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梁聪聪没有联系苏天皓，苏天皓也没有联系她。就这样到了腊月二十八，梁聪聪蹲在一旁看着妈妈洗带鱼，水很快变成了乳白色，妈妈直了直腰，屋里手机响起来，妈妈听到声音，甩甩手上的水烤烤火，说梁聪聪：“接电话去。”梁聪聪仔细听了听，“有电话吗？”

    梁聪聪跑去屋里接电话，是苏辰雨，他开门见山地说：“大聪，明天来我家玩。”梁聪聪有些疑惑，“为什么呀？大年根底下的。”苏辰雨说：“我结婚的时候咱们好多同学都没来成，年底都回来了，明天聚聚。”梁聪聪犹豫了，她知道明天一定有苏天皓，虽然她想见到他，可是又怕见到他。思考之后，梁聪聪拒绝了：“我不去了，你结婚当天我不是去了吗？”苏辰雨不同意，“你在家又没事，再来一趟，明天敬波、志超、董文会，还有你哥都来。”梁聪聪怕听到这个人，她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苏天皓，她坚持说：“我不去了，你结婚的时候都去了一次了，哪有蹭两顿饭的，你们玩吧。”苏辰雨生气了，“你要不来就绝交！”“哎，别别别，”梁聪聪连忙叫住他，“绝交干嘛呀。”她做了个深呼吸，“我去。”

    第二天，梁聪聪和梁世航再一次去了苏辰雨家。董文会和苏宏伟已经到了，见梁聪聪和梁世航进来，董文会走到阳台边，说：“我刚给你发了QQ，问你什么时候到。”梁聪聪还没下车就埋怨她：“苏辰雨结婚那天，说好了来你不来，我和他姨奶奶坐的一桌，别扭死我了，一桌的人我都不认识。诶，今天大爷怎么让你来了呢？”董文会狡黠地一笑，“我没跟他说是去男生家里，就说去同学家玩。”杨志超和杨敬波也进了院子，他们停下摩托车，跟已经来的同学打招呼，“你们来的挺早啊。”杨敬波又对梁世航和梁聪聪说：“我俩刚才在路上看见你俩了，没追上，辰雨结婚的时候你们都谁来了啊？”苏宏伟回答：“就我，大聪和世航。”“哦，我们在学校那边干了半个月的活，没赶上，辰雨，恭喜恭喜啊。”苏辰雨示意他们进屋，“都在院里站着干嘛，进屋里坐啊。志超，刚才天皓给我发消息，说他家摩托车坏了，你去接他一趟吧。”“好嘞，”刚下了摩托车的杨志超又骑上去，“这个天皓真是，离得这么近，跑过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啊。”梁聪聪心里想，他那个懒蛋，从他们家这个院去那个院都恨不得骑个车去，来苏辰雨家，他怎么可能走着过来。

    杨志超走了，梁聪聪继续和董文会说话，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一会儿她到底应该怎么面对苏天皓，是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话，还是装作互不相识？董文会看出了梁聪聪的心不在焉，她用手在梁聪聪面前晃了晃，“你这出神想什么呢？”梁聪聪回过神来，“没想什么。”董文会猜到问题出在苏天皓身上，故意说：“你哥马上就到了。”梁聪聪知道董文会看出了她的反常，也知道董文会在试探自己，她尽量装作正常的样子，“都快中午了，他还不该来呀。”董文会看看周围，低声问：“你和你哥又怎么了？”梁聪聪的神色黯淡下来，但还是说：“没事。”

    门外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梁聪聪期待又紧张地看向门口，杨志超带着苏天皓进了门。梁聪聪看着杨志超把摩托车停在院子里，苏天皓下了车，当苏天皓的目光看向这边的时候，梁聪聪立刻低头躲开了。苏天皓一边上台阶一边解释：“早上送我弟去武成，刚从武成回来。”杨敬波问：“天皓，你现在在哪儿呢？”苏天皓站到墙边，“在BJ呢，年后可能去天津，我大哥说他那儿缺人，我过去帮一段时间忙，BJ这边眼下也不太好。”“哦，你现在干什么呢？”“公司上班。”梁聪聪坐在董文会身后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句话也不说。

