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我也恰在
徐渭眯起眼睛望着徐潇一笑:“海白菜煮汤味道别具一格哦!”
说完还不忘挑逗一下徐潇。
“别具一格?”
徐潇微微愣神,才问道:“是好吃吗?”
徐渭:“比这鸡汤更鲜美。”
徐潇歪着腮帮子想象着更鲜美是什么味道。
徐渭那边已经站起身来,“老师,学生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庞应时端起酒一饮而尽:“去吧,记住,水无常形方是世间最强的存在。”
“学生谨记。”
徐渭恭敬一揖,随后朝徐潇眨眨眼:“没事干的话,就去种海白菜吧。”
徐潇嘴里含着筷子,眨巴着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时,徐渭已经背着手离开了。
徐渭很是惬意,双手负于身后,嘴里嘘口哨,阳光塞满运河河道,光晕在空气中流动,魏小涵的《灯火阑珊》,在此刻让他觉得十分应景。
一路上,不时有人好奇地看着他。
徐渭却一点都不在乎。
中午,他终于是见到了按察分司的人。
不过,不是提学佥事张岳,而是提刑按察使司正八品知事,主管文书的吕得春。
此人是徐渭同窗吕茂的叔父。
他接过徐渭的证明,耷拉着眉毛,看了许久,抬起头冷冷地说道:
“你这个不符合规定,还差一个结保人。”
徐渭满眼疑惑,问道:
“大人,剩下的另一个,不是学府指派吗?”
吕得春单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学府指派,只不过,上次为你结保之人已经调走了,你得自己去找一个官方的人为你担保。”
听了吕得春的话,曾经的记忆再次涌入徐渭脑海。
他曾经也遇到过这种事情,很明显,别人就是不愿为自己担保了。
可能还有点恩怨什么的。
吕得春的态度提醒徐渭要小心。
他只得告辞,再去寻找担保人。
走在横街上,他将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个遍:
表姐夫萧鸣凤,人在瓜渚湖,距离州府数十公里,pass掉。
再说,萧鸣凤已经不是官员了。
会稽东郭里的沈炼,人在苏州,太远……
王畿,人在京城。
汪应轸……辞官回家干起了织布的行当。
横街依旧热闹。
身负巨款的徐渭,东走走西看看,似乎没把考试看在眼里,整个人一点都不焦急。
轩亭口旁,那书生还在摆摊赚钱。
徐渭靠在柱子上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书生的生意似乎不好,半天都无人问津。
徐渭走过去,嘴里叼着一根竹签,“字怎么卖?”
书生闻声,抬起头,或许是很久都无人问津,突然来了一个客户,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字不值钱,若是客人愿意,看着给。”
书生露出不自然的笑,生怕徐渭跑了,问道:
“客人真的要吗?”
徐渭点头,“要,自然要。”
“客人需要写什么?”书生已经提笔。
“嗯!”
徐渭想了想,道:
“就写,文章直至饥臣朔,斧钺终难屈董狐。”
书生似乎听出了其中的寓意,手中毛笔的墨汁滴在了纸上,还不知。
良久之后才恍然反应过来,忙说:“抱歉,待在下换一张,重新写。”
“不用了,就它吧,用小楷。”
徐渭看了一眼那四溅开来的墨汁,阻止道。
书生写得很认真,一笔一画,不一会儿便完成了。
“和文徵明的笔迹无二啊。”
徐渭将那副对联提了起来,字迹较工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以为那是文徵明写的。
书生谦逊说道:“在下擅长模仿,模仿而已,当不得真。”
徐渭点点头,目光落在落款上,默默地念了一遍书生的名字:“李宽!”
然后说道:“挂起来吧!”
