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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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阳子死后,网上的舆论逐渐偏向了阳子,各种声音开始为阳子打抱不平,批评那些将网络暴力延续到现实的人,更有人充当目击证人,说出了那些殴打恐吓阳子的人,曾经造谣阳子学生时代品行不端的人,现在也跳出来说阳子曾经也遭受过很多年校园暴力。而这些话,我现在已经毫不在乎了,什么真相谣言,都只是他们打几个字的功夫,况且讨论的对象早就已经被他们一言一语撕扯成了碎片,以后所有言论,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废话。

    章娉前几天找到我,说鲸鱼乐队希望能在BJ开一场演唱会,就以枯萎的向日葵为主题,那时我忽然想到,阳子的坟墓落在一个晒不到太阳的阴凉地,心里突然苦涩起来,立刻应允了章娉的请求,并且联系了专业的录像团队,希望很多年后,还有人记得向日葵。

    很久没去剧场的我突然心血来潮走到了剧场门口,巷子口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鲸鱼乐队跟我请了两个月的假,用来筹备演唱会,所以他们的粉丝也就不再来剧场门口堵人。等我走进剧场,里面的气氛却有些不对劲,他们虽然聊着天,却让我觉得没什么精神,平时我还没走进去,就能听见他们热闹的说笑声,今天却没有。

    我掀开帘子进去,他们和平时一样和我打招呼,我却觉得少了些什么。也许是看我精神不错,他们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我被绑架的事。我坐下来,像往常一样和他们聊天,可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勉强。我想今天确实不适合聊天,于是找了个借口准备起身离开,许望舒跟着起身,说:“我送送你。”

    前面观众已经准备入场了,后门还有一堆粉丝堵在那,许望舒将捂得严严实实的我从人群中护送出来,走出巷子我如释重负的摘下帽子口罩,看着许望舒调侃道:“幸好你还不太火,不然我可要被她们生吞活剥了。”他晃着脑袋反笑我:“她们要是看见你的脸,说不定被生吞活剥的就是我了。”我和许望舒每次都能聊得十分开心,他总是有各种方法逗我开心,绝不让我们的聊天冷场,与其他人也是一样,说是交际花也不为过,但他也同时和所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今天这样送我出门的事情,平时他是绝不会做的。

    “你特地送我出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们四个,鲸鱼那四个小孩,上完综艺回来我就觉得他们没有之前那么活跃了,后来向日葵乐队来了,他们在一起开演唱会,疯玩了好几个月,他们四个的话也变多了,现在阳子走了,我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

    许望舒担心的事情我之前从未预想过,我知道他们几个关系很好,但是半年的时间能产生多深厚的感情,这一点我无法判断。

    “在七十亿中,能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己,是一件幸事,对于任彦明他们来说,向日葵乐队,就是他们的知音。”

    许望舒这样解释道。

    几天之后我和陆韶敲响他们的合租房,任彦明打开门,他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眼神中可见的疲惫感,让我几乎认不出他了,屋里的人见到我们两个十分惊讶,扭头看了看杂乱的房间,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任彦明将我们请进去,另外三人赶紧将地上的杂物挪开,好让我和陆韶有个能下脚的地方。

    房间不大,住着四个成年男性确实很拥挤,客厅里只摆了一个桌子,看起来是旧货市场淘来的,桌子上的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边边角角也有很多磕碰的痕迹,赵宇搬了一个矮凳给我坐,我也不矫情,干脆地坐下来,问:“你们的歌写的怎么样了?”

    四个人不说话,齐齐的摇头,眼里竟有些自责的神色。明明互为知己,却连一首悼念他的歌也写不出来。我想他们心里自责的,或许就是这件事。

    我从包里掏出一盘磁带递给任彦明,这是文文拜托我转交给他们的磁带,里面是阳子生命中最后一首歌。

    几天前我和陆韶坐了一天的火车,又专程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到了阳子的家中。在周围漂亮洋房的衬托下,阳子家就显得格格不入。薄薄的木板门摇摇欲坠,院子的石缝里长了不少杂草,角落里结着蜘蛛网,墙边那棵不知道什么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连枝条都掉光了,整个院子都陷入一股凄凉的气氛。我走进院子里,掀开屋门口破破烂烂的门帘,文文正坐在屋里等我。

    屋里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了,只有一箱阳子的遗物。文文说,屋里能卖的都卖了,有些送了邻居,这是阳子的母亲临走前的遗愿。她把阳子留下的磁带交给我,她说,这是向日葵乐队的最后一首歌,还没有填词,希望鲸鱼乐队能把这首歌唱出去。我们没有过多的交流,四目相对也只剩下无尽的沉默,她抱着箱子要走时,我喊住她:

    “你真的不打算起诉那些欺辱过阳子的人吗?”