    苏辰雨的妈妈走出来，“别在这儿站着了，都进来吃饭吧。”苏辰雨也招呼他们，“走走走，进去，吃饭了。”

    大家走进北屋落座，梁聪聪故意坐在了苏天皓对面，离他最远的位置。

    董文会看着梁聪聪和苏天皓的表现，更加确定了他们一定有问题。但她不明白，这两个人现在都见不到面，能有什么事闹成这样？

    苏辰雨给男生倒酒，他指指梁聪聪和董文会，“你们俩喝饮料，大聪，你给倒啊。”董文会站起来拿过饮料，“还是我倒吧，她这么懒。”梁聪聪立刻转头瞪了她一眼。

    “辰雨，你这结婚啊，赶紧着，先干三杯。”苏天皓指着酒杯对苏辰雨说。苏辰雨连连摆手，“三杯太多了，干一杯，一杯吧，后边慢慢喝。”苏天皓没有坚持，“一杯就一杯，快喝。”苏辰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给大家看了看空杯子，一边重新倒满一边对苏天皓抱怨：“那个苏晓晗，一个女生怎么这么能劝酒啊，我结婚那天，就是她把我灌趴下了。”“哈哈，”苏天皓笑起来，“看你这没出息劲儿，一个男的让一个女的给灌趴下。”苏辰雨心有余悸，“不是，这个苏晓晗是太能闹腾了，你这妹妹一般人招架不了。”“妹妹”这个词让梁聪聪有些不知所措，为了掩饰，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饮料。苏天皓问苏辰雨：“那天你喝了多少？”“那天敬酒我一共就喝了六杯，苏晓晗灌了我四杯，男生都没她厉害，我是怕了她了。”苏天皓笑了，“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摊上这么个小姨子，那天咱们同学都谁来了？”苏辰雨指着饭桌上的三个人，“大聪、世航、还有宏伟，就他们三个上学的回来的早。”苏天皓向这边看看，“还真是，不上学的都年底才回，董文会，你不是放假也挺早的吗，你怎么没来啊？”董文会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说：“我那天有点儿别的事，没来成。”

    “上个菜啊，别烫着。”苏辰雨的妻子端菜进来，苏辰雨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杨敬波调侃他：“这有人管着了，不自由了吧。”苏辰雨坐下来，“我能让她管着吗，都是我管着她！”“哈哈，你就吹吧，”苏天皓笑着拍了拍苏辰雨的肩膀，“兄弟，以后不自由了。”苏辰雨义正言辞地说他：“你是我们几个里边最大的，你得抓紧啊。”苏天皓笑笑，“不急。”梁世航说：“下一个结婚的应该就是天皓了吧。”他转头问：“天皓你现在怎么个情况啊，有目标没有啊？”苏天皓笑着摇头，“没有没有。”杨敬波指着他，“不承认，快点交代，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苏宏伟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是吗？说说。”苏天皓还是否认，“真没有，别听敬波胡说，来来来，这一年凑到一起不容易，一块儿喝一个。”

    大家一起举杯，董文会收回胳膊要喝的时候，梁聪聪凑过去跟她碰了碰杯，董文会看她一眼，“幼稚。”

    “大聪，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啊？”苏宏伟放下酒杯，问。梁聪聪回答：“十六。”“十六开学？那你十五走？”苏天皓看向这边，梁聪聪躲开他的目光，尽量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谁大过节的走啊，不会逃一天课啊？”“要是被老师抓住呢？”“哪那么背啊，要是真抓住了，听天由命呗。你们什么时候开学？”“我们十七，十六走。”梁聪聪立刻抱怨学校：“看吧，就我们学校这么抠门，多放一天假能怎么着。文会她们还晚一天，十八才开学呢。”董文会说：“我也是十六走，提前一天去。我们宿舍对面就是海，你们以后可以去找我玩啊，带你们去看海。”苏天皓依然看向这边，梁聪聪很慌张，但她还是装作激动的样子，“明年我要去，我还没见过海呢。”董文会点头，“行，等天暖和一些你去，这时候海水太凉了。”“好，就这么说定了啊。”

