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红日主宰着天穹，凄惨的血色将天上地下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奇形怪状的云彩仿佛无数堆砌在一起的死尸一样在天边起舞。就连吹过耳畔的寒风，都带着一阵阵的呜咽声。

    夏飞仙斜倚在温暖的马车里，他透过撩起的小窗，默然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它们与他毫无瓜葛。

    不，还是有些瓜葛的。

    夏飞仙注视天空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马车旁边低头不语的三个人身上。

    三个人中有耄耋之年的老翁，手握一支烟杆，在抽着旱烟。有年幼的小儿安静的酣睡在一个中年妇女怀中，看他们亲昵的神态不难猜出她们的关系。

    一身便服的夏雪莹看了看天色，说道：“此次飞仙皇兄落难，身陷囹圄，难得竟有过往故人前来看望。只是时间不早了，我们在此地用过晚饭，就要连夜动身赶路去往京城。此次飞仙皇兄身中剧毒，恐难以保全自身，为了皇兄心愿，我们必须尽快赶路，就不多留几位了。请几位在此地也用一些薄酒而后便离去吧。”

    那吸着旱烟的老者，动作一停，先是叹了一口气，后说道：“说来惭愧，当初夏大侠舍命救下老朽幼子，才能为我孙家留下了后，如今老朽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大侠中毒身死，却束手无策。惭愧呀！”

    夏雪莹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老丈哪里话，你们能前来相送，就已经不负你们和皇兄相识一场。只是可惜皇兄中毒体弱，不能吹风，所以不能出来与你们长谈。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雪莹公主太客气了，夏大侠往日里行走江湖不知道救了多少危难，济了多少贫苦。若是夏大侠有难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会在江湖中引来多少援手。只恨老朽无能，留在此地只能徒增感叹，却不能济事。也无颜用什么酒菜，我几位便就此别过，只希望夏大侠能洪福齐天，早脱危局。”

    “你们能有此拳拳相助之心，我皇兄便已是心满意足了。如此，这里也就不多留了。”夏雪莹说道。

    说话完毕，那老翁便带着女子和幼子转身离开了这里。

    夏雪莹转身迈上了马车，然后传来酒食，和夏飞仙一起简单用过之后，便欲动身赶路。

    “有声音……”

    突然夏飞仙耳朵动了动，然后警惕道。

    夏雪莹见此，以为是江湖中欲取夏飞仙性命来抬高自己名望的武林中人来袭。便直接大喊“护驾”。将护龙山庄人手尽数聚拢在一起，保卫安全。

    “是刀剑相击之声……”

    夏飞仙又仔细听了听，然后说道：“声音清脆又短促，伴随低沉的惨叫声。可以知道交手双方的实力差距极大。其中一方在被毫无还手之力的屠杀。”

    “他们出来了……”夏飞仙突然说道。

    官道一旁的一处空地上，一只规模庞大的车队正盘亘在此。首尾相连的马车被安置在防御圈的最外围，护龙山庄的人马得到了提醒，纷纷抽刀在手，严加戒备。

    在所有人戒备的眼神中，一个人影从森林中被横着打飞出来，摔落在地上，然后一动不动的瘫在那里，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紧接着又有两道人影飞出，摔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然后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青年人从森林里漫步走了出来。

    此人身形不高不低，体态不胖不瘦，面容黝黑而粗犷，只有一双眼睛乍一眼看上去普普通通，细看去却仿佛苍天的天幕一般，空空荡荡，漆黑死寂，从他的眼神里似乎看不到什么神情，又似乎无时无刻都有神情浮现。

    “这是一个高手！”

    这是见到赵惜言的所有人对于他的第一印象。

    紧跟着赵惜言步伐走出森林的是李莫名和李家的三个后辈。

    赵惜言迈步走出森林，突然迎面撞见一只人数庞大的车队，不由得气息有一些变化，握剑的左手捏了捏剑柄，刚想迎上去。

    忽然李清瑶拉住了他的左手，说道：“十六，这个车队应该不是敌人。你看它的旗帜是白底镶金边的夏字旗，就知道这是当今大夏朝廷的标志，看他们护龙山庄的衣着，应该是护送大夏皇室的车队。而现在分宝大会刚刚结束，出现在附近的大夏皇室只有飞凤公主夏雪莹，所以这个车队里护送的人应该就是她了。”

    处在护龙山庄人群中被保护着的夏雪莹，一直都在观望这边的动静。

    她见到走出森林的是赵惜言和李家四人，便一边命令手下放松戒备，一边走出人群。

    夏雪莹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赵惜言，然后说出的话却让李家四人吃了一惊。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中无常’里的杀手便是长得这个样子。本公主早就得到情报，有一个疑似无常杀手的人游荡在江湖之中。上一次，在苍城中，我们见过，是本公主眼拙，没有认出高手就在旁边。倒是我飞仙皇兄认了出来，可惜我皇兄现在已经中毒了，危在旦夕。否则对于一个力求上进的剑客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更加让人心喜的啦。”

