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

    灵府要对截止至五月之底最后一刻依然留在武榜的百名学子颁发奖赏。

    癸级学子可得一张灵阁印，辛级学子可得两张灵阁印，由此逐级类推。

    玄武院内[二字号讲堂]方才下了早课，学子们纷纷离开。沐雨凌杵着脸抄完讲义，而后收拾笔墨起身正准备离去时，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教导先生此刻叫住了他。

    与他一齐的还有五位年纪稍大的学子，并排站在白衣先生面前。

    白衣先生从怀中拿出一沓纂写这火红字体的浅红纸券开始依着榜名对们逐人颁赏。

    “刘弘，榜名八十七，得灵阁印两张；孙韩志，榜名八十三，得灵阁印两张……”先生照着手券徐徐念道，然后予其奖励，直到他念到沐雨凌时，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沐雨凌……榜名一十一，得灵阁印九张。”

    此话一出，一齐的四位学子无不是一脸震惊地转头看向沐雨凌。纵然他们昨天便亲眼目睹沐雨凌在争锋台上击败潘非真的场面，但到了此刻显然还是难以置信。

    因为没人可以想象一个年纪比他们还要小许多的少年有朝一日可以站在他们都不敢企及的高度……

    “表现非常不错，再接再厉。”先生露出一丝笑容，朝沐雨凌勉励道。

    沐雨凌双手接下灵阁印，内心的欣喜尤胜表露之色。他捏紧这沓份量十足的纸券，双手微微颤抖着，同时双目而出的眼光更加坚定重重点头。

    点睛宫。

    老人从腰束中掏出一把钥匙，插入锁中，将陈旧木门打开，与外饰一般，偌大的房间同样朴素无华。厅堂入眼是两座药柜，边上是一把竹编的太师椅以及一张摆放着书籍的案桌，便无长物。此处明明所属长老居所，陈饰却比随处找一间的讲堂还要寒酸。

    老人随手将包裹放在案上，走进灶房。他注意到灶房比以往还要整洁，柴火整齐叠放在土灶旁。

    只见老人提一铁壶搁在灶台上，又从缸里舀了一瓢清水，便烧起火来。直到给灶里添了一把硬柴，老人这才起身升了个懒腰走出厅堂，坐在那把不堪风霜的竹椅上，前后摇晃起来。

    竹椅随着老人一前一后轻摇发出吱呀声响，老人却十分惬意，闭合双目很快浅浅入眠。

    时逢林晨归来。

    他见房门大敞，面露喜色，快步临近时看到屋内老人正睡得安分，于是提着竹篓不发声响地走进屋里。

    不等林晨将篓中草药分出，许是灶中柴火掺了砂石，灶房发出一声细微爆鸣。林晨探头望去，见壶嘴水汽好似水龙直上天空，飞冒得厉害。他低声叫了声不好，快步走进灶房，连忙将炭火拨开一些。

    厅里传来老人的声音:“留火烧着，拌点面，贴壁上烤了。”

    林晨使火钳夹起铁壶走出来，一脸苦笑道:“白老，怕是不能如您的愿了，你外出之前这面袋子就空了，要不我去三长老那里借点粉？”

    老人挠了挠耳背，嘟喃道:“那还是算了，还是挑两个红苕焐算了吧。”语落，老人下了竹椅，自己拣了两个块头适中的红薯丢进灶中，然后转头扫了一眼屋内陈饰，看着正在沏水冲茶的林晨问道:“我不在的这阵子，屋里怎么收拾得这么干净？”

    “这段时间有个学生不知怎么将镇守千古榕的吞火雀长老的尾羽拔了，被学院记了大过，并且罚他每天随我去后山采药。”林晨一边往碗中倒茶，一边说道:“他时常跟我背草药回来，闲时便收拾了一下。”

    白枫坐回太师椅上，拿起茶碗沿着边吮了一口，砸吧嘴乐道：“这个学生也是有趣，姓甚名甚？”

    林晨则打了个谜语，道：“白老，你还记得我们学院开南门那段时间，我们在峒山寺竹林里遇到的一个少年不？”

    “峒山寺……”白枫拍额说道:“我到时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小子，跨河采重楼。当时还和他聊了几句，是个挺有趣的娃子。”

    “没想到白老还记得他。”林晨感叹。

    老人将茶水一饮而尽，说:“毕竟好久没见这么特别的孩子了。”语落，他站起身来，走到药柜随手拉开一个屉子，见里面药材丰足，继续道:“成色也颇好，你们倒也费心思了。这样吧，今天我也跟你去一趟后山，我看看那小孩子到底怎样。”

    林晨闻言先是一怔，然后道:“白老你舟车劳顿不如先行休息，改日再见他也不迟。”

    老人没有说话，而是走到灶房，拨了遍红苕，旋即有香甜气息飘逸出来。他继续道:“若真是好苗子，我巴不得现在就见他一面。”

    林晨见拗不过老人，只好出口答应。

    于是直到夕阳西下，沐雨凌和往常一样挑了一条不同寻常的山路爬上山顶。

    林晨还是在歪脖子马尾松旁静静等着他，只是今天身边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沐雨凌见老人面目慈善，觉得脸熟，稍作思忖后惊呼:“你是那天出现在竹林的老爷爷。”

    “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小哥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白枫呵呵笑道。

    沐雨凌则解释道:“本来没什么印象的，但是老爷爷和林大叔站一块我便想起来了。”

