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李瞎子并不想将这句话放在嘴边，毕竟这是那群读书人时常念叨的话，这并不符合他的人设，可惜的是，自从当年误打误撞来了界门村之后，他比谁都信命，实际他岁数也不大，也就二十六七的光景，但是为了在这界门村讨口饭吃，没办法，他只能给自己整了一套看上去就很老的模样，界门村人看似和和气气，实际上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李瞎子其实眼不瞎心也不瞎，装瞎纯粹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信度提高点。他刚来的时候能感觉到众人对他的怀疑，毕竟一个小小的村庄能有几人会相信算命的，所以他在这里招摇撞骗无果之后当时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界门村，却没想到一只脚刚踏出村口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危机从心底升起，仿佛天地间有一股巨大的伟力注视着这片村口，当时李瞎子就立马缩脚回来，就在他纳闷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的时候，一个头须皆白的老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李瞎子，看的李瞎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没想到老者接下的话更是让他惊掉大牙。

    “道宗李三清？你如此早便来布局了吗？”

    李瞎子慌得立马摇头，开口说道：“小的只是一介算命的，并不是你说的什么道宗，更不是什么李三清。”

    老人笑了笑，说道：“入村容易，出村难，来了就留下来吧，没到时间你出村会死，留在这里守在村口，每日可卜三卦，只能少不能多，算村子的人能否出去，算自己何时能出村。”

    李瞎子刚想追问，不是三卦吗？还有一卦呢？可眼前的老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李瞎子垂头丧气，这叫什么事，自己只是个过路招摇撞骗的，我怎么会算别人能不能出村，更何况这村子上的人也不相信自己这个算命的啊，最后李瞎子打定主意，不管有没有人，只要有人来算命，他就告诉来人不可出村，本以为没人会来算卦，却不知为何，从第二日起动不动就有人来求卦，而且只要自己说不宜出门，这些算卦之人就会立马掉头回去。

    就这样一呆不知道多少年了。

    这日傍晚，李瞎子看着村子街道上人越来越少，他也开始准备收拾摊子回去犒劳一下五脏六腑了，家就在村口，那日老人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根本不敢忽视老人说的话，还好钱赚了不少，自己索性就在这村口买了间小屋子，用作平时休息。收拾好东西时，多年前那位老人又出现了，李瞎子被吓得一蹦三尺高。

    “我说您老，每次来能不能不要悄无声息的，很吓人的。”

    只是今日老人神情严肃，完全没有理会李瞎子的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这几年有人出村了？”

    “啊？”李瞎子一下没反应过来，接着就回过神来说道：“啊，有，有个中年男人带着个小孩出村了。”

    “算卦了？”老人神情愈发严肃。

    “算了，那日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说出了可以出村。”

    老人一言不发。

    李瞎子刚准备在问问当年说的第三卦是什么的时候，老人又突然消失不见了，形如鬼魅，李瞎子气得顿时想把摊子掀了，两次了都是这样。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老人的声音。

    “二月初一，守在村口，一直守到二月初二。”

    李瞎子吓得连连转头，发现身边根本就人，而那个声音却传到了耳边，老人真非凡人啊。

    三更灯火五更鸡，赵峰穿起了自己打了不知道多少补丁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干净异常，推门而出，自从候仲被他娘勒令在家，王粲也不知所踪，整个皮市街就冷清异常，赵峰摇了摇头，快步向着陈老家赶去，到了陈老家的时候才发现陈老已经将躺椅搬在了河边，躺椅边摆放了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正是给自己沏了几天茶的茶壶。

    “陈老，晚辈来了。”赵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嗯，明日就是二月初一了吧。”

    “是的陈老。”

    陈老坐起身来，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一身破旧衣服和穿着一双草鞋的少年，接着转过头将眼底那丝惋惜不让少年看见，然后继续说道：“今日老夫找你来，也没什么要紧事，老夫看你每日去山上砍柴，草鞋肯定格外硌脚，老夫闲来无事，就给你做了双布鞋。”说着陈老从怀里掏出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递给了赵峰。

    赵峰一瞬间愣住了，十七八年了，这是除了那个离开村子的朋友之外，唯一一个会关心他的人，他的内心迸发出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好似憋在胸口却无法发泄，横冲直撞，最后冲上脑门。

    就在这时，“怎么，嫌弃老夫做的鞋子太丑？”

    “没有，没有，晚辈没有。”赵峰赶紧摸了一把脸，将布鞋接了过来。

    “去屋内搬个凳子出来坐。”

    “好的陈老。”赵峰将布鞋贴身放好，转身进屋搬了张凳子出来坐在了陈老身边。

    陈老眼睛微闭，幽幽开口问道：“赵峰，你信命吗？”

    坐在旁边的赵峰听到这句话，脑袋微垂双唇紧抿，似乎在想着什么，陈老也不着急，就在一旁默默等着他的答案，沉默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少年抬起了头说道。

