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

    青州依着黄龙江，因此纵使正值酷暑也比黄沙漫漫的大漠凉快不少。而在明玉灵府神武和玄武两大武院之内，激动的学子们体内滚动的热血则比天上那灼灼逼人的烈日还要沸腾。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待到酉时，武榜便会停止载录名次变动，六月之初便依据此刻的武榜学子名单赐予奖赏。

    武榜仅有百名，而明玉灵府学子便有三千人，可以料想有多激烈。

    玄武院，争锋台。

    此刻十二座争锋台台上挑战者与拥趸者火并冰清，刀光剑影与拳风脚气融成一片；台下人头攒动，吆喝声掌鼓声或作一团。

    更有位列武榜前茅的强者出现在人群中，如群星间的皎月，无论何时都足够耀眼。

    不远处的高台上，两位督导先生目光扫及全场，随时留意争锋台的战况。随着两人不断执笔书文，同时伴随喊出的话语宣示着广大学子名次的不断变化。

    场下一阵喧嚣，沐雨凌背着一把粗布包裹，右手牵着苏流月，身边是陈凡战兄妹两人，正不紧不慢走来。

    陈碧儿见身前携手并肩的两人。两道白衣，少年身形挺拔、英姿飒爽，少女则裙摆翩跹、妙丽玲珑，在两旁同窗的映衬下愈显得偶合天成。心中莫名泛起一丝醋意的陈妮子鼓着腮，提起勇气跑到沐雨凌身边，顺势拉住他的另一只手。

    苏流月看着陈碧儿，眼神迷惘。

    “怎么啦？”沐雨凌不解问道。

    “嘻嘻。”陈碧儿没有回答，只是朝着他吐了下粉舌。此刻若有人留意，会发现她挽住沐雨凌的小手腕上多了一条晶莹的贝母手链。

    陈凡战看着眼前这个犯花痴的妹妹，无奈苦笑。

    沐雨凌扫了台上一眼，感叹道:“今天好多人呀……”

    他注意到东侧一座争锋台上战况接近尾声了。

    来自神武院和裁云宫的学子分别拿着刀剑发出最后一击。只闻一声清脆，裁云学习败在对手的刀下，抱憾下场。

    那位神武院的学子气力亏损大半，同样到达强弩末矢之境，因此在听到自己的榜名提升之后不多停留，火速走下擂台。

    沐雨凌安抚好身边的少女后快步走上那座争锋台。

    “雨凌，要小心。”身后传来陈凡战的嘱咐。

    “沐哥哥，如果有危险一定要喊出来，不可逞强。”陈碧儿也是移步上前，抓住他的手。

    沐雨凌感受着少女掌心泛起的汗滴，心头一暖，回头给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

    苏流月搂住陈碧儿的肩膀，示意她安心。

    苏流月对沐雨凌有信心，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沐雨凌的实力。

    沐雨凌转身跃上争锋台，取下背后的包裹后平平摆在膝上端正而坐。

    沐雨凌闭上了眼睛，他在等待。

    武榜之争有规矩，无论榜内外，无论名次高低，就可以对榜上之人发起挑战，若被挑战之人迟迟不应，三天之后名次将会被挑战者取而代之。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沐雨凌不怕没人应战。

    他相信能到达那个位置的人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位置。

    尽管难以再进半步，尽管哪怕失败也只会后退一名！

    那便是乙级第一，恰好又是淬体和锻骨境接界的分水岭！

    甲级之下，便无锻骨境！

    很快，人群中炸出惊呼，沐雨凌期盼许久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一头长发，身形修长，颇有几分书生气息，就这样徐徐走向沐雨凌所在的争锋台。没有人敢阻拦他，强如陈凡战这般名次足够靠前的人尚未和他目光交锋便已感受到压迫。

    潘非真，接连停留在乙级第一而无可超越者，修为淬体巅峰，传闻其真正实力便是面对甲级那十位锻骨境强者都有一战之力。

    此刻他脸色阴郁，如同即将迸发雷震的乌云。

    沐雨凌，一个名次甚至只在癸级昙花一现的泛泛之辈竟敢越级挑战排名十一的他？！

    潘非真站着争锋台下，伸手拍在台面翻身而起。

    若非武榜规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这场挑战。因为这一战哪怕是轻松赢下，想必都不少会被同窗调侃。

    沐雨凌睁开眼，微微一笑，到:“你来了。”

    “少废话，出手吧！”潘非真甩袖，露出一掌，开口说道。

    两人朝着督导先生所在方位喊出自己的院系和名字。

    沐雨凌随手将粗布包裹放到一边，瞥了一眼前者系在腰间的长剑，旋即道了句:“你要小心咯。”

    见对手依然一副傲慢样，沐雨凌不准备留手，上来便是火力全开，施展冰雪漫流步冲向潘非真。

    由于沐雨凌开始习惯修炼灵气只进不出的独异法门，至此体内虽有些许自主衍生的灵力，但也往时相比实在不足为道，甚至连淬体境的程度都远远不及，这也是潘非真轻视他的理由。只是此刻，看着沐雨凌极速拉进的身形，潘非真震惊之余迅速做出反应，递出一掌。

