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余波
房间里响起一阵苍老的哭声!
在史一刀的嚎哭中,等待在旁的六兄弟满脸悲伤。
史银咽气之后,他们在老父的恸哭声中,按照之前定下的章程,奔走四方。
今日,是为史银准备好的死期。
不久,满城皆知,史家二爷恶疾发作,升天了!
前段时间的流言竟然是真的?一时之间整个横刀县城一片哗然。
史家满府缟素,史银的亲人披麻戴孝,指使下人忙些丧礼的边边角角。
史银好奇异女色,在横刀县上层人物中不是个秘密,声名狼藉之下,不曾成婚,又没有留下一子半女,操持丧事只能由父兄代劳。
死者停尸七日,供史府亲众吊唁。
七天期间,三教九流的人物络绎来到史府,不乏横刀县的头面人物,都脸带悲切,好像自己亲人离世一般。
这些人趴在灵堂前,嚎哭几句,高喊天妒英才之类的吊唁词,与接待人员寒暄一番,匆匆离去,留下史府真正的亲信操持场面。
七日后,史银出殡,送灵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如房子般巨大的火木棺材,缓缓前行,在满目缟素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火木是最好的棺木材料,可保尸体长期不腐,水火不侵,蚊虫不扰,一根火木价值千金。
史银面色安详,躺在奢侈的新家中,伴随着一片哭丧和呜咽的唢呐声,被抬往史家祖坟。
史一刀多年前,在城北霸占了一个小山头,把先人迁到山中,日夜派人守墓。
到了地头,棺木被埋入事先选好的风水宝地,在一众道士不明就里的嗡嗡呢喃中,出殡拉下了帷幕。
史银下葬后,史一刀和史家七兄弟,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开始清扫横刀县。
他们彻底撕开脸面,向与史家有矛盾的势力和人,举起了屠刀!
横刀县城最大的青楼——满春院,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色风尘女花枝招展,巧笑嫣然地迎合着前来买春的客人。
楼中呢喃软语,娇嗔连连,淫声秽语令人浮想联翩。
红尘女们使尽浑身解数,让嫖客在此醉生梦死,一掷千金。
满春院一如既往的淫靡时,楼外的大街小巷,房屋中,忽然涌出大量的泼皮闲汉。
这些蒙面的人,用力往楼内丢东西,在屋内、房中四溅开来,都是些恶臭的粪水、臭鸡蛋、烂菜叶等肮脏之物。
一些倒霉的嫖客和风尘女,碰巧被砸到,污秽溅得满身都是,一阵阵惊叫和谩骂从楼中传出。
很快,弥漫着脂肪甜香的楼中,一股恶臭四散开来。
楼里慌乱的鸨母、龟奴、嫖客等人纷纷跑出满春楼,连上一瞬还处在关键时刻的买春人也在狼狈奔逃,也不知是否会留下心理阴影。
跑到街道上的嫖客掩面而去,剩下满春楼众人在跳脚骂街,龟奴和打手四处寻找着滋事的人,却不见踪影。
那些泼皮闲汉,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
满春楼东家梁昕,与生前的史银多有冲突,其父在铸刃城为官,后台颇硬。
干青楼的,少不了逼良为娼之类的龌龊事,脚跟要稳,消息自然也要灵通,史一刀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当梁昕找上史府商谈时,吃了个闭门羹。
谈判无门,梁昕加派人手,日夜巡视满春楼,依旧防不住脏物往楼内丢。
蹲守的打手要上前阻止时,发现城狐社鼠换成了以一敌十的精锐,三两下被打翻在地,腿断手折,抱着手脚在地上翻转哀嚎。
城中有闲钱来青楼消遣的嫖客,自然不是普通人家,都是有些闲钱或者权势的群体。
现在的满春楼满屋恶臭不说,单单是冒着得罪史家的风险,来满足下半身的需求,就得不偿失。
昔日熙熙攘攘的满春楼,渐渐门可罗雀。
入不敷出的梁昕关了满春楼,运走楼中签了卖身契的妓女,往别处另立山头去了。
面对有权有势的人物,为了避免招惹横祸,史府还略有收敛,面对小门小户,便肆无忌惮了,各种暴烈的手段一应使出。
洪家布店,东家是一个家底殷实的商户家庭,在城东街道有几家布店,此时洪家家主洪无间,连同一家老小,正趴在家中最大的布店中嚎啕大哭。
店中上好的布匹,稀碎地散落在地,还被撒上了各色颜料,这些布匹废了,一家子的生活来源也断了。
洪无间喜欢左右逢源,当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在史家与其他势力的角逐中,没有站对队伍。
诚信赌馆,馆主刘七,绰号鬼脚七,一双铁腿又快又狠,犹如鬼魅,踢断不知多少双腿。
他晚上走回家中时,双腿还是好好的,过了几天,出现在人前时,却拄着拐杖,右腿不翼而飞,属下问及之时,面色难看,却不敢言语。
类似的场景不断在横刀城街道上演!
