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晓天命
傍晚时分。
忙碌了一天的大乘庵众人,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这一众人等根本不是那种真正皈依佛门之人,她们各自身上都有着某些无奈,迫不得已才这么做。
她们深知官府的权威,有权有势的人她们更是避之不及,怎么相抗衡。
无论是世莲老尼还是青莲尼姑,都明白,弄玉这件事有人从中作梗。
要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无人提及,怎么到现在了凡等人就来了。
再说了,大乘庵逢年过节没少往灵宝寺送东西,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搞事情,想来僧纲司不会如此。
如今,除了相信青莲,也没有别的办法。
此刻,众人团坐在大殿当中,心里祈祷着菩萨保佑。
除了世莲老尼,其余人时不时就要往外看一眼。
不受控制的叹息声偶尔夹杂在世莲老尼的木鱼声中。
阳光从西边洒落院脚,青莲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了凡率先爬上了台阶。
“罗公子就在车内,去叫弄玉出来吧。”
青莲通知了凡时,并未将情况全部告知,由此了凡才会如此吩咐。
青莲看了一眼院门外大路旁的豪华马车,脸上虽未表露,可内心总是高兴的,至少人来了。
现在的她,对了凡的忌惮也少了几分,“大人,还是请罗公子进院一叙吧。”
了凡粗壮的眉毛动了动,“怎地,你莫不是在那本司开耍?”
“不敢。”
青莲的语气很冷,“大人也说了,是罗公子想要见我弄玉师妹,而不是大人想要见,所以,此事还要请罗公子来面谈。”
“有何区别,你叫弄玉出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青莲摇头:
“大人,你我打交道已有多年了吧,你可曾见过我弄玉师妹出过大乘庵,为了能让我师妹见一见罗公子,我不知费了多少气力,若是罗公子不肯,那便算了。”
不出青莲所料,了凡听了她这话,毫无办法,只得乖乖走下去跟那罗家公子说。
姓罗的听完,朝院门口看了一眼,点头就踩在下人背上下了车。
到了院门口,青莲对着了凡佛手行礼,抱歉地说道:
“大人请留步,请罗公子单独入院。”
了凡一听,这就不乐意了,他虽说没级没品,可好歹也是一府掌管寺院的都纲,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尼姑庵拒之门外,不说传出去,就说在姓罗的面前,都非常没有面子。
“怎么,这就不服管教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只不过……”
青莲欲言又止,看向了那姓罗的公子:
“如果罗公子都不介意有人陪他一起,我怎么会介意,只不过,我师妹喜欢清净,答应一次只见一个人…”
那罗姓公子这才笑道:
“多谢了大人为罗某的琐事劳心劳肺,天色已晚,在下实在不敢再劳烦大人陪同,来日,罗某一定在稽香楼摆酒设宴款待大人!”
了凡被人下了逐客令,心里自然不爽,可谁叫自己要依靠姓罗的锦衣玉食呢,只得借口离开。
临走还不忘叮嘱青莲:“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招,否则…”
青莲看着了凡离去,若有所思,不过很快便转换笑脸,“罗公子,里面请。”
罗班眼睛在青莲那遮不住的翘臀上游离,心中一阵骚动,笑道:
“青师傅,罗某曾数次拜访大乘庵,终不得见弄玉师傅的面,为何这次…”
青莲信步婷婷,婉转礼貌地回答:
“公子不必多想,今晚,公子不一定见得到我师妹。”
罗班心头一阵失落,忙问:“这是为何?”
“想必公子也知道。”
青莲一边回想自己和徐渭的演练,一边用无奈的语气道:
“我师妹,从小生活在庙里,清纯无比,没见过什么世面,我师妹呢,除了天生一副容貌,不必拿秦花魁差吧,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除了公子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才子公子也中意我师妹…”
“谁,除了本公子,谁还敢打弄玉小师傅的主意?”
罗班有些激动,显得面露狰狞。
青莲很注意观察罗班的反应,见到这一幕,她心中又多了几分安定,良久了才回答道:
“章公子也想要见我师妹。”
“章法章伯度?”罗班惊讶地问。
见青莲点头,罗班则摇头表示:“不可能,章伯度和稽香楼的秦乳摇打得紧,不会喜欢弄玉小师傅。”
“罗公子,我师妹比那秦乳摇如何?”