    两人交手，气氛顷刻火热起来。

    沐雨凌左脚踏地陡然发力，速度高涨，一记猛虎拳爆发虎啸砸在对方扫荡而来的腿上。

    潘非真微微眯眼，腿骨缓缓传来的疼痛让他对眼前这位挡下一脚却不退反进的小子多了一丝心眼。

    有人说沐雨凌打败赫肖，一拳也可将辛腾云击晕……那又如何。

    我潘非真可是武榜第十一的强者，放眼整个灵府除了甲级十人可以压我一头，谁也不是我的对手！

    潘非真动了，双掌凝聚灵力飞速向前冲去。他决定主动出击，以雷霆之势击败沐雨凌。

    沐雨凌腰身拧转踢出一脚。

    潘非真早有预料，左掌变化方位，拍在沐雨凌脚踝将其压下一线，右掌转瞬间贴在他的腹间。这一刹那，力道甚至没有打入沐雨凌身体，只见沐雨凌借潘非真左掌下压之力翻身撩出右腿扫中前者。

    “……！？”潘非真侧身受创砸在台面。

    未等他回味过来，沐雨凌欺身逼近，一把勾拳带着猛烈的拳风从下方直撩到潘非真胸口处，撞开他那交叉抵挡的双臂，狠狠集中下巴口。

    一声爆鸣在颅内炸开，潘非真视野顿时模糊，他踉跄着倒退数步后半跪着地。

    急剧喘了几口大气，潘非真终于清醒过来。他咬着牙，近乎倒竖的剑眉之下，双目盈满恨意，似乎马上喷出无尽怒火，要将眼前的少年吞噬殆尽。

    他右手下意识地就要抓住腰间的剑柄，但下一刻便停滞下来。

    他怒极而笑，道:“沐雨凌是吧，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沐雨凌蓄势待发的姿势未变，说道:“潘大哥，我劝你还是拿出全部实力吧。”

    潘非真瞳孔悄然收紧，他一字一句道:“好，我如你所愿。”

    “拿出我的全部实力！”

    乙级第一的实力！

    “哗——”潘非真的衣袖无风而鼓，他向沐雨凌走去，双臂虎口爆发骨骼碰撞声。反观沐雨凌，依然是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这让他不快。

    “沐哥哥，加油。”身后传来陈碧儿悦耳的助威声，沐雨凌背对着她抬手给个招呼，然后摆出八荒拳的起势。

    碧儿，凡战……这次就让你们看看我的实力吧。

    “呼……”身材壮硕如牛犊的萧伯凯姗姗来迟跑向陈凡战兄妹，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引旁边学子纷纷避让，“沐雨凌的成名一战，我没错过吧，呼……”

    陈凡战淡淡道:“正值白热化。”

    萧胖子长长呼了一口气。他气海磅礴，呼出的口气甚至动摇地面的沙尘。

    萧伯凯喘过气来，抬头望向台面，立马便被吓了一跳，破口道:“这，这……这，雨凌的对手怎么是潘非真？！”

    对众多学子而言，长据乙级第一的潘非真就和甲级十人一样名声大噪，令众人知晓。

    他一时不敢相信，于是回头扯着陈凡战的袖口就要问个明白，这时才注意到后者的目光此刻已然不在争锋台上两人的身上。

    “你在看什么……”

    陈凡战没有回答，俊逸的脸色一双剑眉微微皱下。

    他在看武榜。

    那个似乎远不如前列强者让人时刻关注的名字……

    姚北剑，乙级第六……

    两人拳脚碰撞，均是火力全开没有。

    沐雨凌双手揽一股气回到胸前，随后攥紧拳头怦然打出，赫然是八荒拳中威力十足的[撼山海]！

    潘非真不做后退，两脚分跨稳驻地面，调浑身之灵力于双掌猛地轰出。触及前者拳锋的瞬间，潘非真便深感自己如同面对的是一轮巨槌，攻势瞬间落了下风，不得已后撤半步苦苦支撑。