    “我不信。”

    陈老睁开了眼睛，看了看一脸坚定的赵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好，坚定着你这个想法，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摧毁你这股坚定。”

    赵峰目光灼灼。

    “七十古来稀，八十耄耋，你可知老夫过了多少次耄耋了？”说着陈老两根食指交叉，不理会坐在旁边讶异的赵峰，继续说道：“人从出生，就会伴随着三样东西，这三样东西决定了这个人以后往后的路，一曰气运，二曰根骨，三曰造化。”说着陈老沏了两杯茶，抿了口继续说道：“你的气运被你说的那位朋友带走，你的造化被私塾杜子书索要了，至于最后一样，根骨，如有根骨之人，取我围棋子会觉棋子堪比万千山压在指尖举不起来，可惜棋子在你手中只是一枚棋子，所以你也毫无根骨。如此，你还不信命吗？”

    听到这些话的赵峰眼神从惊异到彷徨再到最后的双眼无神。

    陈老默不作声，举杯喝茶。

    突然一个弱弱的声音传出来，“我不信。”

    陈老放下茶杯，嘴边的笑意止不住，开口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信。”赵峰这句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听杜先生讲过一句话。”

    “哦？”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就算我气运不加身，造化会弄人，根骨无羽重，我还是不信命，就算我无超世之才，但我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听到这句话的陈老嘴角笑意终于按捺不住了，畅快大笑，连连说：“好好好！”

    说完这句话的赵峰大口喘气，但是却感觉心神上下一片通明。

    “赵峰，明日多出来逛逛，村子上会来一些人，也有一些非人，记住你这份初心，手中的那颗棋子就作为老夫的礼物送给你了。”

    “啊？好的。”赵峰没有在说什么。

    可他没在意的是陈老的眼睛中满是笑意。

    “赵峰，如果有一日你会选择离开村子吗？”

    “嗯？离开村子做什么？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老夫也就只是问问。”

    “陈老，您在这这么久了，见过我爹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赵峰终于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你爹娘？”陈老转过头看了赵峰一眼，接着又转回去说道：“见过，是两个大好人，你爹憨厚老实，你娘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比谁都善良。”

    “那，那他们怎么。。。”赵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字。

    陈老摇晃着躺椅，没说话，内心暗自叹气，人具是好人，就是这命啊。

    看着陈老没说话，赵峰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了，但最起码知道了自己的爹娘是大大的好人。

    一老一少，从清晨到黄昏，从山林鸟啾啾到河里鱼滚滚，靠着一个茶壶两人享受这惬意的时光。当晚霞将金黄色的羽衣加落在两人身上再逐渐脱去的时候，星夜低垂大地，陈老开口了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早点休息。”

    赵峰起身告辞，明日有人会来，何人会来？还有非人？非人是什么？妖？鬼？

    靠在躺椅上看着赵峰离开的背影，嘴角笑意浓厚，轻声哼着一首诗，边哼还边轻巧茶壶。

    “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货乌金混世流。”

    沙哑的声音伴随着节拍，产生一股独特的韵律，本已沉寂的树林鸟，河中鱼，此刻也开始伴随着鸣叫和跳跃，此刻的河边木屋，热闹非凡啊。

    赵峰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小心将陈老送的布鞋放在了最隐秘的地方，枕头下面，看似不贵重的礼物在赵峰心中却无比贵重，这算是他人生中第一份礼物，至于穿上？那可舍不得舍不得。放好东西后，肚子不饿，赵峰早已见怪不怪了，就一小小的茶壶就可以给他们两人喝一天，还都是热茶，赵峰就知道茶壶并非凡物，而陈老也并非凡人。所以现在他对陈老说的话言听计从，他脱掉衣服，早早的上床睡去，静等明日到来。

    村口，李瞎子一直在打瞌睡，熬夜这个事他可是从来没干过，但是无奈，老人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他只能乖乖坐在摊位上点头。

    子时刚过没多久，突然一个声音传到李瞎子耳朵中。

    “老爷爷，这里是界门村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李瞎子被吓了一跳，连忙看去，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看上去也就两三岁吧，眨巴着涉世未深的眼睛看着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李瞎子，李瞎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长出一口气说道：“谁家的小孩，赶快回家去，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外面跑。”

    “老爷爷，我就是问个路，问了就回家，这里是不是界门村啊。”

    李瞎子听到界门村心里那叫一个老大不爽，点点头挥挥手说道：“是是是，赶紧回家。”

    “好嘞，谢谢老爷爷。”小孩说完就蹦跳着往村子里走去。

    界门村来人了。

    二月二了，候仲一家老早就睡了，放在床边的青碗中，那条青鲤却不知为何抬起了头，探出水面，仔细听闻，风雷声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