青莲反问。
“这两人各有各的特点,不可相比。”
罗班一愣,随即道:
“还有谁?”
青莲道:“吕公子,毛公子…”
她每说一个人名,就注意一下罗班的反应。
罗班脸色不是很好,停住了脚步,语气有些生气地问道:
“既然我见不到弄玉,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青莲回头,有意无意地妩媚一下,安抚道:
“公子先别急,此事我正要和公子说呢。”
“说吧,本公子听着。”
“大家都想要见我师妹一面,我师妹也挺为难,不知道该见谁。”
“当然是见我。”
“公子别急,既然大家都要见,那么就得有个先来后到,于是有位公子出了一个主意,此次请公子过来,就是想寻求公子的意见,看看公子能否接受。”
罗班被搞得很毛躁了,特别是听到章法等人也想要和自己争弄玉,于是没好气地说道:
“你说吧,快点,别耽误本公子的时间。”
“那位公子说,既然大家都说自己喜欢我师妹,那么就拿出诚意来,看看谁的诚意多,我师妹就和谁见面。”
青莲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内心也怀疑这到底成不成。
“怎么做?”罗班已经不耐烦了。
“要见我师妹,先烧一柱因缘香。”青莲直接说了,“罗公子可愿意?”
“愿意愿意,走吧。”
很快,青莲就引导着罗班就来到了大殿外。
店外摆放着一个木案,上面堆满了大指姆粗的香。
罗班走过去,扭头:“别人都烧几炷香?”
“两柱!”
青莲先是一愣,随即在脱口而出。
青莲时刻观察着罗班,见他要往前,便立刻说道:“罗公子,这姻缘香香火钱贵,要量力而行。”
“你是说我买不起?”
“不敢,罗家家大业大,贫道怎么会如此说。”青莲佛手,“只不过,这只是一个评判,当不得真,所以请公子量力而行。”
罗班享受惯了别人的奉承,如今被人这么一说,逆反心理就上来了,你说我买不起,我偏偏要买给你看,走上前,大声说道:
“给我三柱姻缘香。”
那小尼姑名唤阿里,还礼之后说道:“一柱一贯,三柱三贯!”
“多少?”
罗班意味自己听错了,市面上的香,几文钱一大把,这里一柱要一贯,那可是一两啊。
谁家的香卖一两?
“一柱一贯!”
小尼姑阿离异常平静,仿佛她才是寺院的出家人,青莲则不是:
“一贯千金,真心千金不移!”
她不知道这句话到底能够起到怎样的作用,但是徐公子叫她如此说,她便说了。
在罗班犹豫之时,青莲摇头叹息道:
“唉,我们小师妹,到底比不上稽香楼的秦花魁啊……”
罗班看向随行的丫鬟,努嘴示意其付钱。
小尼姑阿离双手捧着写满因缘二字的箱子,听着三块银锭落入其中,心里十分愉快。
罗班紧紧握住三炷香,递给旁边站着的另一个尼姑,“替我烧给菩萨。”
那尼姑双手合十,恭敬地接过香。
罗班这才看向青莲。
青莲心领神会,不慌不忙地在前面带路。
他们在一处门前站住了,罗班疑惑地看向青莲:“这又是什么?”
青莲从来没有这么做过,由此也微微有些忐忑,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这种场景她演练过无数次了,故作淡定地介绍:
“罗公子请看,这叫缘,我师妹弄玉,会弹琴、会下棋、会作画、晓天命…”
“等等,你说你师妹会什么?”罗班叫住了青莲,“知晓天命?”
青莲咽了一口唾沫,她真的开始心慌了,她哪知道弄玉会不会窥探天机,可这是徐渭写上去的……
她想了想,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先稳住罗班再说,她记起徐渭的话,于是说道: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外传,你一人知晓便罢了。”
青莲回答得模棱两可。
“这么说,弄玉真有晓天命的能力?”
罗班心中盘算着。
当今天子可是十分信道,而朝廷那些道士也都号称能够窥破天机,知晓天命,也由此获得高官俸禄,加官进爵。
若是弄玉真的知晓天命,那么……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罗班急忙问。
青莲脑子一懵,徐渭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徐渭自从穿越之后,不但继承了徐渭的天赋,还获得一种能力,做梦!