    沐雨凌随之张开手掌箍住他的腕口，迅速背身支起右肘顶在他的胸口将他拔地而起摔出。

    揽雀尾！

    潘非真眼见就要砸落之际伸手拍在台上，随后往前滚了一圈卸去力道。未等他站定平气，沐雨凌已经冲到跟前，右手撇开他慌忙间甩出的一拳，右掌破风砸在后者胸膛中。

    平阳掌！

    潘非真顿觉胸口一闷，全身灵力溃散近半。他咬牙承受，踹出一脚想要将沐雨凌远远震开。

    沐雨凌只是倒退一步，随后继续施展身法踏裂台面如飞矢冲来，在腰间蓄满力量的拳头往对手要害击去。

    他凭什么打过我！

    潘非真心中怒吼，五指握拳爆出猎猎风声，带着强烈的灵力直拳冲出，要击退沐雨凌。

    “碰——”两人虎口处炸出闷雷般响声，随后又是一道低沉巨响，潘非真旋即清晰感到来自沐雨凌的灵力自虎口贯入、爆发，讲他的骨肉震得痹麻尤甚痛楚。

    潘非真目光一狠终于抽出腰间的利剑在一片惊呼声中将沐雨凌的半截头发划断。

    沐雨凌果断退避到那件粗布包裹边，用脚尖勾起，双手握住裸露出来的长杆，猛然发力抖动枪头，将那一抹震撼人心的血红展现出来。

    “血红色的……长枪……”陈碧儿发出呢喃。

    “长枪，还有之前的那本《狂澜枪决》，难道你早已准备好了吗？”陈凡战同样震惊，细细回想，愈加觉得台上那个一直笑笑嘻嘻，将他们视为亲人的白衣少年城府之深。

    潘非真啐了一声，脸上再也没有半分轻慢，取之而来的尽是狠绝之色，道:“长枪又如何！”语落，他激荡剑光，身体和长剑仿佛化作一匹白练，朝前扑去。

    沐雨凌神色平静，挥动七尺长枪在地上擦出亮眼的火光直到后背之处，随后在前者携着凌厉气势就要刺到自己的片刻瞬间暴动，划出一道血红满月当空砸下。

    潘非真见其势大力沉，转换锋芒格挡下来。下一瞬，只见沐雨凌右手腕口一横发力，枪头擦着剑身斩落地面后又一撩而起将他逼退。

    潘非真开始倒退，沐雨凌则步步紧逼，手中长剑如赤龙出世，一横一撩血红残影狠狠砸在地面抑或是潘非真的长剑上，激起声声波澜。

    沐雨凌臂力本就惊人，有了长枪如虎添翼，攻势密不透风，压得潘非真尤为艰难。渐渐地，潘非真身上出现伤口，他也在少年刹那的疏忽间俯身闪过一记横扫，双腿踏地如猛弩之矢冲出，顷刻淬体巅峰的灵力一展无遗，一剑朝着沐雨凌左肩斩下。

    沐雨凌回拉枪杆抵挡，但还是被前者力压一头在肩膀上开出血口。

    沐雨凌双手一震，长剑陡弯，那抹锋利无比的血红便如凶兽之爪在潘非真腿上扯出血线。

    潘非真双眼圆瞪，看着眼前无比惊人的一幕。

    年纪比他小上许多的白衣少年，挥舞长剑一招紧接一招，如大雨倾盆尽数砸向他，激荡起绚烂的火花。他在不断闪避中拉开身形，甚至伺机反击，但渐渐陷进更深的泥沼中。

    沐雨凌那把血红长枪如活龙，拔地而起、从天而降、来去无影，又如海潮，层层叠叠，一次更甚一次凶猛，砸得他双手发颤，腿脚酸麻。

    “我去……这是《狂澜枪决》……那小子居然练……成了？”台下，萧伯凯惊得脸色发白，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来。

    “沐哥哥，原来这么强……”陈碧儿同样目光呆滞，低声呢喃。唯独苏流月没有这般惊讶，只是看着争锋台上那道修长的背影，不由忆起昔日和沐雨凌在西风镇生活的情景。

    少年时常会挥舞长枪，少女则在他身后，吹着母亲的陶笛……

    潘非真受够了尽落下风的处境，于是咬牙挥剑劈开长枪奋力冲到沐雨凌身前轰出一拳。

    沐雨凌沉着迎出一记摆拳，将他打退数步。

    “怎么可能……”潘非真看着流溢血丝的手臂，不敢相信。

    堂堂乙级第一，怎会不敌连武榜都登不上去的无名之辈？！

    剑芒闪烁，潘非真一手挽剑向前，一手张掌托着剑镡爆发极速，再度朝着沐雨凌刺去。

    这一招，仿佛放下所有防备，将所有精气神集中在寒芒刺眼的剑尖之上，只为一击定胜负！

    “咯……”两道白衣不知何时冲进人群中，赫然是两位本居高台记录榜名的督导先生。此刻他们神情严肃，注视着争锋台上战况，只为瞬息之间出手避免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

    直面寒芒，沐雨凌没有选择退避，而是抖动长枪，屏一口豪气平直贯出。锋芒相交之际，不想潘非真迅疾侧腰，调转剑刃贴过枪杆刺向沐雨凌。

    沐雨凌眼眸闪过一丝寒意，双手紧握长枪猛地一沉，枪杆猝然弯弧，重重啪在后者肩上。响声之大，如雷灌耳。

    潘非真放弃防备，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击，整个人栽到地上，那柄长剑也贴着沐雨凌的发梢飞出台外。

    “潘大哥，你输了。”沐雨凌枪指对手。此刻纵使潘非真心有不甘，也不得不低头服输。

    淬体巅峰的他，输了，输得毫无悬念。

    而随着督导先生喊出沐雨凌胜出之时，众人沸腾了。

    沐雨凌，登乙级第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