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夏至。

    五更的更鼓刚响过，天地之间一片昏沉。

    睢城之内，万籁俱寂，只有零星的鸡鸣犬吠声不时响起。

    独孤笑傲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时，天尚未亮，四周一片死寂。

    舍不得点亮煤油灯，独孤笑傲摸黑穿起了衣服，将宝剑背负在身后。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从噩梦中被惊醒了，每一次被惊醒的画面都不同。画面虽不同，相同的是一颗被孤独浸透了的心。

    推门走出自己租的小房间，又走过一道门。

    独孤笑傲出现在睢城的一条小街道上。

    向北行了约二里地，一座规模宏伟的武馆出现在独孤笑傲的眼前。

    独孤笑傲没有走正门，而是走到武馆的后面，在武馆厨房旁边的小门外顿了顿步。

    然后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三声响过，不见动静。

    独孤笑傲似乎习以为常。

    没有再敲门，只是在门外等着。

    半晌过去，一个中等身高的，身材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开门。

    也不见他和独孤笑傲说什么，只是推出一辆平板车，往车上套一匹骡子。

    独孤笑傲上去帮忙，那人也不道谢。

    一副没有看到独孤笑傲的样子。

    骡子套好了，中年男子往门里瞅了瞅，忍不住吼了声：“李老三，都什么时候，还不出来。你又不是大家闺秀，要我请你几次呀。”

    “来了，来了。吵吵了啥。不就是比我早了一会嘛，至于嘛你。天天叫，天天吼，一点教养都没有。”一个身材瘦小，三角眼的青年男子慢悠悠的从门里面走出来。

    “你有教养，就你有教养，你有教养也不说早起来一会，把骡子给套上。哪天不是我套的！”中年男子说道。

    “行了行了。赶紧的吧。别晚了一会，让别人等我们了。”三角眼男子说道。

    “你能早起来个一刻二刻的，咱们就晚不了。”中年男子依旧碎着嘴道。

    “我起来那么早干嘛？我一个伙夫帮厨的下手，有我没我都一样。不是还有他吗？”三角眼男子斜了一眼独孤笑傲。

    “人家可是大高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到时候该是咱的活儿，还是咱的。”中年男子说道。

    “高手……”三角眼男子往地上猛地啐了一口。

    然后说道：“什么大高手来跟咱们帮厨的打下手。”

    中年男子瞄了一眼独孤笑傲背上的长剑，对着三角眼男子一个劲的使眼色，说道：“比咱们馆主高不高我不知道，反正比咱们两个是高多了。”

    都是积年相处的朋友，三角眼男子哪里还不知道中年男子的话里的意思。

    只得见好就收，只是一副你奈何我不得的洋洋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

    独孤笑傲默然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如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一样。

    独孤笑傲只是静静的跟着骡车行走在睢城的街道上，一步步，就像不会说话，不会反抗一样。

    三角眼男子坐在骡车上，和赶车的中年男子对于独孤笑傲的不抵抗都是面面相觑。

    “哼……”

    三角眼男子只是冷哼一声，嘀咕道：“什么玩意啊？也配来挑战我们馆主！”

    中年男子赶紧胳膊肘捅了捅他，示意他不要惹事。

    中年男子不捅他还好，一惹他。三角眼男子眼睛一瞪，小小的三角眼险些都变圆了。

    只是他也知道那拿剑的不好惹，在江湖上很是有一些名头。

    不由的嘴里咕哝道：“咋的？我就说了咋地！他还敢砍我不成？晾他也没那个胆。”

    三角眼男子又横了一眼独孤笑傲，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不由得心里胆气更胜几分。

    嘴里哼哼着从春华楼听来的小曲儿，也不再搭理独孤笑傲了。

    约莫两刻钟之后，骡车停在一处院落的大门前。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泛白，天边略有紫意。

    独孤笑傲他们来得已经有些晚了，已经有好几辆骡车或者牛车停在这处门口。

    一行负责装卸食材的力夫不停的在从门里面往外面的车上搬食材。

    “呦。老赵，有段时间没见了。忙着呢？这段时间贵府上采买的东西可是不少，这怕不是有什么喜事吧？”三角眼男子对一个站在门前穿着家仆服饰的老仆打了个招呼。

    那赵姓家仆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头都没回，就开口说道：

    “是李三啊。什么有段时间没见了。前两天还见你逛春华楼呢。当时跟你打招呼，连理都不理。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赵府的家仆啊！”

    三角眼男子面色一囧，只是讪讪笑道：“看老赵你说的啥话，我们这整天在外面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有资格看不起谁呀？还有那个，逛春华楼的事儿，您说话的时候可得小声着点儿……”

    赵姓家仆道：“用得着小声吗？这方圆十里八里的，谁不知道你李老三最爱喝花酒，爱喝花酒也就罢了，还特别惧内。你家那头母老虎知道你又往青楼跑，看回头不把你的腿给打折了。”

    三角眼男子浑身一抽，只是嘴里兀自嘟囔着：“谁怕谁？还打折我的腿，借她三个胆子，她也不敢。”

    这个时候，一个手里拿着账本的掌柜的，出现在三角眼男子身边。

    “轮到你们雄威武馆了，李老三，你们今天的量还是老样子是吧？”

    “王掌柜说得不错，还是老样子。我们这就一起搬食材。”三角眼男子说道。

    “哪能让你们忙呀，让那些力夫们忙就是了。”王掌柜说道。

    “嘿，白得的劳力，不用白不用。”三角眼男子说着招呼了一声，示意开始忙活。

    中年男子和孤独笑傲都从骡车旁边走过来，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走入力夫的队伍之中，从院落里往外面骡车上搬运食材。