书生冷在原地,有些不止所措,“客人嫌不好,在下可以再写一副,直到客人满意……”
“没有不满意。”
徐渭掏出一百文,轻轻放在案上,“聊表心意,加油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背着手离开。
书生望了望案上的银钱,又看向徐渭消失在人群的背影,不觉间湿润了眼眶。
远处墙角,那乞丐一样装扮的人物,这时却抬起头来,瞟了一眼徐渭。
穿过稽香楼,那门口收费的还是那样的势利眼。
没钱的在他那儿就低人一等。
仿佛他才是稽香楼的主人。
不过,这稽香楼,白天看去,就更加的耀眼了。
古色古香的建筑,完全不是绍兴本地风格,飞檐椽角,高楼窗开,没有迎街卖笑揽客之人,却是真真正正的勾栏场所。
有点自己那个世界超级KTV的意思。
徐渭兜里虽然有点小钱,换算成自己那个世界的钱,大概有三四万块。
不过想想稽香楼入个门都要一两银子,身上这点钱,进了门,还没干啥呢,就没了。
徐渭摇摇头。
不过,既然都来这个世界了,不去一趟青楼,多少有点故作清高,也太装了。
他沿千金坊的大街往南走着。
离稽香楼不远处一座楼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楼很小,稽香楼比起来,那真是猫和老鼠比大小。
那楼装饰得清新淡雅,门上挂着‘怡红院’三个大字。
门前也无多少顾客停留,徐渭索性就走了过去。
徐渭挑动眉毛,用挑逗的眼神问门前那个小姑娘,“嘿,门票多少钱?”
“门票?”
小姑娘长得挺水灵,蒙圈地反问。
徐渭往周围的青楼望去,家家门前都有个登记处,他娘的,这收入门费都成了标准了。
“就是进门费!”
徐渭指了指里面。
“一百文?!”
小姑娘显得不自信。
徐渭想想,这好像也挺贵。
“一百文。”
徐渭掏出钱递了过去。
“公子里面请。”
徐渭走进去之后,里面并非莺莺燕燕的粉香脂腻,反而很冷清。
徐渭一度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正巧怡红院老鸨子热情地走了过来,徐渭便问:
“请问老鸨,你们这是勾栏场所吗?”
“是啊。”老鸨子点头,有点吃惊地看着徐渭。
徐渭指着四周道:“那怎么一个姑娘都看不到,客人也没有几个。”
老鸨子笑道:“哎哟,公子有所不知,客人都到隔壁稽香楼去了,我们这千金坊,基本都一样,我们姑娘卖艺不卖身,没点才学的人不喜,有点才气的又都到隔壁去了……”
徐渭点点头。
那老鸨子赶忙喊道:“去,赶紧叫银铃出来给公子演奏一首。”
老鸨这么热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这怡红院,一共就几个姑娘,大部分还是卖艺不卖身的主儿,千金坊勾栏林立,除了最高级的稽香楼,还有很低级的瓦肆,竞争十分激烈。
再说,绍兴府的青楼也不都集中在山阴大街,会稽那边也有。
在这儿,如果自身不是肤白貌美,才色双绝,不但赚不到钱,还可能饿死。
怡红院的老鸨子,也深知现在的市场,她还设置了一个一百文的门槛,钱多的人去稽香楼和其他卖艺卖身的院落,钱少的也不会来怡红院。
她可愁坏了。
她平常骂人,就是:“老娘上辈子欠你们的。”
如今有个愿意掏钱的年轻公子徐渭进了怡红院,老鸨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鸨殷勤地将徐渭引导到远离街边的屋后。
一进屋子,徐渭透过巨大的开窗,就看到了后院不小的一个湖泊。
那是一个类似现代落地窗一样的场景,窗户开得很大,距离地面只有二三十厘米,窗户的顶端是可以收放的竹制卷帘。
由于室内靠近窗户的卧榻比较大且高,那窗户几乎就是落地窗了。
窗外有翠竹。
正对着窗户是一绣着兰蝶的屏风。
屏风之后有光。
那是徐渭看不见的地方。
屏风后其实是一个圆孔的洞窗,窗外的墙边有一株巨大的松树,窗前有一木案,案上有一把古琴。
徐渭走上那高处地板的台子,靠在上面。
老鸨子步伐碎快递走来,入门处,一个身影侧身进了屏风后。
“公子,需要点什么?”
“来两盘花生米。”
“啊,花生米是什么?”
徐渭一愣,现在还没有花生米,于是改口:“来盘茴香豆,来杯茶。”
“好嘞。”
老鸨子高兴地离开。
徐渭斜斜地依靠着,一个窈窕的身影透过屏风,映射出来。
那屏风竟然能够凸显身影,有点意思。
屏风后的人也不说话,开始坐下。
咚咚咚咚咚咚~
古琴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
徐渭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这首曲子,是他那天在大乘庵吹奏的《绿野仙踪》。
这人怎么会?
