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那日谢均杀散羌胡追兵后，除了得到了陆续几个村子遭到了洗劫的消息之外，武阳县城的视野内再也没有出现羌胡的身影。

    兴许羌胡在定水郡吃了亏，正集中兵力准备发起总攻，没空理这边的小县城。

    反正在提心吊胆中，日子过去了一天又一天。

    而在时间的流逝中，烈字营的优良待遇也在持续着，尤其是那天飘满军营的肉香味，更是激起无数士兵的欲望。

    在一阵阵自荐的浪潮和淘汰选拔中，原本的老人被刷掉了二十人，又补上了各有特长的兵士，也总算凑满了一百人的编制。

    除了阮五胜任队率，韩浩胜任什长外，又新增了四名什长。

    而新加入的众人，也很快撇清了之前的关系，他们都渐渐意识到，一艘刚打造的大船刚刚起航，他们必须抢在先机，拿到船票。

    而那三名军侯，在几次无力的反抗中，也最终偃旗息鼓了，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县尉拿回了真正的权力，这些军侯也才刚刚认识到，官职的真正威力。

    结束了一天的负重跑和武艺捉对练习后，这些壮汉一个个都累倒在了宿舍，鼾声震天。

    高思宠疲惫的脱下沉重的铠甲，特制的训练铠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均弟，你说，这羌胡怎么就不见了呢？”

    在谢均的强烈要求下，高思宠终于同意在私底下换个称呼。

    谢均疲倦的翻了个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好累啊。”

    片刻之后，谢均说道：“可能是郡城的守军太给力了吧，让羌胡有了危机感，正集中兵力打郡城呢。”

    “给力...”高思宠琢磨下这个词的含义，随后说道：“真可惜，如果给我两千兵力，我定然能解郡城之围。”

    谢均一阵无语，随后道：“我的高大哥诶，你可真能想，你要是给我一万骑兵，我还保证能杀进草原，灭了羌胡王庭呢。”

    “关键现在我们除了六百正规军，剩下的一千来个人都是农夫青壮，让他们打仗，站城墙上不跳下去就不错了。”

    高思宠哎了一声。

    作为将门之后，他非常想上阵杀敌，能实现心中抱负。

    闲聊了两句，谢均正准备昏昏睡去的时候，突然城中警哨大响，尖锐的哨向和锣鼓声瞬间响彻整片军营，刹那间的寂静之后，军营中瞬间爆发了一阵骚乱。

    枕戈待旦的守备军迅速登上城墙，城头上五步一个火把，十步一个火盆。

    其他的守军按照平时训练的流程，往身上快速的套上铠甲，随后互相帮助将铠甲穿戴完毕。

    谢均被刺耳的哨向一下子驱散了脑海中的困意，瞬间从床上弹起，抓起床边立着的铠甲往身上套去。

    因为将铠保护的地方多，所以也较为繁琐。

    几秒钟后谢凌已经穿戴整齐，从旁边的宿舍中冲了过来，帮助谢均穿戴铠甲。

    城墙上闪耀的火光将整座县城点亮，谢均率领烈字营的众人冲上城墙，看向远处黑暗中闪耀的烽火，眉头紧皱。

    早在刚刚得知羌胡消息的时候，申屠坚便加强了周围三十里的探报，并且隐匿了许多烽火。

    看着东南方向点燃的道道烽火，申屠坚握紧腰间宝剑，站在谢均身前，沉声说道：“终于来了。”

    谢均沉默良久，回道：“总好过每天提心吊胆的滋味。”

    申屠坚哈哈一笑，不作回答，转身离去。

    他还要协防全局。

    黑暗中的边际中，渐渐浮现出点点光亮。

    那是羌胡先锋骑兵的火把。

    继而，大地的边界线中，越来越多的火把闪耀，连成一片，宛如天空中的群星落入人间。

    看向蜿蜒一片的星火，城墙上一些刚募兵来的新兵身躯忍不住发颤，手里的长枪也不断的颤抖。

    谢均叹了口气，走到一个新兵身边，将他的长枪握住，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喊道：“立正！”

