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银铃没想到徐渭会如此直接。

    一般来说，凡是到怡红院的公子哥们都是很含蓄的，她也知道那些书生公子，都想和她亲近。

    不过不会这么直接。

    孙银铃微微愣神片刻，想了想，徐渭的话也在理，谁会平白无故地奉献自己的东西呢。

    “不知公子想要什么好处？”

    孙银铃想要先问问，看看情况再说。

    她本身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自身的美貌和从小苦学的才艺。

    身体，那是不可能给的。

    若是徐渭愿意，她可以多表演一点才艺来换。

    至于钱，那也是没有的。

    “让我想想，这样吧，你先出来本公子看看。”

    徐渭看着那身影，窈窕且丰腴，身材不错的，现在他想看看脸。

    “公子这么在意妾身的容貌吗？”

    徐渭想了想，这孙银铃，声音听着也挺撩人，算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声音这么好听，听着就是一种享受，若是真的出来，人长得寒掺了点，那岂不是很减分，难受的还是自己。

    徐渭此时突然就不在意她是不是会出来了。

    但曾经的经验告诉徐渭，不能做个太守规矩的人，不然谁都瞧不起你，于是说道：

    “在意啊，怎么会不在意，我就是个好色之徒。”

    孙银铃一时语塞。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这徐渭果然像人们口中谈论的那样，桀骜不驯。

    尽管徐渭这么直白，孙银铃还是没有那么在乎。

    怡红院听起来是低端的场所，而实际上在很多人眼里算是高端的了。

    只不过这里的姑娘太过于少，且卖艺不卖身，绍兴城大部分读书人家里又不缺钱，大家跟风就去了稽香楼。

    “妾身貌丑，不便见公子。”

    徐渭点点头。

    “那也可以用银两来代替，我这人不挑剔。”

    徐渭毫不在意地说道。

    “公子这不是在为难我，这是没看出怡红院的状况。”

    孙银铃身形依旧端庄，语气不急不缓：

    “妈妈连院里姐妹们妆发钱都拿不出，技艺都是我们自己学的，这钱，是朕没有。”

    那老鸨这时走进来，似乎听见了两人的谈话，附和道：

    “客人，怡红院是真没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徐渭思虑着，说道：

    “如果我说能够帮怡红院扭转乾坤，赚钱，老鸨怎么说？”

    “公子说笑了。”

    老鸨子显然不太相信徐渭，他的穿着打扮也不容许老鸨子相信。

    “我是要能帮你赚钱，你能分我一半吗？”

    徐渭狮子大开口。

    “公子，咱还是听曲儿吧。”

    老鸨子催促孙银铃，“快给公子弹曲儿。”

    对于老鸨的态度，徐渭也不在意，反而笑道：

    “老鸨，你可想清楚了，我或许能让你超过隔壁稽香楼。”

    老鸨子刚要走，徐渭的话就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她心口。

    孙银铃想要提醒老鸨子他是徐渭，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徐渭没见过众人，众人却早闻其大名。

    用一个字来形容徐渭的话，那就是：穷！

    两个字就是很穷。

    此刻的大明，早已不是之前的大宋。

    每个人都很现实。

    大多数花魁也不会选什么穷书生，她们会选的人，必须有才学，除此之外，首要选官员或者退休的官员，其次才是富商。

    对于徐渭这个人，他的出名对他本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凡有所图的人，绝对不会和他搞在一起。

    由此，他所结交的人，都是一些洒脱不受约束之人。

    这些人要么在某个院子聚会，要么在船上，很少会再勾栏场所。

    徐家距离千金坊也不远，千金坊的人虽然没见过徐渭，可却是听过他天才大明的。

    要说，绍兴府有太多的天才了，可偏偏谁都不说自己是天才，唯独他比较特别，教过他的数十位老师，无一不说他是神童，神算萧鸣凤更是将其称为谢家宝树，他想不出名都难。

    孙银铃正是知晓徐渭的事迹，才会想要提醒怡红院的老鸨子。

    可当面拆人台，这种事，她还是不会做的。

    而老鸨子那边。

    怡红院在众家妓院中没有丝毫的竞争力。

    这样下去，很难再维持生计。

    而且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培养新一代的艺人，要培养一个艺人，可不太容易。

    在这行吃饭，光有脸蛋和身材不行，手上还得有真功夫。

    老鸨子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瞟了一眼屏风。

    孙银铃虽然才色双绝，可她这人，不但不卖身，就连面都很少露，自然比不得隔壁的秦乳摇。

    老鸨子思虑再三，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问道：

    “公子准备怎么做？”

