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师跳下铁炉，从身后取出一小块银灰色的铁块，问道：“赵晋，你要打造什么兵器。”

    赵晋看着这个老者，神色怪异。

    刚才许师还像个老小孩一般骗自己在墙角挖坑，现在却手托寒铁神色肃穆，倒真有几分宗师之范。

    “许师，我要两把刀，刀身三尺即可。”

    许师点点头，继续问道：“没有其他要求了吗？”

    赵晋对于兵器一无所知，不好意思道：“最好坚韧一些，砍人不会砍出豁口。”

    许笃看了看乌石恪，有些狐疑，就这些要求？

    乌石恪说道：“便按此打造！”

    听闻此言，他也不再多说，打开铁炉下方的阀门，将那块小小的银色铁块放在一个小碗中，这碗似玉非玉，又泛着金属的光泽。

    许师关闭阀门，向正在打铁的汉子招了招手，那大汉停下手中的活计，来到许师身边：“许师！”

    “这寒铁对火温要求极高，你来抽动风箱。”

    那木讷汉子点点头，端来凳子坐在风箱旁。

    许师灵气涌动，灌入铁炉之中。

    轰！

    铁炉内的灵气被点燃，灵气所化的火焰席卷铁炉，点燃下方的石涅，汉子手臂上青筋暴起，快速拉动着风箱，火炉内石涅被点燃，又借着风势向上蔓延，火炉之上两个大烟囱嘟嘟向外冒着浓烟。

    不消一会，炉内的石涅全部被点燃，烟囱不在冒浓烟，而是窜出火苗，空气被烤的灼热滚烫，常人在旁必定难以忍受，但那汉子依旧蹲在火炉旁。

    他坐在小木凳上，从怀中摸出一只老竹烟管，烟管套着一颗铜烟斗，他拿着烟斗在地上磕了磕，磕出烟灰来。

    又在怀中摸出一匹烟叶，撕成丝状塞在烟斗中，夹起一颗火星，吧唧一口吸燃烟丝，吞云吐雾起来。

    赵晋上前见礼道：“小弟叫赵晋，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那汉子转过头来，略微拱手道：“王避冈，许师大弟子。”

    “我见师兄挥锤如风，双刀可是师兄锻造？”

    王避冈摇了摇头，说道：“寒铁非我所能铸，赵小兄弟的双刀由许师亲自锻造。”

    他吧唧抽了一口烟，缓缓将烟雾吐出，说道：“这口火炉多年不曾使用，今日才被搬出来。”

    赵晋也看向这口巨大的火炉，怔了怔，这口铁炉炉灰堆积，阿公铲了好久才将炉渣铲出，许师又清理了好一会的炉灰，不曾想已经多年不曾使用。

    他拱手致谢，王避冈却摆摆手道：“客人已经付过钱了，我们这一行拿钱铸器，不必多礼。”

    等到烟丝燃尽，王避冈将烟斗放下，又拉动风箱，将炉火催得更旺。

    前院传来许师的呼喊，赵晋急忙向前院奔去。

    许师站在门口，指着一个两轮斗车说道：“去将后院的墙渣和碎砖运到前门来。”

    赵晋推车去了。

    他脱下上衣，漏出精壮的肌肉，推着小车来来回回运送着石渣。

    大门前的渣土越堆越高，等到赵晋装完最后一斗，倒在门前，已是晌午。

    许师让赵晋放下推车去吃饭，赵晋经历劳作早已饥饿，丢下小车来到院内的石桌前。

    石桌上放着五只大海碗，碗里盛满了米饭，米饭上覆盖着色泽鲜亮的肉片蔬菜，每个碗中还放着两颗腌制的萝卜条，菜汁浸透了米饭，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朱元取下围裙，丢在厨架上，招呼着众人吃饭。

    此刻不见阿公的身影，想必是出去卖秋猎的兽皮去了。

    赵晋谢过后便端起大海碗，朱元知道赵晋不习惯用筷子，便为他准备了勺子，赵晋拿着勺子往嘴里舀了一大勺，饭入口中不由眼前一亮。

    米饭吸满了浓郁鲜香的菜汁，入口便四散开来，味蕾瞬间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囫囵吞下米饭，悄悄靠到鹿灵身边：“灵妹子，这么大一碗饭你吃得完吗？要不要代劳？”

    鹿灵此刻嘴里也塞满了米饭，听到他叫自己灵妹子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好在美食缓解了这种不适，她此刻也顾不得食不语的规矩，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吃得完！”