    “上一次夏飞仙明明没有见过十六出手，怎么就知道了十六是一个绝顶高手呢？”李清瑶说道。

    夏雪莹笑了笑，说道：“对于飞仙皇兄和无常杀手这种层次的绝顶高手来说，彼此之间的精神感应可谓是玄之又玄。就像是蚂蚁和人一样。明明人就站在蚂蚁的面前，但是蚂蚁就是无法察觉。因为人是超出蚂蚁认知觉察之外的生物，但是人类之间却能轻易察觉到彼此。这就是层次的不同决定的。总结来说，层次不同的生物可以觉察到的层次自然是不一样的。这种知识在世家大族中只是人所共知的一种常识……”

    “……看你们与人厮杀着走出那片森林，想来是这位杀手‘朋友’的身份暴露了吧，不知道可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嘛。”夏雪莹说道。

    李清瑶皱了皱眉，说道：“你似乎并不怕被我们牵连，不过也很正常，毕竟你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我只是很奇怪，你似乎对十六没有什么敌意……”

    夏雪莹道：“这并不奇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凶名昭著的‘中无常’会有活着的人流落在江湖，但是那群杀手显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可以研究出他们武功破绽的‘自己人’。而且江湖中无常杀人无数，也树敌无数。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一报血仇，或者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成名。所以，这位高手武功之高我并不怀疑，但是他的结局我却并不看好。”

    此话一出，哪怕是初出茅庐的李家三个后辈也不由得默默点了点头。

    “诶，对了。夏飞仙可是在此处，上次相见时围观的人太多了。没有来得及说上话，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说上几句。”李英莲说道。

    提及夏飞仙，夏雪莹脸色一暗，语气低沉的说道：“飞仙皇兄中了四大寇之一桃花的七情幻化散，内力即将散尽，届时没有了内力镇压，往日里习武和江湖厮杀时留下的暗伤立时便会发作。到时候哪怕没有人来试图为难皇兄，皇兄也会丢掉半条命。而且可以料想到那些江湖中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皇兄往日里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不知树下多少仇敌，他们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李英莲眼神一暗，说道：“希望夏大侠吉人自有天相，可以脱出此劫吧。”

    “……毒。飞凤公主你说夏大侠中的是毒，不知道九转再造丹对此毒可有作用。”一旁的李清瑶忽然说道。

    夏雪莹眼神一亮，然后转瞬又暗淡下来，说道：“你说的是分宝大会上出现的九转再造丹，那丹药自然是有用的。只是可惜拍卖会上，我随身携带的钱财不够，否则也不会与丹药失之交臂。”

    “十六……”李清瑶摇了摇赵惜言的手臂。

    然后夏雪莹就见到赵惜言将左手伸进衣服中，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李清瑶，她打开了包裹，是一个盛放丹药的丹盒。

    夏雪莹蹙着眉头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丹盒，有些惊疑不定的说道：“莫非……”

    “不错，这便是那枚分宝大会上出现的九转再造丹。它的出现，也是一个偶然。是在追杀十六的一个人身上发现的。”李清瑶说道。

    夏雪莹眼中泛起惊喜的光芒，连声说道：“这是给我们的吗？这真的是那枚九转再造丹。太好了……”

    夏雪莹一把接过丹盒，连声道谢，然后也顾不得身为公主的威仪，跌跌撞撞的一路冲向夏飞仙所在的马车。

    一刻钟之后，额头一抹银发，脑后绑着一条红色发带，素白衣衫如雪的夏飞仙飘飘然而来。

    他直视着赵惜言，良久良久。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恨相逢未有期。”

    一旁的夏雪莹感慨道：“一个习剑的人是孤独的。而绝顶的剑客更要承受孤独中的孤独。飞仙皇兄本来已是武林神话之下的第一高手，他所承受的孤独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乍逢一个实力相近的高手，是多么令人心喜的事情。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比试剑法。也难怪皇兄会感叹。”

    夏飞仙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说道：“雪莹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

    此话一出，仿佛本来飘荡在天际的风筝落在了地上一样，一下就拉近夏飞仙和在场所有人的距离。

    夏飞仙依旧凝注着赵惜言，缓缓说道：“之前是我身中剧毒，现在是你琐事缠身，而且可以料想到今此一别，下次相逢更不知是何时，真是不甘心呀！”

    “何必感慨，只要活着就总会有机会的，今此的别离本就是为了下次的重逢。可惜我们现在还有麻烦缠身，不知能否脱出此劫。”李清瑶说道。

    “你们救了我一命，我不能不做表示，你们赶紧离开吧。我来做一些布置，引开你们身后的追兵。希望你们可以顺利脱出此劫。”夏飞仙说道。

    一直在旁边的李莫名说道：“如此我们便离开了。”

    遥视着远去的赵惜言，夏雪莹忽然说道：“皇兄，我常听闻有武功中有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的说法。如今你的武功经此一劫，是否会大有突破呢？那个十六，现在会是你的对手吗？”

    夏飞仙沉默了许久，苦笑道：“我的武功其实已经到了进无可进的境地。不破不立之说已经不适用于我这个层次了。现在能让我突破的只会是心境的变化。可惜，可惜……”

    夏雪莹没有问夏飞仙在可惜什么，本能告诉她，那并不是为与十六这种层次高手的相遇而说的。

    “那一定很难吧。”夏雪莹低声说了一句。

    夏飞仙望着远方与天相接的高山，默默不语。

    天空上，残阳将尽。天上的云彩如同手工匠人用红糖做的棉花糖一样，颤巍巍的堆叠在天边。

    夏飞仙望着这一幕，心情莫名的好转起来。

    “只要还活着，就总会有机会的，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