    外面传来孩子们放鞭炮的欢笑声，梁聪聪看着大门口的方向愣愣地听了一会儿，苏宏伟拍拍她的肩膀，“听什么呢？”梁聪聪指指外面，“外边有小孩放鞭炮。”董文会立刻抓住她的胳膊，“你还记得当时我们把摔炮放在你哥凳子底下吗？”梁聪聪脑子里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当然记得了，还被政治老师抓了个正着，她那天是发政治时事报吧？”“对对对，你哥真是够笨的那天，怎么示意他都看不明白，政治老师还以为外边有小孩捣乱。”“是，还跑出去看。”

    梁聪聪笑着，一转头对上了苏天皓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董文会，“还有那一次你记得吗，在晓艳家玩，宁宁在厕所，我们把鞭炮塞在厕所外边的墙缝里，然后点着就跑，气得宁宁在厕所里骂我们，说出来要收拾我们。”董文会笑着连连点头，“记得，都是晓艳她弟弟的馊主意。”梁聪聪从口袋里拿出两盒摔炮，“我忘了，口袋里还有两盒摔炮呢，昨天跟我弟玩剩下的。”同学们互相看了看，然后都笑起来，杨敬波说：“都多大了你，还玩这个呢。”梁聪聪把摔炮放到桌子上，“我弟弟玩，我就跟他一起玩，要点着的那种我不敢放。杨敬波，这两盒送给你了。”杨敬波摆摆手，“我不放这个，丢人。”梁聪聪立刻不满地瞪着他，董文会拿过去，“送给我吧，我放。”

    “怎么都不吃菜啊，”苏辰雨招呼大家，“我妈跟我媳妇做的菜不好吃吗？”大家连忙说：“好吃，好吃。”“好吃就吃啊，别光顾着说话，”苏辰雨举起酒杯，“来来来，我们几个男的走一个吧。”董文会问他：“那我们俩呢？”“你们俩又不喝酒，随意。”梁聪聪冲董文会举起杯子，“咱俩喝。”

    “辰雨，接一下菜。”苏辰雨的妻子开门进来，苏辰雨站起来向周围推了推桌上的盘子，接过盘子放在中间，“尝尝啊，我媳妇的拿手菜。”“好。”大家纷纷夹菜，梁聪聪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然后眉飞色舞地对董文会说：“这个好吃这个好吃！”苏辰雨指指那盘菜，“这是我媳妇的拿手菜，梅干菜是特意去衡水买的。”

    接下来，梁聪聪始终没有勇气和苏天皓对视，苏天皓看向别处的时候，梁聪聪会看他；苏天皓的目光一旦看过来，她就立刻低头避开。

    吃完饭，大家搬了椅子去院子里的阳台上坐着，梁聪聪和董文会靠在墙边，坐在一起说这半年的大学生活。苏宏伟在她们西侧，他反坐在椅子上，胳膊放在椅背上，下巴压在手上，皱着眉头，表情有些痛苦。苏天皓和苏辰雨坐在最西边，苏辰雨今天喝了很多酒，看着不十分清醒。

    过了一会儿，苏宏伟对梁聪聪说：“大聪，去给我倒杯水吧，我胃里难受。”“好。”梁聪聪立刻站起来进了屋，她倒了一杯水端着出来，有些担忧地把水杯递给苏宏伟，“没事吧。”苏宏伟一只手捂着胃，另一只手接过水杯小口喝了几口，梁聪聪说：“烫，要不先放窗台上晾会儿。”苏宏伟把水杯给她，梁聪聪放到窗台上，刚要坐下，苏天皓突然说：“给我也倒一杯啊。”梁聪聪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看着苏天皓，苏天皓重复了一遍，“给我也倒一杯水，我胃里也难受。”

