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酒笙身穿素衣，坐在茶摊上，听着周围的人闲聊。

    “那孩子被斩首了，毕竟他杀的可是国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啊！”

    “是啊，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咱平时见到他觉得多乖呀！突然就跟什么东西被附体了似的，说自己有前世记忆？被召进宫之后，趁着国王的家宴，刺杀了国王的小儿子！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就是被东西附身了啊！我听说啊，他被抓起来的时候，跟国王说，自己上一辈子是被这个小儿子给杀死的。你说搞笑不搞笑？”

    酒笙目光移向远处，一位拖着残腿到处乞讨的妇人路过茶摊，她身体疲乏，手指也磨破了，身上还有被鞭打的痕迹。

    她幽幽看了眼酒笙，她目光中藏着许多话，却始终没有开口。最后，她冷笑一声，便转头离开。

    酒笙知道，她心里有失望、有愤怒，但因为一切都无法挽救，所以也失去了质问的必要。

    丘兹国是附近唯一有绿洲的地方，走出城门，便是风沙漫天。她裹着头巾，来到丘兹与大凉的必经之路。

    天上有一轮炽热的圆日，洒下浓烈的光。沙漠中一股巨大的呼啸声包围着酒笙，似夺命的风，似冤魂的哀嚎。

    在这条路上，安定郡主一定见过驮着名贵丝绸的骆驼，也见过出城交战的部队，见过满载弓箭手的战车。她有爱的人，也被人爱过。然而，这一切，都永久留在沙漠里了。

    ……

    刚回到冥府，侍奉酒笙的小青便迎了过来。

    “玄女，这是冥界手艺最好的冥官制作的衣裳，您看看喜欢哪一套？”

    小青捧着两套衣服，皆是黑色华服，乍一看甚至优雅高贵。酒笙目光突然定格在衣服的中央位置，她伸手捏起、展开，胸前的位置竟是凤凰飞天的图案！

    这可是凤凰啊！

    只有王母才能穿的凤凰啊，他们果然是想造反啊！

    “玄女？”小青道，“您喜欢这件吗？”

    “两件都是这个图案哈？”穿了这个衣服，自己恐怕就要被天庭革职了吧！

    “是呀，这是过几日订婚仪式的礼服，您的图案是凤凰，太子殿下的衣服是天龙。”小青讲起来似乎很骄傲。

    原来是订婚仪式的礼服，太招摇！

    酒笙灵动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她故作严肃，“这衣服，未免太难看了吧。”

    “啊？”小青大吃一惊，“这位做衣服的冥官只给冥府做，这衣服，可是连天上那些人都穿不到的。”

    “那更不行了！”酒笙急忙打断。

    她当初来冥府，本就危险，万一哪天两帮开战，冥府第一个宰了她。现在倒好，她还要穿上凤凰的衣服，明摆着跟天上作对。

    这样一来，最后她命丧谁手，都说不准！

    小青：“玄女，您的意思是？”

    酒笙清了清嗓子，脑子里编着瞎话，“我自然是想穿着体面的，只是这衣服，我觉得并不好看啊，不如这样，你再帮我看看有没有其他样式。”

    “玄女心中可有期待的样子吗？不如同我说说，我去跟做衣服的冥官说去。”小青倒是真诚，耐心问着。

    “我喜欢华丽中包含朴素，奢华中尽显节俭，既优雅又不能失去率性。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酒笙一拍手，做去吧，能做出来算你厉害。

    小青思考半晌，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我这就去找冥官，玄女您先回房间吧，方才太子殿下给您送了些东西来。”

    “送东西？知道了，那你快去吧，好好把我的意思告诉给冥官呀，靠你了！”酒笙偷笑，转身就走开了。

    她一想到，即将穿着凤凰纹的衣服参加订婚仪式，她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漫无目的地随意走动，不知不觉穿到了奈何桥旁。