    一炷香时间之后，骡车上就摆满了各种各样今天食用的食材。

    “王掌柜的，那我们就先回了。”李三向王掌柜打了个招呼，然后施施然的走上骡车上特意留出的一个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

    然后，就那么坐在骡车上，挥手向赶车的中年男子示意道：“走着！”

    独孤笑傲依旧如来时一样，一路步行着，向雄威武馆走去。

    “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不甜不要钱啊！”

    “豆腐脑！豆腐脑！水煎包子，豆腐脑！甜的，咸的都有啊！”

    “卖包子喽！个大又好吃的肉包子啊！来瞧一瞧，看一看呀！”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路上已经有商贩开始出摊，叫卖早点。

    独孤笑傲看了一眼，行在前头的骡车，这里离武馆已经不远了。

    他从怀中摸出两枚铜板来，随手递给叫卖包子的店家。

    然后接过两个素馅的大包子，一边大口咀嚼起来，一边向武馆走去。

    日上中天的当口，身穿雄威武馆杂役服，又身背一柄宝剑的独孤笑傲从武馆后门走出来，汇入门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中。

    “老板，一碗素面。”独孤笑傲走到一处摆在街道上的商家处，随意坐在一个凳子上，就是吩咐了一声。

    “好嘞。客官，还是老样子，多放葱花，不要香菜是吧。您稍等……”店老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

    “老板，再来一碗素面。”这时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小店里响起。

    独孤笑傲刚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在他的对面坐下。

    独孤笑傲下意识的抬头，对方却让他愣了一愣。

    “是你。”

    “不错，是我。”赵惜言答道。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独孤笑傲说道。

    “不错。我来向你邀战。”赵惜言道。

    “怪哉！你来挑战我，我可不是你的对手。按你的身手，已可算是天阶圆满境界，距离武林神话之境也不过一步之遥。只是这一步难如登天罢了。”

    “武林中能让我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的朋友也不多。你算一个。”赵惜言说道。

    独孤笑傲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朋友这个字眼对于他这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

    “我能帮你什么？”独孤笑傲道。

    “武林神话之前，江湖高手分为三阶九等，分别是天地人三阶，这三阶中又分小成、大成、圆满等等境界。我大致估算出我的实力在哪一等，只是非常迷茫，不知我的前路在何方？”赵惜言说道。

    “你需要一双眼睛帮你看到前路在哪里？而恰好我有这双眼睛。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独孤笑傲道。

    “那你如何才肯帮我？”赵惜言说道。

    “帮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帮我一个忙。”独孤笑傲道。

    “什么忙？我帮。”赵惜言决然道。

    独孤笑傲的嘴角翘了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赵惜言。

    这个时候，三四个带着刀剑的江湖人突然走入小店里。

    “小二。来三斤牛肉，再炒几个菜，上一坛女儿红。”江湖人嘱咐了一声，然后自顾自的开始闲聊起来。

    “好嘞，客官稍等，酒菜马上就到。”店小二回道。

    “唉，你们听说了吗？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分宝大会被人搅黄了，你们知道是谁做的吗？”一个江湖人在小二上菜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八卦起时下流行的江湖趣闻。

    “这回事我也听说了，当时那紫霞山庄为这个分宝大会可是折腾出了热热闹闹好大的排场，结果呢，被怒涛盟给搅黄了。”其他人显然对这个传闻，颇有兴趣，而且显然也知道一些东西。

    “可我记得当时出手的是四大寇之一的飞萤，连中无常的杀手都出现了。莫非他们都和这个怒涛盟有瓜葛不成？”

    “那是绝对的。你们想想，那分宝大会可是北紫霞举办的，武林几十年都未有的盛事，敢跟北紫霞别一别苗头的江湖之中，也就只有南怒涛了。而且这怒涛盟向来都和紫霞山庄不和，也是人所共知呀。其他势力，没那个实力且不说，也不至于出这个风头，和紫霞山庄过不去。”

    “说来也怪，自从江湖中传出飞萤联合怒涛盟大闹分宝大会的消息之后，也不见这个飞萤有人出来澄清一二，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其中也许有什么古怪？”

    “古怪？嗤！”其中一个江湖人嗤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漕帮行事素来霸道蛮横，做事也是不留余地。飞萤这那是无动于衷呀，说不定已经被人连锅端了。”

    “不至于吧？难道漕帮真的把四大寇之一的飞萤给灭了口？”

    “怎么不至于！没了飞萤的供词，漕帮那些人串通飞萤搅黄紫霞山庄的事情就没了着落。更重要的是，不会因此累及自身的名誉，进一步挑起与紫霞山庄的战火。”

    “李兄高见，确实是这么个理儿。那这么说来，那个在分宝大会上出现的中无常杀手也和漕帮那些人有瓜葛了。那估计这个杀手也是难活！”

    “活不活，谁知道？中无常那帮杀神还是死光的好。”

    “嘘……你不要命了。敢这么说中无常，不怕他们晚上来找你呀！”

    “嘶，诸位可得救救我，刚才那句话就当我没有说过啊！今儿个就聊到这了，咱回见啊。”说着话，这人神色紧张的离了小店，也顾不得和几个好友吹嘘了。

    “行行，散了散了。小二，饭菜打包。”那个领头的江湖人匆匆嘱咐了一声小二，就离开了小店。

    “条件我还没有想好，这样吧，你先容我想几天。这几天你就跟在我身边。”

    “跟在你身边，做杂役？”赵惜言说道。

    “哈哈，赵兄真是幽默。我这个杂役是因为挑战雄威武馆馆主失败，才被迫答应下来做的杂役。这几日赵兄就在这睢城里逛逛，容我想想这个条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