    梁聪聪再次转身进了屋，站在桌边，她有点懵，苏天皓跟她说话了？他们还能再说话？梁聪聪晃了晃头，打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端着水杯走了出去。

    “烫，也放窗台上晾会儿？”梁聪聪端着水杯问苏天皓。苏天皓点头，“晾会儿吧。”梁聪聪放下水杯坐回椅子上，董文会说：“年后初二别忘了去我家啊。”“知道，我们毕业都第四年了，真快啊。”董文会也感慨，“是啊，毕业四年半了。”

    “不行，我有点头晕，回屋躺会儿，”苏辰雨扶着椅子站起来，“你们是在这儿坐着，还是去屋里坐着？”苏天皓抬头看他，“我们在这儿坐着吧，太阳这么好，你进去吧。”杨敬波笑着说：“辰雨没喝多少酒啊，怎么就多了。”刚走了两步的苏辰雨有气无力地转过身，“我喝得还不多啊，我都不记得喝了多少杯了。”苏天皓挥挥手，“快进去躺着吧。”

    苏辰雨回屋休息，苏宏伟指着窗台上的水杯叫梁聪聪。“大聪，把水给我。”梁聪聪站起来把水杯端过去，问：“要不你也进去躺会儿？”苏宏伟摇头，“不用，我就是胃有点难受，不头晕，没喝多。”

    梁聪聪把苏天皓的水杯也端去给他，神情尽量自然，“应该也不烫了。”苏天皓看看她，伸手把水接过去，梁聪聪愣愣地看着他喝下一半，然后拿回水杯，转身又拿了苏宏伟的水杯，一起放到窗台上，然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董文会问苏天皓：“鸵鸟，年后你什么时候走啊？”苏天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过了十五吧，年后去天津了，不着急。”董文会看了梁聪聪一眼，又对苏天皓说：“你可以和聪聪一起去天津。”苏天皓笑了笑没说话，梁聪聪看着门口的方向也不说话，董文会见他们两个不搭茬，又问苏天皓：“你哪天回来的？”“前天。”“这么晚啊。”“你以为都跟你们上学的一样，放假那么早啊。”董文会继续问：“你打算去天津干嘛？”“我大哥在南青大学开了个店，让我过去帮忙一段时间。”“啊，那你以后还回BJ吗？”“再看吧。”

    董文会转头看着梁聪聪，“你以后可以去找你哥玩了，南青在哪儿啊，离你们学校远吗？”梁聪聪摇头，“不知道，应该挺远的吧。”苏天皓说：“在南青区，你们学校不是在北辰吗，有点儿远。”梁聪聪一脸茫然，“对天津不了解，不知道哪个区在哪儿，反正我们学校挺偏的。”“你们那边是有点偏，南青区算是市中心。”“哦。”

    对话结束了，董文会问梁聪聪：“你学的什么专业来着？”“通信。”“好学吗？”提起这事梁聪聪就满心不高兴，“好学个屁呀，这个学期学的什么高数、大学物理、工程图，烦死了都。”其他人都笑起来，杨敬波说：“我们这专业学着还行，现在就学怎么养殖，整天跟鸡鸭鹅打交道。”梁聪聪探头问：“你们学校在哪儿啊？”“张家口，冬天可冷了，跟内蒙挨着了都。”董文会有些得意，“还是我们学校好，我们在海边啊，冬天不怎么冷。”梁聪聪想到了田静，她笑了笑，说：“我们宿舍有个同学是湖北的，她们那边冬天没暖气，放假的时候她说都不想回家了，这边宿舍真暖和呀。而且南方那边湿冷湿冷的，北方这边比较干，她洗的羽绒服，在这边一天就能干了，因为我们宿舍是阳面，但是在她们家，就得一周多。”杨敬波坏笑着问：“大聪，你们宿舍有没有好看的呀？”梁聪聪看了苏天皓一眼，这个问题她们开学的时候苏天皓也问过，梁聪聪还是像之前一样回答：“除了我，都挺好看的。”

