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才知年。

    岑六郎与方脑壳

    在岁尽寒冬时节的大雪中接到了一只纸鹤

    纸鹤落在任耕实肩头，轻啄任耕实侧脸，任耕实转过头吓了一跳，但看到这纸鹤十分面善

    纸鹤在肩头摇晃站定，口吐人言，朗声道“速来灵虚山聚事堂，日落之前务必到”

    他们听出这是鹤道人的声音

    鹤道人其实是一个开明师长，只是喜欢促狭作弄小孩罢了

    当日他二人接收物资时，鹤道人其实就在密林深处，也许是等着看热闹，也许是压着那些淘气道童愿赌服输

    无论如何这三年来鹤道人对他二人看护良多

    包括但不限于给二人的蔬菜施肥、给二人送凶猛的竖瞳野兽锻炼身体、悄悄打翻米缸饲养春日饿急的山鸟……

    岑六郎看了看跃海南来的厚重雪云，黑云欲摧山

    “若是不落雪，虽然林道小径也是难行，但日落之前或许能到”任耕实用厚厚的嗓音说道

    “一定会落雪，林中小径湿滑难行，我们走山脊，无风就借树梢跳跃前行，有风就落地奔行，日落之前能到”

    于是二人裹紧皮袄，皮袄外又套上麻布罩袍，蹬上道靴。岑六郎拿好火石与道剑，任耕实背负沉木短矛和酒囊

    二人锁好门窗，一头扎进白雪皑皑的密林中

    风起昆嵛，雪落千丈

    素山散人等六十四散人围坐在三仙观聚事堂中

    堂兄无椅，只有围成好多个圈的蒲团，蒲团最中间是一个硕大火坑

    坑里参差不齐的续着几棵松树枝干，劈哩叭啦地燃烧着

    坑上挂着一个铁锅，锅里是煮着豆腐和很多个酒囊

    三仙观聚事堂不像是仙家福地，倒像是风雪深山中的一个热闹土匪窝子

    “嗨嗨嗨，白眉小道，天黑路滑，你那俩徒弟怕是来不了吧”？虬髯道人一拍大腿，一只手挠挠脸上乱糟糟的胡子，一只手指着素山散人大声说着

    “尚未可知”素山散人指尖捏着白眉眉梢，高深莫测的笑言

    “是啊是啊，我听鹤泽老哥说，这些瓜娃子就你那俩有出息，待会来了我可要好好看看，是不是鹤泽老哥扯谎”这说话的是一位青年道人

    他张这两条腿，箕坐在蒲团上，背后枕靠着一个引人注目的大葫芦

    “啖腐果的烂货，你怎可凭空污你道爷清白”？鹤道人鹤眼一瞪，决眦欲裂，朗声反问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锅中滚汤沸腾，热雾氤氲，聚事堂内放浪形骸的六十四散人吵闹着，充满了愉快氛围

    大门轰的一下被风推开，两道雪风卷着两个人形入的堂来

    众人醉眼朦胧，定睛一看

    两人形脚踏鹿皮道靴，身裹兽皮外套麻布罩袍，腰间胁插木剑，一身风雪

    头戴白黄虎皮翻帽，身形滚圆臃肿，似人形，风雪随来也有三分山君之威

    来人正是岑六郎和方脑壳

    此时聚事堂内不是刚才土匪窝子模样

    二人推开漏风木门入内，见聚事堂内烛火通明，金龙双凤绕着白玉石柱，石柱高数十丈

    大殿内宽广空旷，尽头供奉巨大三仙牌位，牛腿粗的一排排蜡烛火光荧荧，每一根烛火便对应着一位人族道神，神明而异香盈鼻

    六十四散人，盘坐于蒲团之上，身后无数道童低声诵经，煌煌道乐之声将二人身后风雪拒之门外

    二人相视一眼，俯身朗声大拜

    “弟子更始”

    “弟子尘留”

    “拜见诸师长”

    神位下，前列蒲团中一道人直身而起，两道长眉悠悠，素山散人走到跟前，拂尘一挥，身后木门嘎吱关上，更始、尘留二人也被清风扶起

    “你二人入我山门，亦有三载春秋，今岁将尽，诸师长要考练你等一二，若是学有所成，待到后几日元辰正日时，且随我下山去，也不算丢了三仙观的颜面，二子可明白”？素山道人看着二人问道

    “弟子谨遵师命”二人拱手称是

    虬髯道人直身而起，大声喝道“入山三载，可曾乞食他人？！”

    方脑壳更始，瓮声瓮气的回道“寒来暑往，春种、秋收、冬藏

    蔬食米粮皆是辛苦耕种，山林野果皆是亲手采摘，骨肉血食皆是师长赐而自猎狩之，故、入山三载，不曾乞食他人”

    虬髯道人颔首，“真心诚言矣，如此，二子向前十步”

    素山道人侧身让过，二子大步向前

    “且停步”一道人倚着大葫芦站起来说道，“诗书礼乐书术，可曾时长温习”？

    岑六郎回答道“我人族先贤之金言遗句，朝诵昏省，不敢稍怠”

    “术之一道，可有钻研”？

    “回师长，术之一道，吾甚爱之”

    “如此言，且听题

    树上七个猴，树底一个猴，知树高7丈，汝驱飞剑击之，二息中树底之猴头

    问，若击树上猴头，几息可至？”

    岑六郎毫无停顿，回答道“我不会飞剑，只会掷剑，掷剑之速，二息十丈，故此我距树底之猴二十丈矣

    由此可得我之去树上猴头，二十一丈又寸余而已，击之，二息又五分之一息后，痛击猴头矣”

    葫芦道人抚手大笑，“上前十步”

    又有诸道人师长挺身而出，先后考校‘周易八卦、求仙问卜、药草医术、吐纳修行、御云行决、青云剑诀’等等

    素山道人在两人身后，注视着他们大步前行，心中感慨

    素山道人身为三仙观紫阳真人座下六十四散人之一，捧领艮位，但红尘蹉跎数十载，道心有缺

    斯人已逝，遗憾难弥

    领紫阳真人法旨，去雍郡收徒，道算缘法有一师徒缘分，没想到垂柏树下灵机一动，又去捡了一个徒弟

    这三年扔到翠云峰下让鹤泽师兄代为看护，心里也时时挂念

    现在看着岑六郎和方脑壳二人，并肩而行、大步向前，道心微动，竟有圆满趋势

    自己那道心缺憾，多半是要应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

    但无数岁月以后，道心破碎的素山道人回忆起今日风雪三仙观，这两孩子并肩而立的向前一步步

    只觉得呜呼痛哉！大道不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