    徐渭笑道：“怎么做嘛，自然是要下一番功夫的，你只回答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可是可以，只不过，要除掉怡红院现在的收入，多余的才能按照公子说的办。”

    老鸨子也不是吃醋的。

    所谓怡红院现在的收入，那就是平时维持生计的那点费用，非常的稳定。

    也正是非常的稳定，稳定的低收入，她才会答应。

    “这是自然。”

    徐渭回答着，却是暗自叹息，只有脑子里有真东西，才能和人坐在谈判桌上。

    他好歹也是自己创过业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技术股，没钱有技术也行，要是没钱还没门道，那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徐渭站了起来。

    老鸨一阵懵，朝屏风看了一眼，“开始什么？”

    “当然是干活啊，你以为赚钱那么容易？”

    徐渭伸了伸懒腰。

    “要怎么做？”老鸨子歪着脑袋问。

    徐渭看向屏风，“当然，先请银铃姑娘移步。”

    “这….”老鸨又看了一眼屏风。

    “银铃姑娘不是想要学习那首曲子吗，不出来怎么学，再说，在下现在也算是怡红院的人了，姑娘还要躲着吗？”

    徐渭悠悠地看着对面。

    老鸨子不说话，只是看着屏风，由此可见，此女子在怡红院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

    徐渭都差点怀疑，怡红院真正的老板是这女的。

    里面的身影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站起身来。

    那女子终于是走了出来。

    徐渭不经意的一瞥，脑子浮现一个名字。

    标准鹅蛋脸，皮相清冷，骨相绝佳，鼻梁高挺，美人微龅，唇红齿白，拥有一种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美，宽而阔的溜肩丰腴白皙，挂不住一件衣服，一溜烟的鹅黄轻衫挂在胳膊上…

    真正展示了什么叫粉香脂腻。

    一靠近徐渭就能闻到其身上淡淡的香味。

    人长成这样，怪不得要拿屏风遮挡起来，不然她那沙哑的声线可与真人一点都不匹配。

    “徐公子。”

    孙银铃微微福身。

    抬头一笑。

    不笑则清冷，笑起来则甜美，无论笑与不笑，都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中的距离。

    不过徐渭不在意，随口说道：

    “姑娘拥有如此绝世容颜，却为何不肯以真面目见人？”

    “皮相不过三五年，终有不再的一天，妾身不敢过份留恋。”

    孙银铃一笑，笑容极其甜美，像六月碧蓝天空下的阳光，声音却特别有磁性，让人容易迷失：

    “妾身还是希望客人垂怜技艺，而不是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子。”

    徐渭上上下下，将孙银铃打量了一个遍，看得孙银铃都有点不自在。

    可孙银铃面对徐渭的目光，却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不由地望向了一旁的老鸨子。

    她越看越觉得徐渭看人的目光，就像身旁这位妈妈挑女孩子一样。

    她的感觉没错。

    对于徐渭来说，美就是一种可以售卖的天然资源。

    这在他那个世界已经成了巨大的生意。

    娱乐公司、网红孵化机构、模特等等，都是贩卖美的机构。

    徐渭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自然要用现代人的思维来处理这件事。

    “嗯嗯！”

    徐渭点头。

    也不知道他是在赞同什么。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孙银铃双手搭在身前，颇为端庄。

    “可以。”

    徐渭点头。

    “妈妈可以让人搬来长案，准备笔墨纸砚吗？”

    老鸨子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徐渭观看了一下房子四周，是高端场所，也不适合粉笔这种东西，要不然他或许可以弄点粉笔来。

    待一切准备完毕。

    徐渭信步案前，提笔写下来几个数字。

    孙银铃走上前，微微佝偻身躯，头也不抬地问道：“这是？”