    杨志超看着梁聪聪，开玩笑说：“我发现大聪没原来话多了呢，这半年变得深沉了。”梁聪聪愣了愣，“没有啊，这不刚才说了挺多话嘛。”董文会也说：“比以前话少多了。”她凑到梁聪聪耳边，特别小声地问：“你是不是跟你哥吵架了？我早就看出来你俩不正常了。”梁聪聪看看苏天皓又连忙收回目光，然后坚决地摇摇头表示没有，国庆那件事她坚决不能跟任何人说，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

    又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杨敬波的手机响了，他站起来去一旁接电话，回来后对大家说：“我爸让我去东仓买点东西，我和志超得先走。”苏天皓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我们都走吧，去看看辰雨睡醒了没有，跟他说一声。”其他人走向北屋西边的房间，梁聪聪先把窗台上的水杯拿到另一个房间的桌子上，然后也过去了。

    苏辰雨的妻子见他们进来，连忙摇苏辰雨的胳膊叫他，“醒醒。”苏辰雨转了转头，眼睛不睁地说：“我想尿尿。”

    男生都笑起来，梁聪聪和董文会觉得有些尴尬，她们对视了一下，苏辰雨的妻子朝苏辰雨腿上打了一巴掌，苏天皓笑着说：“行了行了，我们可以走了。”

    大家都向外走，苏辰雨的妻子送他们出来，走到院子里，苏辰雨的妈妈举着笊篱从东屋出来，问：“怎么这么早就走啊？辰雨呢？”苏天皓指指屋里，“喝多了，没叫醒。”苏辰雨的妈妈有些无奈，“你们来了两回，他都喝多了，玩会儿再走，我炸丸子呢，尝尝。”苏天皓说：“今天不尝了，敬波有事得去东仓，我们一起走吧。”苏辰雨的妈妈跟着他们向门口走，梁聪聪拦住她，“大娘，您回去炸丸子吧，我们都来过这么多回了，不用送，一会儿炸糊了。”苏辰雨的妈妈笑了，“没事，我关火了，你们路上慢点，以后放假就来家里玩。”“好。”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中午吃完饭，又到了同学们互相发短信的时候，在收到和发出多条短信的同时，梁聪聪在犹豫，今年还要不要发给苏天皓？苏天皓昨天的表现，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切还像以前一样？国庆节他说的也许不是借口，是真心话，这几年他只是当梁聪聪是妹妹而已，同样的，梁聪聪也只是当他是亲人啊。

    正左右为难，梁聪聪收到了苏天皓发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梁聪聪盯着屏幕上这几个字，那一刻，这几个月对国庆节那件事的耿耿于怀瞬间释然了。她回复：哥，新年快乐。妈妈提着一摞纸钱进屋来，对梁聪聪和梁家衡说：“你俩把这纸钱揭开，你爸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一会儿去上坟，什么都不准备。”梁聪聪拍拍床边，“放这儿吧。”妈妈不同意，“别在床上揭，弄得床上都是碎纸，扫都扫不下去，在地上吧，我去给你俩拿马扎。”梁聪聪摆摆手，“不用了，一会儿就揭完了，蹲着吧。”妈妈把纸钱放在地上，“那你俩揭吧，我去准备点供品。”

    梁聪聪认真地揭着纸钱，突然不小心撕坏了一张，她愣了一会儿，举起那一张给梁家衡看，“撕坏了，怎么办？”梁家衡在一旁抬起头，“没事，银行给换。”“哈哈，天堂银行也有这政策啊。”妈妈又进了屋，环视着周围，“都拿点儿什么呀，也不知道。”梁聪聪说：“就跟往年一样呗，不都是放点苹果、香蕉，年前不是买了俩烧鸡嘛，一边拿一个，再放几个鞭炮不就行了。”“鞭炮让你爸回来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说。”“还能去哪儿，我大爷家呗。”

