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二人并肩而行、大步向前，素山道人道心微动

    说起来二子进山三载春秋，垂髫孺子悄然长成了六尺男儿

    又是人间一年将尽夜，仙山万里未归人

    心中决定待到考校结束，带方脑壳任耕实回家过年

    自己和岑六郎也跟着方脑壳回到这人间恋眷最浓处，再去看一看

    ..................

    热毛巾一下盖到岑六郎脸上，烫去连日赶路的乏意

    他们师徒三人穿山过林，经城渡河，六日西去三千里，来到了豫郡第一关--函谷关

    饶是他与方脑壳炼体小成，《观云自在经》也即将突破第一境界，但在这寒冬腊月的风雪中赶路也是疲乏急了

    更何况这赶路的方式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这三千里西行，二子是‘跳着’过来了

    当日

    考校结束时，他二人已经连续前行数百步，来到神位前列的蒲团旁边

    虬髯道人看着葫芦道人砸吧砸吧嘴，葫芦道人心领神会

    二子又前行一步，葫芦道人道袍一挥

    这一步便从煌煌神殿迈进了土匪窝

    二人被灌到伶仃大醉，岑六郎也不记得自己喝醉后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只记得睡醒时一只手在葫芦道人的大葫芦嘴里塞着，而自己的虎头帽在铁锅里咕嘟冒泡

    师尊只是让他们简单盥洗

    便在翠云峰的一座小山头上观灵虚风雪，等着他们

    待二人吭哧吭哧地爬上峰顶，素山道人从身后拿出两对笔直略有弧度的松木板子

    也不说去哪

    让他们二人将松板在脚上绑好，拂尘一挥，二子连摔带爬的滑下山去

    就这样一路滑，滑到山脚，素山道人便提溜着二子脖领拎到下一座山峰，再扔下去

    这一滑，西去三千里

    西去三千里，有大小名山七十二，山有峰峦无数

    师徒三人日夜不停，只在力竭时躺在雪地中不愿起身，素山道人也不戳破二子无赖作派，由着他们歇息片刻

    二子也从一开始的踉踉跄跄前摇后摆，逐渐掌握了技巧，一路上如切如磋，相互竞逐

    两人也不是四肢不协之辈，这一路走来，技巧精进非常，俨然有了一副大家风范

    西行六日三千里，终于一座巍巍雄关卡在眼前

    关名函谷

    函谷关据原临涧，接山塞河，地处“两京古道”，城内屋舍俨然，穿城大道商街林立，关城之后繁华连绵百丈，城墙外没了束缚，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南来北往的百姓络绎不绝，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脂粉香、肉面香扑面入鼻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八了，函谷关城内家家户户在发面蒸肉，敬神祭祀，

    师徒三人居高而望，人间灶烟袅袅，百姓香火缈缈，烟火香气缭绕关城上空，日光照射下泛着红紫色的繁华盛气

    他们仨，绕城不入，躺在城外一间巷面铺子的内院厢房里

    铺子门口竖九尺长杆，上挂三角旗幡，旗幡随行人来往飘动

    上书行楷六字

    ‘泰顺发净身行’

    师徒三人躺在一个大大的热水木桶中，脸覆热布烫巾，

    浑身舒泰，懒散的说不出话

    五行八作，修容净发自然也是一门行当，冬日薪柴涨价，寻常百姓家更舍不得烧热水专门用来洗澡

    而且来到这，岑六郎才知，原来古人所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是邋里邋遢，不修容净发

    相反，因为蓄发簪冠，如不及时清洁，容易滋生异味，如果辫发且一年一解发梳洗，容易头秃

    所以对须发净容的要求更高，更有洁癖者，解发熏香

    无论男子还是女子，若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黑长直发，都要被人称赞一句‘云髻峨峨’或是一声‘伟男子也’

    于是催生了许许多多像‘泰顺发’这种以修容净发还带洗澡业务的铺子

    洗过澡

    素山道人拿出两身素净里衣、厚实柔软中衣，又递来两身道袍

    道袍宽袍大袖，通身素青，后绣阴阳八卦，细看衣襟袖领之间红丝金线内敛

    二子穿好道袍，玉带束腰，腰携金穗桃木道剑

    岑六郎身长六尺七寸，材形颀长，剑眉星目

    素青道袍映衬之下，笑唇桃红而肤质温润，如出云之岫玉，如玉树之临风

    阔耳挺鼻，浓眉黑发

    岑六郎手指修长，捏握一根木色簪子，挽起顺直长发作太极道髻

    实在是姿仪绝美，风姿特秀，好一个脱俗少年郎！

    好一副人间好皮囊

    素山道人也一边穿着衣袍一边说到

    “这身道袍是今年初秋时，我从红尘观中为你俩求来的百家丝线，又请你紫阳师祖编制成袍，紫阳师祖怕我收了徒弟以后再去烦他，便在编制时施了一些小法术，此道袍水火不侵，揉拉不破，若是你二人日后施展法相天地也能随身变化大小”

    素山道人想起了紫阳真人，眉眼舒展着，笑言

    “此袍不能防刀劈斧凿，但能防日销月铄的消磨，不能防身，但若日后二子遇险，心血浸袍，丝线触地，则我三仙观人间道神皆会心有所感

    而且此道袍丝线是为师遂百家愿得来的，内蕴凡人愿，织此子弟袍，心持正，祛灾避祸”