    老人笑得更开心了，道:“说来我们倒也有缘分，没想到小哥果真进了这个灵府。”

    沐雨凌见他一边说道一边拿起竹篓连忙走向前夺过竹篓背在自己身上，“老爷爷，我来背吧。”

    白枫倒也没有推搡，帮沐雨凌略调松紧后便招呼林晨一齐往林中钻去了。

    三人路上交谈甚是融洽。当沐雨凌回答出自己的修为时，老人难控地露出惊容。

    “十二岁的锻骨境，想必灵府之内便无其右者了。”老人抚须呢喃。

    林晨这是也说到说道:“回想起来我像你这般大小时才是堪堪挤入炼体初境。”

    沐雨凌不禁好奇问了句:“林大叔现在是什么境界？”

    林晨苦笑道:“我不过是铸筋境，实在不足为提。”

    白枫闻言则拍了拍林晨肩膀，向沐雨凌说道:“境界高低并非决定一个人实力的大小，这小子精通十八般兵器，单论操起刀剑院里修为更高的教导先生都未必能占到便宜。”

    沐雨凌知晓其中道理。在西风镇的五年里，他何曾没有遭遇更高境界的人或兽，所处却并非彻彻底底的死境，这是因为炼体大境归根结底还是筑基之境，一境只差并非如鸿沟那般不可跨越，若能抓住关键时机，或攻起薄弱之处还是有机会反败为胜的。

    眼下一位地位并不比教导先生的人居然也能有此实力，沐雨凌多少感到意外。据他所了解，明玉灵府中数十位先生有近半是武者，而再次其间修为境界在锻骨境之上的则又只有小半人

    三人走过芑木林，度过崎岖的山脊路，渐渐地便将竹篓装满。

    白枫见沐雨凌采摘草药依循规矩，什么该捻下嫩芽，什么该连根拔起，少年心中犹如藏着尺，十分细致，于是问道:“这些手法都是林晨教你的？”

    沐雨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雁血草的采摘方法是林大叔教我的，其他的草药是我自个会的。”

    “确实是好苗子。”老人由衷感叹:“点睛和杏林两宫的学子随时懂得药理，也乐于学，偏偏少有像你这样来到大山见到药材初始面目的……”

    一旁的林晨闻言也是微微点头。

    沐雨凌摸不透老人的话，于是讪讪笑道:“可别，要是大家都像我这样，吞火雀长老可要招老罪了。”

    两人被纯真的少年逗得大声发笑。

    “若没有学院处分，”白枫擦去眼角的泪滴，试探道:“你还愿意来吗？”

    沐雨凌先是一愣，随后说道:“白爷爷，你的意思是……”

    “你愿学药理之门炼丹之法嘛？”白枫神情深邃。

    争锋台上。

    一白衣和黑衣战得激烈。

    白衣少年是乙级第六的刘柯。来自神武院的他身形健壮，更是熟稔家族中霸道的[开山拳法]，可轰碎青岩。

    与他对立的黑衣少年相貌平平，体形比前者瘦小一圈，手持剑鞘，看似人畜无害偏偏有着一双凌厉寒光尽显的眼睛，隐隐有股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刘柯瞥了一眼自己肿胀的手臂，微微咬牙，迸出强横气息，朝黑衣少年箭似冲去。

    黑衣少年将剑鞘平举齐眉，在刘柯手掌就要抓到自己的瞬间刺中后者的肩口。

    只听得一声闷响，刘柯先是停顿片刻，很快侧身猛地向前抓住黑衣，也是这一刻，他将左手横在腰间抓住被黑衣少年收回身前后平直划出的剑鞘，然后抓住黑衣少年一袍的右手使劲回拉，旋即握拳轰出，将其打退十数步。

    黑衣少年在擂台边缘堪堪站稳，见白衣再度袭来，双手握紧剑鞘，贴地奔出，如雷电急扫砸在白衣少年的手上。

    又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刘柯怒吼着转身踢退紧接不断横扫而来的剑鞘，一拳逼近黑衣。

    黑衣少年折身避过，同时操持剑鞘上撩作佯攻，引刘柯横手抵挡之际迅速切换方位平切斩在后者肚腹中。

    每一道[斩击]都是十足力道，攻势之猛烈让刘柯屡陷苦境。

    刘柯却没有为此停下脚步，而是咬紧牙关欺身向前砸出一拳。任由黑衣使剑鞘横正面迎下这一招都被震退数丈。

    没等后者稳下脚步，刘柯施展身法硬拔速度冲至他身前，借势使出一记膝顶将那把剑鞘生生折弯，随即凝聚灵力朝其面部砸去。

    黑衣少年避之不及只好双手叠放在额上。

    一声脆响，只见那把陪伴黑衣少年许久的古朴剑鞘碎裂开来。黑衣少年也被刘柯那股强横至极的力道砸到场下。

    胜负揭晓！

    围观众人发出惊呼。

    在武榜一路攀升无可抵挡的姚北剑终于停在神武院刘柯的开山拳之下！

    姚北剑平复气息，看着手中破碎不堪的剑鞘，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台上的刘柯欲向前两步顿感腿脚一阵酸麻，不得已半跪下去。

    豆般汗珠如雨滴落，在擂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仅仅是用剑鞘便把我逼到这个程度……刘柯看着台下那个脸色漠然的少年，心生胆寒。

    如果换成刀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