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阳光温暖。

    叶霜的觉是越醒越早。

    “你醒了。”

    叶霜偏头，床边的傅佑嘉正关切地望着她。

    “你守了我一夜？”叶霜讶然。

    “怎么可能啊，我倒是想，但也不能啊，是护士守了你一夜。”傅佑嘉微微笑着，“我只是来得早，给你带了桂花糕。”

    叶霜坐了起来，神色松弛，笑意又胜。

    “真好，好久没吃桂花糕了。”

    “看来我今天又做了一件让你开心的事情。”傅佑嘉满意地笑道。

    医院是个远离车水马龙之地，晨间静谧，这样安宁幸福的时光好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两人相顾无言，只在相视一笑中会意。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感受时光的流淌，直到陈医生的诊疗开始。

    医室外，傅佑嘉紧张地踱步，昨天的意外让他不住地担忧，诊疗的进度已然过半，却也是难度的高峰。

    医室内舒缓的音乐声响起，悦耳的音符扣人心弦，傅佑嘉也徐徐松了口气，记忆里，叶霜悲伤而又倔强的神情再次浮现在眼前。

    ……

    熟悉的书店里，阁楼下的钢琴依然静静地陈列在中心，楼层上的圆桌坐满了读书的学生，欢快的音乐声与低低的人语声交杂，不显得聒噪，却营造出一片温馨祥和之境。

    叶霜的对面，坐的是傅佑嘉。

    “今天叫你出来，是想把这个还给你。”叶霜将之前傅佑嘉给她的那张银行卡推了过去，“我很感谢你，以后若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必定全力以赴。”

    “不必如此，我的忙也没起什么作用。”傅佑嘉的眼神暗了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霜的表情，“我很抱歉。”

    “你知道了？”叶霜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悲伤。

    “你一个星期没来上课，我猜到的。”

    “嗯。”叶霜将帽檐压低，遮住了那双悲痛的眼睛。

    “我明白你的感受，那种无力感……”傅佑嘉的眸色波动，是和她一样的悲伤，“你的奶奶，我的妈妈……”

    “以我的经验，别太压抑自己，悲伤一阵，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那不是你的错。”

    “如果一直悲痛，最终只会伤害所有人。”傅佑嘉的话温柔而坚定，“这是你曾经开导我的话，还记得吗？”

    叶霜抬起下巴，帽檐下的双眼已然噙满眼泪，她不让泪珠落下来，神情悲伤而又倔强。

    “我记得。”

    “好，我相信你。”

    叶霜点点头，起身要走。

    傅佑嘉忽然拉住了她。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明天。”

    “好。”

    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那一刻，叶霜抽出胳膊，转身离去。书店的玻璃门在开合之间带动了悬挂的风铃，清脆的音符声声入耳，在她心底的湖泊泛出阵阵涟漪。

    阁楼上的目光一直追随她到玻璃的死角之外，她不敢回望一眼。

    周家的资源抢夺，奶奶的病逝，父亲的崩溃，母亲的劳累，自己的颓废……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让叶霜痛苦不已。

    她好像一直生活在一个漂亮的温室里面，天真地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是温馨美好的。曾经摆在她面前的，周北泽的崩溃，何知的痛苦，她心疼，她同情，殊不知她从来无法感同身受他们，因为她对那些苦涩根本一无所知。

    直到生活的阴暗面也出现在她的身上。

    可她却无法再共情他们了。

    可惜的是，在她想要共情他们的时候她无法理解。

    可笑的是，当她切身体会到那种感觉的时候却不能再与他们共情。

    亲近的人，已然是痛恨之人。

    周北泽，从小玩到大多少年的情谊，如今也不复存在了。她以为帮助周家的难关度过，一切都会好起来，却是养虎为患，成了和自家争到你死我活的敌人。一份小小的医疗资源，竟然会引得两家反目成仇。一个想要救老人的命，一个想要稳固自己东山再起的事业。

    叶霜不敢相信，爸爸到最后哀伤的请求在周爸爸许久的沉默后只换来一句冰冷的“老人最后都是要死的”，那样坚不可摧的许久的兄弟情就因为这一份切身的利益而宣告破裂了，爸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在自己面前痛苦死去，直至最后崩溃而泣。

    周北泽也失联了。叶霜再也没有找过周北泽，周北泽也默契地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

    到家门口了。

    眼泪风干在脸上，用手擦拭甚至有些撕扯的痛感。

    叶霜努力装出一张笑脸，就像上次从医院走出来那样。

    家里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浅浅暖黄的落地灯。

    “小霜，你回来了。”钟女士起身，将叶霜揽入怀里。

    叶霜将脸埋进妈妈的脖颈，依恋着这个永远温暖的怀抱。

    爸爸缓缓起身，打开家里的大灯，明亮的光线充斥了整个空间。视线里，爸爸的身影已经是微微佝偻了，中年的迟缓已经在叶君正的身上愈发展现了出来。

    爸爸将面碗端到桌上，揉了揉眼里微微泛起的泪水。

    “来吃饭吧。”

    妈妈也拍了拍叶霜的背，带着去了餐桌前。

    叶霜发现，爸爸妈妈在坐下的那一刻，双手撑着膝盖，行动缓缓，好似老了十几岁。叶霜心酸地想哭。

    “今晚的饭有点素了。”钟女士撑着笑脸道，“就当是告别过去的坏日子了，明天咱就开始认真吃饭！”

    “是啊，小霜，向前看的日子就要来临了！”叶君正也笑着点点头。

    叶霜强忍着眼泪，眼角憋的通红，不住地点着头。

    “小霜啊，我们怕你有压力，想来这件事还是得说开。”钟女士缓缓道。

    “是啊，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叶君正顿了顿，道，“利益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的。你还小，还不能明白，但是爸爸决定，让它过去，毕竟就算不过去，也没办法改变已有的事实。”

    “可是爸爸……”

    “不在的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还得把日子过下去是不是？”叶君正闭了闭眼，缓了口气道，“你奶奶的病情是慢性病，也许长期的折磨，不如死亡带来的解脱。你奶奶最后的时刻，也没有怨恨，只来来回回絮叨着她之前许多的快乐日常，很琐碎，很幸福，小霜啊，她希望我们都好好生活……”

    “好。”叶霜放声哭泣，歪到在钟女士的怀里。

    奶奶生前的音容笑貌好似又重现在脑海里，那些琐碎而温馨的日常奶奶没忘叶霜也没有忘记，也许死亡对奶奶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但在她心里的悲伤却不减丝毫。

    “最近的事情，大家都很劳累。”叶君正顿了顿，哽咽道，“特别是妈妈，辛苦你了，很感谢你。”叶君正用力握了握钟女士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钟女士擦掉叶霜的眼泪，道：“小霜，明天去上学，好吗？”

    “好的，妈妈。”

    “距离高考已时日不多，小霜，我们还是要稳定下来，认真生活。爸爸妈妈去上班，你去上课，去高考，明白吗？”

    “我明白。”

    “小霜真棒。”叶君正欣慰地笑道，“我们马上就要赢来新的生活啦，一起向前看！”说着，叶君正起身到冰箱里拿了几瓶果汁出来。

    “不是吧，爸爸，我们用果汁庆祝啊？”

    “对啊，小孩子不能喝酒的。”叶君正故作神秘地说道，“酒只能我和你妈妈一起喝哦。”

    叶霜“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家里持续了许久的悲痛又僵硬的氛围在此刻终于被打破了，也许新的生活真的已经开始了。

    只要她选择性地回避了这些痛苦的事实，忘掉这些令她悲伤的记忆，一切就都好了吧。

    叶霜天真地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