    狗摇着尾巴进来，梁聪聪摸了摸它的头，梁家衡很不负责任地站起来，“姐姐，剩下的你自己揭了吧，我带狗出去玩。”梁聪聪抬头，“凭什么呀？妈妈说让咱俩弄。”梁家衡指着地上的纸钱，“剩的也不多了，你自己揭了吧。”梁聪聪同意了，“你走吧，反正我也出不去，还得等着包饺子，一会儿还得去妗子家。”梁家衡带着狗要出去，被妈妈拦住了，“一会儿你把东西送你妗子家去。”梁家衡看着梁聪聪，“不都是我姐姐去吗？”“你也十好几了，以后你去，再过两年都该跟着去上坟了，拿到你妗子家你就去玩，这就去，要不一会儿你涛哥又来了，让人家帮忙别让人家来拿了。”梁家衡问：“你收拾好了吗？”妈妈说：“这还不快啊，刚才把烧鸡放里边了，再拿几个苹果就行了，你把刚才揭开的纸钱拿一半过来，我分几份。”梁家衡弯腰拍拍狗，“一会儿再领你出去玩。”

    梁聪聪把纸钱都揭完，爸爸也回来了，人没进门就向里面喊：“准备好了吗？二哥说这就走。”妈妈指责爸爸，“知道要去上坟，不在家里准备，老让别人给你准备。”爸爸看看篮子里的东西，“没放两块肉啊，熏好的。”妈妈说：“这不放烧鸡了吗？”爸爸坚持，“放两块肉，过年呢。”“行，你去拿吧，这纸钱还是分五沓吧。”“对。”

    爸爸和弟弟离开家，妈妈说：“总算都走了，我去和面。”梁聪聪坐回床上，“行，和好了面你喊我，我吃个苹果。”“你吃吧。”电视上正在演往年的戏曲节目，梁聪聪本来没在意，可是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耳熟，她看向电视，自言自语着：“怎么这么耳熟啊。”妈妈在外屋听到了，说：“京剧啊。”梁聪聪满屏幕找剧目的名字，“什么戏啊？”妈妈说：“不知道，没怎么听过京剧。”梁聪聪看着正在唱的这一句，没想到却是最后一句，唱完后，演员下场，梁聪聪去窗台找本子和笔，“这个戏我绝对听过，把最后这句写下来，等回学校查查是什么戏，还挺好听。”妈妈没理会这些，“我去和面去了啊。”

    正吃着苹果，有人打来电话，梁聪聪过去看，居然是苏天皓。她做了个深呼吸，接听，“哥。”“嗯，你干嘛呢？”“没事啊，吃苹果呢，刚把纸钱都揭开，等着包饺子，我爸他们上坟刚走，你不用去上坟吗？看我表哥他们都跟着去上坟。”苏天皓说：“我给谁上啊，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在，我爸跟我叔都不去上坟，就我爷爷他们去，诶，你记得宋凯军吗？”梁聪聪想了一下，“记得，跟你叫爷爷的那个。”“对，刚才我在门口碰见他了，聊了几句，合着我们都毕业好几年了，过得真快啊，我都老了。”梁聪聪说他：“你才多大呀，就老了。”“还不老啊，我这二十大寿都过了一年多了，年后我往天津去，你周末不上课的时候来南青玩吧。”梁聪聪犹豫着，“你不是说去你大哥那儿吗？你哥你嫂子都在，我去了多不自在啊。”“那有什么不自在的。”“敢情是你哥你嫂，你当然不觉得不自在，我跟人家又不认识。”“哪这么多毛病，都是亭口的，没事。”梁聪聪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到时候再看吧。”