    徐渭目光从孙银铃沉甸甸的抹胸上移开，用毛笔指着那些数字，说道：

    “这叫简谱。”

    “简谱？”

    孙银铃满眼清澈。

    “没错，和宫商角徵羽差不多。”

    徐渭不是不懂古代的记谱法，可上尺工凡六五乙这玩意儿太废纸了，读起来还是没有1234567方便。

    徐渭念道：

    “这七个数字分别读作，DoReMiFaSolLaSi，来念一遍…”

    “DoReMiFaSolLaSi！”

    孙银铃念了一遍。

    徐渭提着笔，正要写时，他为难了。

    毛笔怎么写？

    不得已，只能换一支非常细的笔。

    一刻钟之后，三尺长的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孙银铃看着那些自己从来未见过的符号，不由望向徐渭，“这是。”

    “这就是姑娘你要的《绿野仙踪》！”

    “绿野仙踪？”

    徐渭抬头：“也就是姑娘在大乘庵听的那首曲子。”

    “那首曲子名为《绿野仙踪》？”

    “没错。”

    “公子如何知道的？”

    徐渭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孙银铃虽然好奇，却也不便再追问，拿起那张墨迹还未干的纸，“这个要怎么弹？”

    “看见上面这些数字了吗？”

    徐渭指着上面的点说道：

    “上面的点表示高音，下面的点则表示低音。”

    说完，徐渭还给孙银铃唱了一遍谱子。

    他唱完，毫无拘束到底往旁边高处地板二十厘米的台子上一坐，挥手道：“来，你唱一遍我听听。”

    孙银铃调整了一下嗓子，开始学着徐渭的样子唱。

    其身影洪厚，有点烟嗓独特的味道，低沉、沙哑的声线特别有磁性，自带共鸣，属于是那种听起来非常舒服的声音。

    徐渭仔细地听着。

    除了少数几个音不准之外，竟然没有其他问题。

    虽说他之前就见过不少厉害的人物，过目不忘被人封神，可亲眼见到孙银铃一遍就能唱个百分之八十，还是很震撼。

    徐渭有点理解孙银铃说的那句话了，自己的技艺更加的登峰造极，自然希望别人关注。

    可能孙银铃认为技艺是她努力而得，外貌是天生的，依徐渭看来，这艺术技艺也是天生的。

    徐渭转身抱过古琴，搬过太师椅，坐了下来，扭头对身高一米七的孙银铃说道：

    “看好了，我只弹一遍。”

    徐渭拨动琴弦。

    他弹得很慢。

    孙银铃那双有着薄薄双眼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渭的手指，生怕错过一个音节。

    不一会儿，一曲完毕。

    “懂了吗？”

    徐渭没有做解释。

    有些东西，对于天才来说，多说一句都是唠叨。

    徐渭刚才已经验证过了，孙银铃在音乐这方面就是天才。

    不论是从刚才的唱谱，还是从前面大乘庵只听过一次就能弹奏，都证明。

    明朝的天才很多，在艺术方面。

    比如钢琴理论鼻祖，十二平均律的创造者就是大明王朝的皇族朱载堉。

    这是一个科技与艺术爆发的时代。

    正是这些天才的创造。

    很可惜的是，王朝更替，留下的就很少。

    孙银铃没有回答，而是细细地望着琴弦思索着。

    不一会儿她才坐下，开始弹奏。

    技法娴熟，音符在她指尖跳动，连徐渭都沉浸在其中。

    良久之后，孙银铃抚琴的手按在琴弦上，缓缓松了一口气。

    徐渭知道，她已经成了，这样的学生教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徐渭道：“姑娘现在就对照琴弦和简谱来记吧，不懂的地方再找我。”

    孙银铃很厉害，可简谱上很多东西徐渭还未讲，她只能用猜测。

    徐渭已经走向了老鸨，孙银铃还在原地发呆。

    她非常疑惑，见过徐渭亲自演示之后，她已经能弹出来完整的曲子。

    可是，和徐渭比起来，总觉得差了一点感觉，这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