    新兵一愣，随后身体下意识的站直。

    “别怕，蛮人而已，都是一些不同教化的人，听说他们在草原上都不穿衣服呢，你们身上的铠甲会保护你们的。”

    谢均敲了敲新兵身上的皮甲，随后大声说道：“稳住，不要慌，就跟平时训练一样，看到人了，就扎下去，然后收回来。

    我会站在你们的身后，如果你们顶不住了，我会顶上去！

    放心，如果真要死，我谢均会死在你们前头！”

    东面城墙上，谢均负责的段上，烈字营的伍长什长不断来回巡视，口中大声的为新兵们打气，同时站在最关键危险的位置。

    而随着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接近，连谢均的手心都忍不住疯狂分泌汗水。

    马蹄声牵动着心脏狂跳的节奏，护城河反射着月光的光泽到众人眼底，为他们的慌乱添上了一丝保险。

    马背上，库尔古克心中犹如一团乱麻，整个人任由胯下的战马带着他疾驰。

    该死的，那些熟羌是什么废物？他们不是守住大足关不让援军赶到吗？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朝廷的援军来得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巧。

    这些日来，他和阿伏干木骨打造了器械，从不间断地对着郡城发起了疯狂的进攻，几次都差点打进了外城。

    但可惜，那城中守将极其顽固，每次都身先士卒，带着自己的亲兵杀到最前面。

    如果不是自己一箭射中了他的胸膛，那次甚至可能被他们反攻过来。

    连日的久攻不下，让他和阿伏干木骨也起了厌烦的心里。

    最终，休屠王终于发来了新的命令，事情也迎来了转机。

    一个披着黑色兜帽的人手持休屠王的信件，由休屠王的亲信亲自护送过来。当天夜里，那神秘人就拿着定水郡的城防图出现在军帐之中。

    “二位将军，此乃定水郡城防之图，有此图，定水城，唾手可得矣！”

    阿伏干木骨和库尔古克两个人正焦头烂额的聚在一起商议破城之策。

    鬼知道这么多天下来，楚国朝廷有没有反应过来，派兵镇压，那熟羌又能挡住多久。

    听见那神秘人说手中有城防图，阿伏干木骨眼睛一亮，连忙将神秘人请到上座，恭敬的给他奉茶。

    而那神秘人则渗出白皙的手，将一卷地图丢了过来。

    阿伏干木骨眼疾手快，迅速抢过地图，屏气凝神，将图摊在桌上缓缓打开。

    随着画卷的舒展，定水郡的详细城防图也在二人面前铺开。

    看着图上详细到哪处城墙驻军多少，有多少弓矢武备都一应俱全。

    阿伏干木骨一边看着，一边发出沉重的呼吸，将整张图扫完，他深吸一口气，忌惮的看向神秘人。

    “再坚固的城堡，也怕从内部攻破。”

    阿伏干木骨想起了这句话。

    库尔古克则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哈哈笑道：“多谢相助，有此图，定水郡明日可破！”

    “卫兵，传令下去，四更造饭，五更整军，明天晚上，我要在定水郡成内吃饭！”

    帐中的卫兵领了军令，快速跑出去传达军令。

    “哈哈哈，木骨，你我兄弟二人，明晚就要携手踏入定水郡啦哈哈哈哈。”

    阿伏干木骨也呵呵一笑。

    “终于，可以休息会了。”

