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叶面容冷淡，低头瞧着女鬼，“一会儿跟我回了冥府，你就知道了。”

    “冥府？”女鬼慌乱起来，“你们是冥官？不，我不要转世，我要待在人间！”

    酒笙叹气，果然，当了鬼的，从不愿意转世。

    玄叶站在月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自生出一股不可抗拒的矜贵气息，“不转世，要留在人间到处送前世记忆吗？”

    酒笙一愣，跑上前来，“什么记忆？”

    女鬼冷笑：“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做的事情了，是啊，现在丘兹国闹得沸沸扬扬，说那孩子有前世记忆。”

    “是你给阿北的记忆？”酒笙诧异，一鬼魂竟有如此能力？

    玄叶看着地上的琵琶，悠哉说：“鬼持四弦琵琶，其手往前拨为琵，往后为琶，四弦代表的是春夏秋冬四时。琵琶鬼，通过拨弄四弦来获得过去和未来。”

    “厉害啊，还有这鬼，”酒笙转念低头看她，“那你可预知到自己被抓起来？”

    酒笙这话，说得极为气人。

    琵琶鬼语气更加不好了，“既然被抓住了，要杀要剐，随你们！”

    酒笙诧异，“你现在倒是爽快了，刚才不是不想转世吗？”

    琵琶鬼憋着怒气，不再说话。

    “你为什么要给阿北记忆？”酒笙还不信了，难道世界上有鬼随便送记忆？没有目的？

    琵琶鬼:“我瞧那孩子穷得可怜，便给他记忆，让他去富贵的王宫里享受一世。”

    玄叶柔和的目光再次冷下来，他将琵琶收起，“她在骗你。”

    “我知道，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会告诉我真话。既然如此，那就带你回冥府审判吧。”酒笙也看出来了，审人这种事情，还是得专业人士来干。

    玄叶刚要带琵琶鬼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用了，我亲自来了。”

    酒笙猛地回头，只见树影间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不同于玄叶的儒雅萧素，长庚永远都是霸气冷冽的，他往那一站，如同暗夜中的鹰傲视天下。此刻他身穿玄衣，迈大步走来。

    “你怎么也来了，”酒笙诧异，“你来这也有任务？”

    长庚如子夜寒星一般的眸子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定格在女鬼身上，直入主题：“说，为什么给那孩子前世记忆。”

    目光如腊月冰霜，随便一个眼神，都是戾气十足。彷佛只要她说的不满意，就随时会被斩首示众。

    女鬼被这突如其来的人震慑住，微微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不听话？”长庚伸手施法，将玄叶的罩子覆上一层寒冰，女鬼趴在地上，身上痛疼难忍。

    冰霜逐渐凝结在罩子里，雾气肆起，连酒笙都感觉到寒冷。

    不愧是长庚，他一来，感觉做任务的速度都变快了。

    不过，这是什么冰，竟比雪神施的法还要刺骨！

    “这冰？”酒笙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我想起来了！这是轮回川的寒冰，我那次去的时候，差点没给我冻死！”

    上次酒笙在轮回川，差点被强行灌下孟婆汤，虽然得救了，但僵持的那段时间也感受到了轮回川冰面上的寒冷。就是这样的感觉！

    玄叶点头，“这就是轮回川的寒冰。长庚是冥界唯一天生寒骨的人，他从小就会控制冰霜，只要他想，任何东西都能变成冰。”

    酒笙感受着周围的温度一点点下降，“是挺冷的。”

    “千年寒冰，可不止冷，”他神秘地挑了挑眼角，“现在这女鬼，会感受到千年寒冰入骨的痛，时间久了，她的身体就不能动了。即便是转世，也会带着伤疤和一辈子的病痛。”

    “这……他这样不算动用私刑吗？现在可没审判呢，就已经开始上手段逼问了！”酒笙知道长庚想来阴狠毒辣，却不曾想，这样不守规矩的动用私刑。

    玄叶的眼睛盯着女鬼，若有所思。自己这个弟弟手段了得，倒没什么奇怪得，不过，“能让长庚大老远跑过来，想必是出事了。”

    女鬼的身体以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卷曲着保护所剩无几的温度，她终于招供，嚎叫着，“我说，我说！”

    周围的温度终于不再变冷，长庚冷眼瞧着，彷佛随时都会让她魂飞魄散。

    “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女鬼强忍着身上的疼痛，“那孩子上辈子是被国王的长子杀害的，他连做梦都想复仇，我只不过帮他圆一个梦。”

    酒笙道：“照你这么说，你是帮他复仇来的？可那国王的长子早就死了，都投胎了。胡说的鬼。”

    长庚突然说：“国王的长子因嫉妒国王对阿北的关爱，就把他推下了河。但没过多久，长子在打猎时不慎跌入山底，不幸逝世。但生死簿显示长子和国王的缘分未尽，这一世，他成为了国王最小的儿子。”