    她抱着箱子,站在破败的院落中,早春的残阳压在她的身上,她转身看我一眼,眼里蓄满了泪水,问我:“我起诉他们又怎么样呢?他们真的会为自己犯过的错真心忏悔吗?”

    “很多年前,阳子对我说,那些欺负你的人永远也不会感觉自己做错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恶人身上,我也没有钱可以和他们上法庭,阳子也一定不愿意再见到他们了,我就和阳子一起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向日葵乐队,要解散了吗?”

    “我们因为阳子才聚在一起,他走了,没了太阳的向日葵,自然要回到它原来的地方去。晚晚姐,如果有缘再见的话,我再弹琴给你听吧。”

    我和陆韶在门口注视着文文渐渐走远,伴着那日垂头丧气的阳光,风也低低的吹过去没什么精神,住上新房的邻居们都站在门口悄悄抹眼泪,一个小孩穿着厚外套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抱住文文的腿,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

    “姐姐,吃糖。”

    我问陆韶:“我听说,一直吃苦的人,第一次吃糖也是苦的,你说,这颗糖是甜的还是苦的?”

    陆韶回答:“就算嘴里是苦的,心里也会泛出甜味。”

    任彦明从我手上郑重的接过那盘磁带,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播放。

    这首曲子全然没有向日葵乐队热闹、快乐的风格,反而缓慢又温暖,就像看见春天的花,看见枝条抽了新芽,看见妈妈站在门口张望,看见桌上如往常一般热气腾腾的饭菜,看见朋友的笑容。这让我想起鲸鱼乐队在半决赛唱的那首歌,只是鲸鱼乐队那首歌带着无限的希望和憧憬,这首表面温暖的曲子,无论如何也掩盖不掉里面早就腐烂的内核,听得人潸然泪下。这就是阳子,这就是向日葵乐队,在做这首曲子的时候,他们早就将心里的快乐都耗尽了,心如死灰时还要挣扎着写一首温暖的歌,结果,花败了,嫩芽脱落,门口没有妈妈的身影,桌上也没有饭菜,转身看去,朋友也失去笑容。

    一曲结束,整个屋子安静的可怕,那四个人干涩的眼眶终于留下了眼泪,我终于在他们的身上感觉到了情绪,这让我觉得他们活了过来,不再是刚刚那个空荡荡的皮囊。

    我和陆韶离开了,傍晚的BJ街道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繁华,和那些普通的城市并没有差别。我知道,那些曾经在网络上伤害阳子的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或许他们还在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是在伸张正义,或许他们下一秒又会去另一个评论区,大摇大摆的举起正义的旗帜。

    陆韶忽然拦住走神的我,说:“七月份,演唱会结束后,大家一起出去旅游,好好放松一下吧。”

    七月份,正好是向日葵花开的季节。

    演唱会在宣传期间意料之中的受到了许多网友的抵制,只因为鲸鱼乐队四人一致决定,演唱会只面向真正怀念向日葵乐队的人群,并且明文在宣传内容中写了出来。这让许多在鲸鱼乐队的粉丝无法接受,她们觉得鲸鱼乐队这样的做法是背叛粉丝的行为,毕竟当年她们为了避嫌,可是花了大功夫去做宣传视频的。个别在粉丝群体中有号召力的粉丝——大粉,举着抗议的旗帜,要求公司方面道歉。这个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第一时间选择了无视,这场演唱会的目的是祭奠向日葵乐队,就算最后赔了钱,我也不愿意让那些人踏进场馆一步,我想,参与这场演唱会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的。这场单方面的闹剧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后以她们脱粉而告终。鲸鱼乐队的粉丝数一下子少了几万个,公司也受到了不少的攻击,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终于,向日葵花开的季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