    四更天，朔州的太阳还未升起，比太阳起的更早的，是忙碌在世间的人们。

    呛啷啷。

    铜锅石锅的碰撞声响起，羌人伙夫在锅中切了肉末，放了些粗米和杂粮，铸成了一锅杂烩粥。

    熟睡的羌族士兵被自己的十夫长一个个用脚踹醒，然后快速的将皮甲套在身上，跑到营外，排队吃起了饭。

    有的人也不怕烫，拿起粥，吹了吹，叽里咕噜地就喝了下去，有的折了根树枝，一点点往嘴里耙进去。

    三下五除二将两碗粥喝完，体验着难得的饱腹感，羌人士兵紧了紧身上的皮甲，他们已经预感到，今天将会是最后一战。

    稍作休息，打磨好手里的兵戈，在一声声长官的呼喝声中，羌人士兵们纷纷站起了身，一个个列队整齐，等待着长官清点完人数。

    很快，百夫长来到一个士兵身前，他是他们这一个队列五十三人中的最后一人。

    也是一个打了几年仗的老兵，默。

    默看到百夫长点到他，昂起了一直低垂的头，应了一声。

    百夫长看了他几眼，又跑去向千夫长汇报。

    层层汇报上去，阿伏干木骨听着自己手下只剩下三千多名士兵，总共不到七千的总兵力，心中压上一块巨石。

    哪怕已经竭力控制士兵的伤亡速度，还是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损失了三千多名精锐兵士。

    今日，必须决出胜负！

    随着库尔古克的左军打出旗帜，定水郡攻防战，彻底拉开帷幕！

    呜~~

    沉重的草原号角发出苍凉的声音，左军率先发起进攻，他们负责佯攻定水郡东面城墙，随后阿伏干木骨适时全力进攻南墙，那里防守薄弱，是他们此次战役的突破口。

    默被编在了第二梯队，第一队推挂梯和云梯，是从附近缴获来的工匠做的。

    等梯子就位，就该他们上了。

    将木盾上的皮带绑的更紧点，默感觉到身边推耸的羌人有些颤抖。

    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个没见过的年轻新面孔。

    那年轻人实在怕得不行，眼神不住地闪躲，察觉到默回头那不善的目光，连忙将脸别了过去，同时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默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心中低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同情怜悯他，也不是想保护他。

    他在叹息自己，怎么又遇到了新兵，这会让他的生存率大幅度下降。

    行军队伍渐渐慢了下来，默也放缓了脚步，努力抬头向前望去，在人头前面，一座巍峨却有些残破的城墙正在慢慢靠近。

    随着距离的接近，城墙上的楚字旗也清晰可见。

    没有任何呐喊和预示，在一片死寂中，当羌人最前方的士兵右脚刚刚跨过一条无形的线的时候。

    一阵密集的箭雨呼啸着从城头落下。

    默早已有所准备的瞬间举起左手小盾，同时身形不住地往身边的战友靠去。

    “三，二，一。”

    默心中默默计算着箭雨的间隔，第一波刚落下后，向前猛冲了几步，将身形躲在云梯的台板后面。

    刚刚倒数结束，又是一波箭雨落下。

    因为距离的接近，这波箭雨更具有穿透力，有些木盾被数枝箭射中后，啪的一声撕裂开来，盾下的羌人瞬间变成了人形刺猬。

    默看着倒下的羌人，心里无波无澜。

    突然他余光扫到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

    “嗯？怎么还没死？”默看着那年轻人迷茫的面孔，纳闷的想着。

    但来不及让他多想，身后阵中的号角声震天，这是催促他们尽管登城作战。

    看着身后已经逐渐呀上来的督战队，默一咬牙，从云梯下面走了出来。

    攻城战，默也仅仅打过几次。

    望着那高耸的城墙，默的心脏怦怦乱跳。

    默抽出刀，蹭的登上云梯。

    他耍了个小聪明，站在了第三排。

    一般第一排和第二排死的都很惨，所以那些不明所以冲到最前面的，都是刚参军不久的新兵。

    云梯缓缓被推到城墙边上，Duang的一声撞了过去。

    前方的撞角牢牢勾住城垛。

    “杀！”