    赵晋还待劝说，却见鹿灵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只得作罢。

    他快速解决着碗中的米饭，吃完大半时夹起一颗腌萝卜，嘎吱一声，萝卜的清香在嘴中绽开，正好缓解了些许油腻。

    赵晋看向正在刨饭的朱元，暗自点头，这位小兄弟厨艺真是高超，就算将来不打铁，在街边开个饭馆也必定是生意红火。

    朱元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向赵晋微笑。

    赵晋放下碗，打了个饱嗝，很是满足。

    许师也放下碗筷，躺在竹椅上点燃烟丝，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过了一会，院前想起了喊声：“老许头，青砖到了。”

    许师翻身爬起，带着赵晋来到前院。

    一辆马车停在院门前，一个汉子从马车前探出头来，笑着对许笃说道：“老许头，这是第一车青砖，你是自己卸还是我卸？”

    赵晋问道：“你卸会如何？”

    那汉子说道：“我卸便要加些工钱，一车青砖五十文。”

    “不用，让他卸便可。”说罢指了指赵晋。

    见赵晋望来，许师说道：“墙是你挖塌的。”

    赵晋只得爬上马车，将青砖从马车上丢下。

    “大叔，外面都是巡守的官兵，你不怕吗？”赵晋也很疑惑，为何这大叔在这个时间还在运送青砖。

    那大叔不以为然道：“他们干他们的，我干我的，有什么可怕的？”

    赵晋心中一震，这位拉青砖的大叔只怕也是个高手。

    “轻点，别把青砖摔坏了，坏了你需得照价赔。”

    赵晋愣神的功夫将青砖抛下，重重撞在地面上，差点摔坏。

    许师向那汉子付过钱，向赵晋点点头，说道：“卸完再运到后院去。”

    赵晋有些无语，他虽然挖塌了墙，但每一锄头都在在许师的指挥下挖出的，现在自己却要承担全部责任。

    “管饭！”

    于是赵晋便干劲十足了。

    赵晋卸完一马车青砖，那马车又装满门前碎渣，嘎吱嘎吱离去了。

    他推来小车将青砖运往后院。

    许师此刻正躺在后院的竹椅上打盹，赵晋推着小车前来，他眼皮也为抬一下。

    赵晋将青砖倒在后院，又推着小车去了。

    如此往返十来趟，终于将青砖全部运送进后院，外面马车又到了，他只能又推车前去。

    许师眼睛睁开一条缝，暗中观察着赵晋。

    马车来了三趟，赵晋忙碌了一下午才将所有的青砖运回后院。

    天色渐暗，阿公也回来了。

    房顶的烟囱中冒起烟火气，朱元已经在准备晚饭，赵晋也赶去帮忙。

    乌石恪看着满院的青砖，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走后赵晋被当作苦力，搬了这么多青砖。

    许师从躺椅上起身，说道：“三千六百五十二块青砖，没摔坏一块，此子心思细腻，耐心深厚。乌石恪，你倒是教了个好弟子啊。”

    乌石恪抚须而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试探性的说道：“不知这小子对打铁感不感兴趣？”

    “铸造乃是小道，只适合你这种天资愚钝的人。”

    许师大怒：“你懂个屁！”

    乌石恪云淡风轻道：“你打得过我，他便随你处置。”

    许笃颓然，他要是能打过乌石恪还能受这气？

    他心知抢不过来，不再提及此事，只把这笔账记在赵晋头上。

    赵晋不知自己头上又多了一笔账，正乐呵的问着朱元晚饭吃什么。

    对于铁匠而言，白天忙于干活，吃的也大多是些便饭，到了晚上，倒是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些丰盛的饭菜。

    锅中热气腾腾，蒸着一条大白鱼，鱼儿的鲜香混杂着姜蒜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满院子，朱元正站在灶前为赵晋讲解着做这道菜的关键与流程，赵晋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往灶中添些柴火，不住点头。

    而鹿灵跟赵晋坐在同一根长凳上，手臂撑在腿上捧着脸，百无聊赖，显然对做饭丝毫不感兴趣，倒是时不时望向锅中，对锅中的大白鱼倒是兴趣浓厚。

    她戳了戳赵晋，赵晋回过头来看了看她，有些不解。

    “咕~”

    赵晋恍然：“鹿灵你肚子饿了，想问我什么时候开饭？”

    她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埋怨自己的肚子为何偏偏这时候响了。

    赵晋惊讶道：“鹿灵你不是中午才吃了一海碗香喷喷的米饭吗？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他以拳击掌，“哦！我知道了，许师也一定也给你作了安排，你劳作了一下午，饿了也是情理之中。”

    鹿灵脸色通红，她在院前的石桌上趴了一下午，看着赵晋搬砖，笑得很是开心，哪有什么劳作。

    此刻听到赵晋出言反击，她脸色涨红，正要狠狠瞪赵晋。

    一旁的朱元倒是善解人意，说到：“鹿姑娘不必着急，这条鱼儿蒸熟便可开饭了！”