    玄叶叹了口气，大概猜到了这孩子想干什么。

    酒笙诧异至极，“你是说，这孩子又回到王宫，是为了报上一世的仇？是为了见这一世的小儿子！”

    “只能是这个原因。”玄叶深思，狐疑的目光看向女鬼，“但是，你是谁，为什么要帮他？”

    玄叶看着女鬼，她没理由平白无故帮人。

    女鬼沉默半晌，还是开了口：“我是，大凉的安定郡主。”

    酒笙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安定郡主！那个嫁给丘兹国的和亲郡主？”

    玄叶倒是好奇，“怎么，你认识她？”

    “我常驻凡间的好吗，很多风吹草动我都会第一时间知道的。我听说，大凉比丘兹的兵力弱很多，所以他们打了一段时间后，大凉伤亡过多，就决定投降并和亲了。”这些都是酒笙在凡间的时候，听凡人讲的。

    长庚眼底一片冷色，他认为绝不止这些事，“和亲是常事。”

    言外之意，她应该还有很多没说。

    “但和亲之后，又攻打大凉的，可就不常见了，”酒笙无奈叹了口气，“丘兹做的确实缺德，安定郡主嫁过去之后，赶上了瘟疫，没几个月就去世了。但她去世的第二天，丘兹就派兵攻打大凉，现在大凉已经是丘兹的一个附属国了。”

    长庚眉头一皱，沉思半晌，“所以，你跟那孩子做了交易。你帮他恢复记忆报仇，而他帮你拿到丘兹的布防图。对吗？”

    酒笙和玄叶皆是一惊，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玄叶悠悠说：“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女鬼虚弱的声音传来，“他们丘兹的每个人都该死，我大凉既然求和，就是不忍看到子民伤亡，百姓流离。可他们？他们不守约定，我死的第二天，他们就再次攻打大凉！那我为何要嫁过来！你知道我在丘兹王国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没错，我是跟那孩子做了交易，我说，只要他愿意去拿布防图并送出宫，我就帮他报仇！”

    一个和亲郡主，为了两国邦交才嫁过来，却不幸感染瘟疫。而她死后，两国再次战乱，难怪她有这样的怨气。

    酒笙反应过来，“所以在你死后，你并没有去冥界？奇怪，怎么没有冥官来抓她？”

    她看向身旁的玄叶，这可是他的管辖范围。死后的人都要去冥界，她怎么能在人间呆这么久？

    玄叶被她严肃一盯，颇有冥王查岗的感受，他不自觉清了清嗓子，“人死后，会经历一个中阴身的过程，过了七天后，冥官才会统一把鬼魂送往冥府。但若人死后的七天里，产生极大的怨念，就极有可能便成厉鬼。”

    酒笙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倒不是厉鬼，但也是个作恶多端的鬼了。”

    “你胡说！你们只会站在公平道义的立场上评判我，但有谁真正考虑过我！若是你们的家人被杀了，难道不会报仇吗？说啊！你们不报仇吗？”女鬼一巴掌拍在那罩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那罩子的回声弥漫在灵窟山上，格外响亮。

    报仇？

    玄叶侧目看了眼长庚，想要说话，却始终没开口。

    长庚充满阴鸷的眼睛突然阖了阖，似乎有什么色彩转瞬即逝，他微不可见的轻叹，“我先回去了，顺便把她带走。”

    玄叶点头，“我们这也没事了，那就撤吧。”

    这就要走了？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酒笙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俩，“她刚才都说了，那孩子是要去杀人哎！还有，如果阿北真的把布防图送出皇宫，那战乱必起啊，我们难道就这样回去了？”

    长庚看着她焦急地小脸，不由想到她要阻止青弥和尚那次，也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拼劲。

    他若有所指地提醒酒笙，“你似乎忘记我曾说过，不能干涉人的命数。”

    酒笙也想到之前的事情，他们还打了一架，哦不，是自己被打了。她的那点法力，跟长庚根本没法比。

    “可是……你呢？玄叶，你也这样想吗？”通过上次的事情，她已然预料到长庚绝对不会帮她，索性看看玄叶的态度。

    玄叶低头看她充满期望的眼神，着实不想击她，但事实就是如此，“阿笙，长庚说的没错，人的命数自有因果，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酒笙瞬间心里一紧，她知道规矩有多重要，若每个神仙都干涉凡人的命数，那就不会存在公平了。

    只是，她明明有机会阻止两国战乱，可迫于规矩，只能放任百姓伤亡。

    “算了，没意思，回去吧。”酒笙嗓音带着些沙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多少隐忍和退让。她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一甩手，掉头走去。

    长庚听闻，冷漠的眸子里透出些许诧异。她向来傲气、灵动，甚至有丝据理力争的霸气，现下猛地低头，却是让人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