以前他也爱做梦,梦到自己到过某个地方,可梦醒之后却记不起来。
等到未来某一天,真正到了那个地方做了那些事情,大脑便像是被入侵一般,记忆被唤醒,才会想起来,自己曾经梦到过未来会做这样一件事。
他曾感到无比害怕,却又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总之解释不清。
穿越后,他也爱做梦,可做完梦之后,他竟然能够清晰地记得梦里梦到的事情,因为太过于真实,所以,梦里的东西他都记录在了一个本子上。
所以,写上晓天命三个字,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抉择。
自然,他都制定了严密的计划,肯定会将注意事项告诉青莲。
果不其然,罗班就问到了。
由于青莲受过培训,面对罗班的问题,她照着徐渭交代的答道:
“来这儿的人都知道。”
罗班身体往前倾,急切地问道:“我现在可否请弄玉小师傅算一卦?”
青莲又回想起徐渭的话,说道:
“罗公子,你应该知道,窥探天机是折损寿命的事情,龙虎天师在京城为皇帝陛下占卜凶吉,乃是有天子之气罩着,且为了弥补天师的折损的寿命,特加官进爵,而我师妹,没有人罩着,只能设此牌买些补药补补身体…”
青莲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师妹占卜,只占卜王朝气运,天灾等等人所不能及之机,不卜凡人祸福旦夕,且不可问,若是要求,只能我师妹将天机告知,至于是哪一种,就不得而知了。”
罗班感觉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
怪不得之前,那老尼死活不让弄玉见人,原来这弄玉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啊。
他已暗暗下定决心要试探弄玉到底是不是真的知晓天命。
倒不是他封建幼稚,而是绍兴府本身就有这样的人存在。
萧鸣凤!
这人会星术在绍兴是出了名的。
他有过无数的准确的预言。
其中奠定他善术地位的便是对内阁首辅张璁的预言。
张璁官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三度成为大明嘉靖年间的内阁首辅,是一个直接跳过很多步骤成为首辅的人。
张璁曾七次参加科举考试,七次不中,在他第七次考完之后,心灰意冷准备回家再也不考时,遇到了山阴县的萧鸣凤。
萧鸣凤告诉张璁,让他再考一次,三年后必中,考中之后能都入内阁。
张璁听了萧鸣凤的话,三年后果然中了进士,之后一路飙升,只用了六年就成为六部九卿之一的二品大员,之后还成了内阁首辅。
这件事,在山阴可是出了名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萧鸣凤见到幼年徐渭,并赞其为绍兴府神童时,绍兴府的众人才会如此的重视。
罗班脑子一下活络了起来,越想就越是觉得这弄玉很神秘,如今看来是了。
“这晓天命要多少银两,你直接说。”
青莲却沉默不语,指着其他的牌子说道:
“罗公子,要不然咱们还是看看其他的吧……”
她看了一眼晓天命那块牌子,盯着罗班:“这个太贵了。”
“多少,你是瞧不起本公子吗?”
罗班现在只想快点验证,这弄玉是不是真的能够窥探天机。
“若是别人…”青莲欲言又止,停顿了片刻才说,“如果是罗公子的话,只需一百二十贯,即可获得一个这一年之内的天机!”
“一百二十贯。”
罗班喃喃道。
他的沉默让青莲也神经紧绷。
当然青莲不知道罗班在权衡。
他的目标从来都是弄玉,由此才会搞出度牒费用出来,他预想的结果是,大乘庵出不起钱,然后他让了凡出面,自己提弄玉缴纳了费用,弄玉以身相许。
可现在,他没想到,大乘庵竟然搞了这一出。
从三根香要香火钱三贯,罗班就感觉自己的计划收到威胁了。
可他有没什么办法。
眼前这狡猾的尼姑,说出来的每个名字,都不是好惹的,这绍兴府就那么大点地方,谁还不知道谁。
本想抢在别人前面,只要搞定了弄玉,那么之前的努力就不算亏,可现在搞出一个她知晓天命。
思虑良久,罗班终于开了口:
“我今天没带这么多银两,明日差人送来,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