一群群泼皮闲汉,一个个精锐好手,冲入预定的商铺中,撒泼污物、打砸破坏,一户户商家在蓄意报复下,接连关门大吉,以往热闹的街道,骤然冷清了几分。
明面上的手段终究暴露在阳光中,要披上一层文明的外衣。
暗处的攻讦,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更是不择手段,空气里的血腥浓郁了不止一分。
接连数日,每天早起之时,横刀城的街坊邻居们,总是会时不时地发现几具面目全非的残尸,随意地丢在阴沟中。
一些平时热闹的屋子,变得空荡荡的,好似举家迁移去了别处居住,周围熟悉的人时不时地少了几个,或是浪荡子,或是寻寻常常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明处的打砸导致一批批商家倒闭,史府接手后便风平浪静,市面上貌似没有太大的变化。
暗处的杀戮却进行了一月有余,方才渐渐平息,一些人,一部分家庭,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一月以来,码头众人也遭受了池鱼之殃。
孙二娘、铁老大,是一群出卖苦力的人,史一刀自然不会怀疑他们与史银的事有关。
老父因为丧子之痛,已经杀红了眼,凡是与生前的史银有过节的,都要付出代价。
他不屑于亲自出手对付这群蝼蚁,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下:“和史家有关的生意,不得与荆棘帮、力夫帮产生瓜葛。”
轻飘飘的一句话,影响了码头成千上万人的生计。
史家是本地的霸主,它的生意中,需要用到海运的不在少数,约莫占了城南码头货物装载量的半成。
这半成看起来少,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城南码头是国内为数不多的中型码头,钢锤国全国的大部分商船,都会在这里停靠,交易量惊人。
借此,横刀县作为一个县,它的繁华程度,甚至不下于它的上辖地区——铸刃城。
史家的生意对力夫帮和荆棘帮的影响并不大,力夫帮以装卸货物为生,不缺少客源,荆棘众女的主营产业是帮中的车行,史家有完善的车行,认识史银之前,双方并没有交集。
致命的是史家的影响力,史一刀只禁止史家与两帮做生意,可码头中多的是中小型商家,他们仰仗着史家的鼻息生存。
作为横刀县城的大鳄,史家没有明令他们不许和孙二娘、铁老大进行交易,可小门小户生存不易,不敢冒此风险。
况且码区势力错综复杂,能选择的不仅仅只有这两家,多的是可以驱使的苦哈哈。
史家的意思传出后,两帮的生意急剧减少!
横刀县本地的中小商家,没有合作关系的,叮嘱自家人以后离这两帮人远点。
有合作关系的,锲约到期后,纷纷中止合作,契约没到期的,不惜违约,赔偿高额罚金,也要和力夫帮、荆棘帮撇清关系。
码头本地众人对孙二娘、史老大一行避之如瘟神,敌对势力则幸灾乐祸,极尽嘲讽之能事。
这些变故对力夫帮的影响,相对没那么大,没了那些中小型商家,做本地大型商家和外地客商的活计,再稍微压低些价格,勉强还可以维持生活。
尤其半年前史银的人、荆棘帮、力夫帮三方混战时,因为各种顾忌,有将近三成的帮众在人群中围观,不敢参与,事后怕史家清算,大部分选择离开力夫帮,压力骤然少了许多。
县内传出史家生意不得与两帮有瓜葛后,死皮赖脸地留在帮内的围观帮众,走了个干净。
一月后,又有接近五成拖家带口的好汉子,因为工作量的减少,无法养家糊口,只能选择含泪离开,另谋它业。
荆棘帮却遭受了灭顶之灾!
孙二娘一众女子以车行生意为主,码头货物装卸为辅,其中车行生意主要运输本地货物,偶尔会运送货物往临近县城。
各大中小型商家的排斥、断约、违约,让车行基本无生意可做,大型的商家基本都有自家的车行,看不上孙二娘这小小车行的运载量。
码头的活计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减少了八成。
荆棘帮众女只能依靠少量运货往临县的工作,以及装卸码头中外地客商的货物过活,连满足基本的温饱需求都成问题。
荆棘帮众女,是孙二娘多年来陆陆续续收留的苦命女子,她们身上都背负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对帮主的恩情感恩涕零,倒没有离开的,都在咬牙坚持,靠着以往积蓄的帮补,艰难地维持生活。
史银死后,孙二娘心中的大石落下,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接回了漂泊在外的年老双亲和年幼子女。
接踵而来的麻烦让她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放下。
以往码头工作是苦活,收入却颇为可观,自知姐妹们都有一定的积蓄,但这样迟早坐吃山空,尤其是需要供养亲人的姐妹。
熬了一个月后,她利用以往积累下来的关系,在临近几县帮有供养担子的帮众找了新的活计。
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生计,或是饭馆的端盘上菜,或是大户人家的洗刷晾晒,或是劈砍和贩卖柴薪,比不了之前码头的收入,但也比目前的情况好了很多。
棚屋区,孙二娘正在送别需要离开的姐妹,她们在泪眼婆娑地收拾着衣物等生活用品。
这些要离开码头的女人,一一拉着孙二娘的手,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头,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化为一句句道别的话语。
“姐姐,等风头过了,一定要接我回来。”
“帮主不必担心,那么几步的距离,不到一天的事,我们会时常回来看帮主和姐妹们的。”
“好妹妹,不必担心,总是会有离别的。”
......
......
这些经历了诸多苦难的女子,性格早已坚韧无比,比一般男子反而更加干脆利落。
她们知道这种情势下,孙二娘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况且这也是为她们着想,她们掩饰着离别的悲伤,不想给自家帮主添堵。
孙二娘满脸笑意,一一拥抱、叮嘱离开的姐妹。
在送走最后一个帮众之后,转身那一刻,眼中打转的泪水终究是流了下来。
终究是相处多年,形同亲人的姐妹,如今却被迫背井离乡,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磨梭着宽厚的下巴,淡然地看着伤感的离别场面,憨厚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