    二子穿戴整齐，躬身称谢

    岑六郎心想‘这鹿皮道靴许是师尊麻烦过一次紫阳师祖了’，素山道人须发尽白，长眉飘飘的模样愈发慈祥起来

    师徒三人捯饬一番，又把二子原本身上的皮袄都卖了，换得碎铜百钱，在城外街市采买起来

    讨价还价间，三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

    “师尊，为何这热闹坊市不在这城中”岑六郎大包小提溜地一边躲避人群一边问素山道人

    “函谷关在我人族腹地，数千年来，也没有战事能深入至此，但函谷关毕竟是关城，关城之内只允许有府衙钟楼、营房民居

    凡间百姓世族于此繁衍生息，日渐昌盛

    加上此地交通两京，通衢南北，于是商户都在城外坐地行商，也乐的不交那入城税费

    由此成就这热闹坊市，十里红尘

    哈哈，你二子不知

    我在第一次下山时比你俩稍长一些，也就十六七岁

    一入红尘误此生，也曾如这芸芸凡生一般生活，又是人间一年将尽夜，仙山万里未归人”

    “师尊师尊，你也摆过摊嘛”？任耕实瓮声瓮气的问道

    “也做商贾也作文，摆摊算卦、匠作食肆都做过”

    “师尊师尊，你有没有娶妻生子”？

    素山道人双眉垂下“也曾娶妻、也曾有子，滚滚红尘，年华蹉跎呐”

    “师尊师尊，作这商贾可也有趣”？

    “走街串巷也能见识家家悲欢，作文人雅士也好、贩夫走卒也罢，求食糊口也实属不易”

    “师尊师尊..........”任耕实只在那些半清半醒的梦中见过这些，可大梦一场只是走马观花，如今听闻师尊竟然都亲身经历过，像个好奇的小牛犊问题不断，哞哞叫着

    师徒三人从一家成衣铺子中走出

    素山道人拿着二子收纳在玉带里的皮货，和店主据理力争大动干戈，最终将一小堆皮货换成一包碎银

    师徒三人昂首挺胸，走出店来

    店主眉眼藏笑，拱手相送

    “师尊，原来我俩的皮袄值这些多的银两啊”任耕实问道

    任耕实捯饬了一番，原本纠结在一起的油光虬须也理顺许多，鬓发也被支木簪在头顶挽成一个混元髻

    只是这方厮身材魁梧，肩宽肤黑，道袍下也是一身牛虎筋肉，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像武夫多于像道士

    “呵！买的不如卖的精，这店主即使再精明，也自然是比不上老道我

    你们的鹤泽师叔，为了给你们抓那些野物可是费尽了心思，将昆嵛山连绵山坳里，所有凶猛的走兽野物都被抓来，给你们翠云峰群童历练

    只是你俩夯货、夯货！”素山道人长眉飞动，犹带着大胜的气势对着二子怒点指斥

    “你俩夯货去翠云峰之前，那些弟子结团群居，自保有余，敢狩猎捕杀的却是少有

    就拿你们做成虎皮帽的吊眼金睛白额虎来说吧，它久在昆嵛山北麓，鹤道人每三年摄它到翠云峰恐吓这些道童

    你俩夯货倒好，胆大包天，直接诱杀了

    不过倒也没给为师丢人，哈哈哈，你鹤泽师叔痛惜之下曾言‘自从此虎被你俩做成虎皮帽，这翠云峰就少了很多乐趣，群童也少了很多欢声笑语’

    你俩夯货，越来越起劲，昆嵛山方圆三百里的凶悍野物越来越少，连那些樵夫都敢入山伐木了

    今秋，你鹤泽师叔传信到我红尘观，要我给他抓些野物，还挑剔至极，横瞳食草的不要、年幼体弱的不要

    今冬，我不堪其扰，一气之下抓了只成精的恶豺送去

    你们师叔极尽嘲讽地回信，说我确实心疼你俩夯货，我又不好意思回山取回这恶豺，只能借着你俩炼体小成，《观云自在经》也入了第二境的由头，提前接你俩夯货出来

    这些皮货都是你师叔精挑细选，优选出的一方山林霸主，一个个油光水滑的，当然值些银钱”

    “我们一走，翠云峰确实少了很多欢乐”岑六郎学着任耕实瓮声瓮气的样子接话

    “师尊师尊，我们待会去哪儿，去师尊的红尘观嘛”？任耕实不理会岑六郎，嗡嗡又问

    “转向西北，去你家过年”

    “师尊师尊，我们还滑着走吗”？

    “等咱们滑着走到，估计能赶上明年中秋”岑六郎撇嘴接话

    两子相视一眼，嬉笑着边走边闹

    素山道人看着笑闹一团的二子，看着这热闹的凡俗街市，看着这巍巍雄关和百丈红尘，两道白眉飘摇而行

    待到无人处，拂尘一挥，脚下祥云升起，二子并肩而立于素山道人身后，飘向三千里外的遥远小山村

    云上传来岑六郎轻轻的声音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呐~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妈妈甜蜜的吻呐~叫我思念到如今~~”

    歌到情深，似有道牛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