    云梯内部的羌人爆发出一阵喊杀声，前排的士兵也受到了感染，一个个嚎叫着冲了出去。

    而迎接他们的，是一根根冰冷的长矛。

    刺，收回，再刺。

    简单的动作，收割了一批批生命。

    有的羌人被刺穿了肚腑，挑下云梯，惨叫着变成一滩泥。

    但在严密的枪阵也有破绽，随着一个空隙的出现，默狠狠地将身前的羌人推了一把，那羌人本恐惧的向后推，被这么一推瞬间没了重心，狼狈地倒进城墙中。

    下一秒就被乱刀砍杀。

    而他的这一倒，也给了默机会。

    默鼓足了气，用盾牌护住周身，大叫一声紧跟着冲了进去，刚一落地便顺势朝一个地方滚去。

    数柄钢刀落下，斩下了他的一缕衣角。

    默迅速站起身来，抽起刀便疯狂的挥砍。

    而他的英勇表现，也激励了更多的同伴，一个个也疯狂的冲了上去，终于撕开了楚人的防守，登上了城头。

    “赶出去！把他们赶下去！”

    一名楚将察觉到了城头的危机，立刻带着十几人向这边冲来。

    默气喘吁吁的将身边的楚兵逼退，在同伴的掩护下向后撤了一步，他身上的伤口扯着神经般刺痛。

    颤抖着从腰包掏出一块黑泥，默咬咬牙，就往伤口上贴去。

    却不想手一抖，黑泥一个没注意掉在了地上。

    眼看就要被羌兵的大脚踏成灰尘，一双手堪比迅雷，嗖的一下捡起来黑泥，撞开周边的人，向默靠了过来。

    默惊讶的看着那人，竟然还是那个年轻人。

    “他可真是命大。”

    默不作声的接过黑泥，咬着牙把淌血的伤口涂满，那年轻人也没因为默的寡言而怎么样，而是转过头，顺着人流冲了上去。

    那楚将看着越来越多的羌人，手里大刀越舞越急，身上的铠甲被劈的铛铛作响。

    楚将也不顾腰间的剧痛，也不顾胸前被劈开的甲胄，一路向云梯冲来。

    眼前的羌人没人是他一合之敌，眼看就要杀穿羌人，楚将从城墙上拿起一个沾满油的火把，就准备扔向云梯。

    倏地，一个年少的羌人出现在他身前，虽然两人并不相识，但两人的眼睛中，都透露着一种坚定。

    无需多言，楚将大刀斜着劈下，年轻羌人抬起刀想要挡下，结果被一刀劈的跌坐在地上，眼看大刀转圜，即将划过年轻羌人头颅的时候，一柄破旧的钢刀夹住了大刀。

    默喘着粗气，站在了年轻人的身前。

    楚将感受着逐渐从腰间流逝出去的生命，心中更加焦急，不管不顾，大刀抡起再次劈向默，在这一刻，没人能够阻挡他。

    默也咬紧牙关，跪在地上闪过第一刀，随后如同一块飞起来的巨石一样，砰的撞进楚将怀里。

    楚将被撞得一趔趄，仰翻在地，默顺势将刀抽了过来，架在楚将脖子上，双手死死用力。

    楚将双手死死攥住刀柄，和默抢夺起钢刀的控制权。这股沛然大力让默哪怕坐在上位也丝毫动弹不得，默心中发狠，咆哮了一声，将整个身子压了过来。

    楚将双眼死死顶住刀刃，眼看着离自己的咽喉越来越近，楚将也大吼一声，左手猛地抽回，紧接着牢牢抓住刀刃，任由掌中的鲜血横流。

    他抽回右手，猛地一记摆拳，重重砸在默的下巴上。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从默的下巴上响起，一拳打得他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手上也自然没了力气。

    楚将喘着粗气，努力不让自己痛嚎出声，将昏迷的默从身上推了下去，拄着钢刀半蹲着，想要站起来。

    而随着他沉重的头颅抬起来，那年轻羌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双目喷吐着火焰，一刀刺入。

    楚将身型一抖，嘴角，一抹鲜血缓缓滑落。

    他张着嘴，喃喃的想要说些什么。

    年轻羌人却没有想让他说出口的心思，抽刀，再刺。

    可楚将接连被刺了好几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嘴角渐渐咧起一道弧度，鲜红的手掌想要抬起来，手指颤抖着指向远方。

    年轻羌人诧异的回头看去。

    远处，烟尘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