    奈何桥现在并无鬼魂，孟婆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寒冷的轮回川矗立着。

    酒笙一时兴起，直接跑到轮回川的冰面上。她双手环着身体，低头看转世人留下的记忆。

    记忆都留存在了冰川下，她隔着冰面看到许多生死离别和人间幸事，有的是一家人吃饭的欢声笑语，有的是一世未完的遗憾心愿。

    “你是在找安定公主的记忆吗？”一声戏谑，便知是孟婆。

    酒笙回头，见她一身墨蓝色长袍，头发高高竖起。俊朗的眉，清丽的眼，飒爽依旧。

    “我只是路过，”酒笙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盯着冰面，“看来长庚和你关系不错，你都知道了。”

    酒笙知道，孟婆开玩笑说自己来看安定郡主的记忆，必定是长庚告诉了她。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大概说她不懂规矩吧。

    不料，孟婆却并不接她的话茬，她走上前来，与酒笙并肩，也低头瞧着冰面。

    “觉得我和他走得太近？你这是吃他的醋，还是，吃我的醋？”

    酒笙抬头，见孟婆目光中满是调笑，凤目狭长而慵懒地注释着她，红唇微启带着点点魅惑。

    听到孟婆说的话，酒笙突然就笑了，“你不像我听说的幽冥之神，我之前在天上，听说你一心为了苍生甘愿在冥府渡人。”

    孟婆想了想，随即反问：“我不是吗？”

    “他们把你说的像个没有血肉的神仙，怎么形容呢？就好像那种脑子里只有天下，不管自己的神仙。但你不是，你是有灵魂的，而且，很活泼。”酒笙抬头看她，毫不遮掩地露出得意神情。

    活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评价孟婆。

    孟婆的眸子沉了沉，突然来了兴趣，她瞧着酒笙，“天帝没有同你说过吗？神仙，理应心怀天下，不能存私欲。我瞧着，你不太认同。”

    酒笙一摆手，“如果神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那我们怎么能有精力照顾天下？天下苍生是重要，可我们自己也是苍生的万万分之一。”

    她向来不喜欢什么虚伪的说辞。

    孟婆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赞赏，眼前的酒笙很是直爽，在这幽暗的冥府，她是难得的一抹亮色。

    “我可听说，天帝派给你的任务，你十分尽心。在人间，你混得如鱼得水。”孟婆嘴角噙着一抹笑。

    “这你就不懂了吧。苍生，我要护，但不妨碍我在人间潇洒快乐！苍生有了我这样尽责、又快乐的神仙庇佑，那才是天下之大幸。”酒笙一脸认真地跟孟婆讲自己的想法。

    孟婆点点头，“说得不错，走吧，我带你去看安定郡主的记忆。”

    她还真以为酒笙是来看安定郡主的。

    酒笙笑了笑，翻了她一眼，“刚才都说了，我对她的记忆不感兴趣。”

    “哦？真是路过？”孟婆半信半疑，以长庚诉说的她，应当是不甘心就这样作罢的。

    “我知道，长庚指定跟你说，我对于他们不阻止战乱一事，心有不甘。而且之前，我也为了个孩子同他打过。”酒笙耸耸肩，“但我对于安定郡主和那孩子的事情，也不想再过问了。”

    “因为你知道，你没办法插手，”孟婆定定看着她，替她说出了心里话，“即便看了安定郡主的一世记忆，也可能，会更加坚定，安定郡主复仇是理所应当的。还有那小孩选择复仇，或许也是理所应当。”

    “那天安定郡主突然说，如果你的家人被杀了，难道你不会复仇吗？”酒笙深思，“所以我一下就犹豫了，我甚至竟然有些可怜她。但我后来想通了，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复仇。但前提是不能破坏世界的规则。安定郡主她是命苦，国破人亡，但理应由冥府来审判一切。若是人人都主持自以为的公道，那势必会破坏世界本来的规则。”

    孟婆见她说此番话，倒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认为安定郡主和那孩子各自复仇，是情有可原的。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只能理解他们，但对于这样的作法，不能苟同。你说什么放心了？”酒笙诧异看着她。

    “你这样的人，做冥界未来的女主人，倒是有点潜力。”孟婆转身，往奈何桥那边走去。

    酒笙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停在原地，没有动弹。

    孟婆走了几步，见旁边没人，便回头。正瞧见她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