一粒精血在干瘪的心脏中生成,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

    “砰砰。”

    心脏再次鼓动,更多的血液生发而出,在体内呼啸奔腾。

    古道茗花终于将自己全部祭起,化作滚滚生机涌入赵晋的体内。

    一朵朵小巧的茗花游动在他身体各处,不断融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赵晋的灵界中那三株已经枯死的神君龙树此刻也慢慢褪去死皮,干枯的枝丫簌簌而落,新芽不断从枝干上抽出,缓缓伸展开来,柔嫩的枝条长满了树干,枝叶无风而动,翠绿的生机流转开来。

    生命之气慢慢流转,传遍三百六十灵府,灵府中的小家伙们也从沉睡中醒来。

    一声龙吟从径山龙王庙中传出,小巧的径山龙王从里面钻出,仰天长啸,更多镇守灵府的小家伙们从灵府中涌出。

    灵龙带着这些小家伙们在体内奔走,将生机打入赵晋的血肉之中,他的身体飞速恢复。

    但赵晋依旧在沉睡之中。

    一个淡淡的虚影抱着赵晋,那是茗花之灵的魂魄。

    她早已不全了魂魄,不再是魂魄残缺的花灵。

    她目光幽幽,向着赵晋的识海望去,在那里有一道残魂静静躺在如同镜面的识海之上。

    识海是精神的显化,识海无波则意味着精神沉寂,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赵晋的灵魂残缺,已经陷入了沉睡。

    古道茗花虽是疗伤圣药,但却无法治愈魂魄的重创,魂魄的伤则需要医治魂魄的圣药。

    茗花之灵的魂魄毫不犹豫地向赵晋的识海飞去,亦如初见时他们灵识相连一般。

    只是当日是赵晋将灵魂寿元分与身为残魂的她,而今却是她赴往赵晋的残魂。

    她涌入识海,与赵晋的残魂相拥相融。

    无主的青玉樆花佩跌落在泥土之中,樆花玉佩中发出一丝幽幽的叹息。

    叹茗花之殇,身魂皆归去。

    得偿所愿,再无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