    鹿灵别过头去，不看这烦人的赵晋。

    鱼儿端上桌，众人围在石桌旁，各自落座，下筷如飞。

    吃过晚饭，赵晋坐在院子里调理自身的灵气，等到灵气顺畅气府平息才睁开双眼。

    他看着漆黑的天幕，若有所思。

    在荒原上，他从未在冬天看见月亮星星，一入冬便是覆盖好几月的厚重云层，隔三差五倾泻而下的大雪，他本以为只有荒原是这样，却没想到在外面也是这样。

    荒原的来历他已经知晓，是那道毁灭的神通落在大地之上，爆炸后便形成了荒原，那道神通的爆发点在地面，料想也不会影响到天气。

    而大雪在入冬时便准时而至，这么多年来从未迟到过，甚至时间都未曾有丝毫偏差。

    大雪准时封闭整个处州数月，这其中绝非偶然。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天幕，在那极高之处，想必有一口灭世的神钟此刻正冷漠的看着下方。

    他摇了摇头，这些事情离他过于遥远，也绝非此刻的他能够触碰。

    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是吃过晚饭的许师。

    许师将他带到大铁炉前，王避冈正坐在铁炉旁，许师挥挥手，他起身离开。

    他走进一间屋子，“砰”的一声关上门，不消一会，里面传来震天的呼噜声。

    赵晋目瞪口呆，这位王师兄倒真是心宽，转眼便睡着了。

    许师不以为意，指着铁炉说道：“这是你要的刀，今夜你必须为它负责！”

    赵晋凛然，问道：“如何负责？”

    “此事简单，今夜你守在此处。这块寒铁极不容易融化，需要一天一夜才能融化，火炉中的石涅燃烧需要新鲜空气，你便守在此处，一刻钟鼓动风箱一次。”

    随后他捡起地上的沙漏，将其倒转，说道：“这沙漏漏完便是一刻钟。”

    “若是你不小心睡着了，那么火炉的温度便会下降，寒铁也就难以融化，到时候你家大人便需要另付一炉的石涅和做工的工钱。”许师似乎看出赵晋的迟疑，接着说道：“这还是最好的结果，若是火炉内的石涅难以燃烧，火气堆积，不小心炸炉了，那你小子只能下辈子注意点了。”

    赵晋吓了一跳，顿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连声答应下来。

    许师交代完后便径直离去，关上门睡觉去了。

    赵晋坐在火炉前，看着眼前不断滴落的流沙，流沙滴落很是枯燥，他看得眼皮子打架，但想到许师的话强打起精神。

    他拉动风箱，风气灌入火炉，将有些暗淡的炉火催旺，两根大烟囱嘟嘟向外冒着黑烟，随着新鲜空气涌入，黑烟消失，烟囱向外喷着火星，赵晋停手，将沙漏倒转过来。

    突然他察觉到后面有人拍了拍自己，他回头看去，正是鹿灵。

    鹿灵眉眼弯弯：“赵师兄今夜不睡觉了吗？”

    他摇了摇头道：“炉火需要人看着，我今夜必须守在这里。”

    “哦，许师让朱元收好客房了，那我睡觉去了。”

    他点点头，回头继续看着沙漏。

    但他肩头又被拍了拍，赵晋回头看着纹丝不动的鹿灵。

    鹿灵眨眨眼，赵晋也眨眨眼，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我真去睡觉了。”

    赵晋点点头，不知这女孩为什么说两次。

    看着木讷的赵晋，她有些尴尬，问道：“你搬了一下午的青砖，今夜不睡觉行吗？”

    “我是炼气士，一夜不睡觉，应该熬得住吧！”

    鹿灵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找我帮你？”

    赵晋愕然。

    “搬青砖的时候你也未曾找我帮你，我就坐在院前，可你始终未曾开口。”

    他看着这女孩，有些不解：“你想帮忙，直接来帮我就是，为何要等我去找你。”

    这女孩似乎有些吃惊，说道：“这怎么可以，我爹这次请人诛杀隔阳城主，都是先奉上拜帖，表明来意，后亲自上门拜访，耗费几月才请来那些叔叔婶婶。冒然前往太失礼了！”

    “你们外面人规矩真多！”赵晋撇撇嘴，继续说道：“隔阳城主为恶，只需将消息传达给他人，有志诛杀的仁人义士自会前来，再集结这些志士以雷霆之势将其围杀。若是一个个去请，不说耗费时间，还容易让隔阳城主有了防备，白白增加风险。”

    想必这位归涂山山主诛恶是真，为自己赚取名利倒也是真。

    只是这话赵晋没有说出口，鹿灵心思单纯，必定难以接受这个说法，况且归涂山山主行好事，为自己赚取些许名声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