然而,屏风后的人所弹的曲子,还是不完整的,这让徐渭松了一口气,要不然他还以为有第二个穿越者。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开口问道:“请问姑娘,此曲从何而来?”
“回公子话,此曲乃是不久前乘船路过大乘庵时,听来的,可惜只听了一遍,记得不全。”
屏风后的女子一开口就让徐渭愣了,她有着一口独特的嗓音,天然带有磁性。
那老鸨亲自端着东西走进来,听见屏风后的女子说话,她焦急地说道:
“我的小姑奶奶,你说你一个两个,不接客也就罢了,你说你那比男人一样粗的嗓子,不是让你多弹琴,少说话吗?”
徐渭笑道:“无妨无妨,姑娘嗓音挺独特的,非常具有吸引力,唱歌一定好听。”
老鸨将茴香豆放在徐渭跟前的小桌上,连忙说道:
“唉哟,公子,她那嗓子,怎么能唱歌呢,以前唱过一次,客人都说她不男不女,之后就不来了。”
午后的阳光在慢慢地移动。
带着池水气息的风穿过门窗,吹入屋内,伴随着铜铃声,让人不但感觉到宁静,还有清爽。
徐渭问道:
“老鸨,既然你这怡红院赚不到钱,那为何还开着?”
那老鸨讪笑道:
“公子说笑了,如果有选择,谁愿做这低头卖笑的勾当,不过,虽说怡红院不赚钱,可也不至于让姑娘们流落街头,混口饭吃。”
徐渭点点头,也不再过多打探别人的隐私。
这行当,有人是被迫,为了生存,有人则是懒惰贪婪,只想躺着富贵。
以前在象牙塔的时候,不懂得社会,出了象牙塔才发现自己天真,像一个小丑。
在任何时代,都有同样的人存在,这或许就是有趣的地方。
老鸨也有好有坏。
直到眼前的这个,徐渭还没有感觉到厌恶。
思虑了片刻,他望向屏风后端庄坐立的倩影,对老鸨说道:
“这儿有多余的琴吗?”
“琴?”
“对,古琴。”
老鸨瞬间明白了什么,“公子是要弹奏一首吗?”
“算是吧,好久没弹奏,都生疏了。”
屏风后倩影说道:“公子若不嫌弃,就用我这个吧。”
老鸨疑惑地看了一眼屏风,对徐渭笑了一下,走过去,不一会儿便抱着一把古琴出来。
老鸨子放好琴,便识趣地离开了屋子。
当《绿野仙踪》的古琴声响起。
一切都仿佛静了下来,连心都静了下来。
古琴在徐渭的手中奏响,每一个泛音都奏在了屏风后女子的心尖。
她闭着美眸。
感受那异常轻缓舒畅的琴音。
透过圆窗的风夹杂着松涛味,感染着她的鼻息,滑过她宽阔细腻的香肩。
她仿佛身处云端,看见万亩竹海,有云气缓缓蔓延,蔓延到心间。
又感觉,自己在品茶,翻盖,温盖碗,茶漏……
平淡、平淡、还是平淡……
一种心境流转在她脑海,超越繁华,超越高山,超越欲望…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这就是她想要的世界。
良久之后,琴声停下,徐渭也睁开了眼。
屏风后的倩影也开了口:“敢问公子又是如何会此曲?”
徐渭到:“那个雨天的大乘庵,我也恰在!”
“哦…”女子声音婉转,很轻地应和,“好巧。”
“敢问姑娘名讳?”
“妾身孙银铃。”
女子答完,沉默了片刻,问道:
“敢问公子高名。”
“在下徐渭,字文长,号青藤。”
徐渭扭头看向外面碧蓝碧蓝道的湖水,随意地回答。
“徐青藤…”女子默默地念叨着,“原来是…”
“妾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可否应允。”
良久,屏风后的孙银铃才说出自己心中的期盼。
“你要以身相许吗?”
徐渭决定逗逗她。
“妾身身份低微,怕是入不了公子的法眼。”
徐渭顿时没了兴致,这算是婉拒了。
“公子,可否将此曲教予妾身。”
“我有什么好处?”
屏风后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