    妈妈在外面喊：“面和好了。”梁聪聪对电话里说：“我妈喊我去包饺子了。”苏天皓有点怀疑，“你会包饺子吗？”“什么话，包了好几年了，以前过年的时候我妈不敢让我跟着包，只让擀皮，怕我包的煮破了，从去年开始过年让我也包了，要不她一个人包太慢了。”“行，你去吧。”“好，哥，我挂了啊。”“嗯。”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夜深了，爸爸和梁家衡去另一个房间睡觉，梁聪聪和妈妈也迷迷糊地睡着了。大年初一早上，鞭炮声把大家叫醒，爸妈起床去煮饺子，梁聪聪也醒了，尽管还很困，但外面鞭炮声不断，她也睡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爸爸来叫梁聪聪，“聪聪，起来了啊，饺子煮熟了。”梁聪聪打着哈欠坐起来，抓过外套穿上，揉着眼睛下了床。爸爸把饺子端到床头，叫梁家衡，“醒醒，吃几个饺子。”被叫醒的梁家衡很不高兴，他不情愿地趴起来吃了一个饺子，还没咽下就又倒头睡了过去。爸爸收了碗出来，妈妈看着几乎原封未动的饺子问：“没吃吗？”爸爸把碗放下，“吃了一个，咱们吃吧。”妈妈把醋碟放到梁聪聪面前，“你用这个，我跟你爸用一个。”“好。”妈妈又对爸爸说：“家衡都这么大了，明年让他跟着去拜年，弘毅他们那几个小孩，好几年前就跟着。”爸爸也认同，“明年让他起来，提前跟他说。”“嗯。”

    吃完饺子，外面天还完全黑着，爸妈出去拜年，梁聪聪把屋子里、院子里扫干净，又把多余的被子叠好，留下自己的，然后重新躺回床上，打开电视，盖着被子看重播的春晚。鞭炮声慢慢停了，梁聪聪也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但因为外面还黑着，梁家衡又在另一个房间，她想让屋子里有点声音，所以没有关电视。

    天要亮了，妈妈回家来，见梁聪聪正在睡着，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梁聪聪醒来，转头看妈妈，妈妈走到暖气旁把手贴在上面，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外面真冷啊。”“是睡着了，你回来听见动静了，”梁聪聪掀起被子，“盖上吗？”妈妈脱了外套和鞋进被子里来，梁聪聪贴着妈妈闭上眼，“补会儿觉吧，困，大过年的非让起这么早干嘛，新年第一天就折腾人。”“妈妈也很不喜欢这一点，“谁说不是，比着起得早，天亮了再去拜年不一样嘛。”“就是，睡睡睡，困死了。”妈妈提醒她，“不能说这个字。”

    “有人在家吗？”有人进了院子，妈妈连忙坐起来，下地穿上鞋。梁聪聪也坐起来靠在身后的被子上，几个表哥带着侄子进了门，梁家坡在最前面，他叫梁聪聪的妈妈：“姑。”妈妈忙去外屋倒水，“坐下啊，我给你们倒水。”梁家坡拉住她，“别忙了，不喝，坐会儿就走了，还好几家呢。”妈妈挣脱他的手还是去了，“来家半天连水都不让喝啊。”

    妈妈在外屋倒着水，问几个表哥：“你们今年怎么赶到一块儿了？原来都是分开来。”大姨家的二表哥说：“在街上碰上了，就一块儿过来了，家衡还没起吗？”“没有，在那屋呢，年年都叫不起来，今早上跟你姨夫还说呢，弘毅他们那么小的时候就跟着到处去拜年，明年让他也跟着去。”梁家坡坡问梁聪聪：“聪聪什么时候开学啊？”“十六走，本来十六要上课，但是不想十五走，逃一天课，反正头一天也没什么课可上。”梁家坡说：“行，从小你就胆大。”妈妈把瓜子花生拿进来放在窗台上，“吃瓜子啊。”梁家坡说：“行，先放那儿吧，不用管我们。”

    梁聪聪突然想起几年前被梁家坡换到十八班的事，她立刻问：“坡哥，我得问问你，初三的时候，是不是我本来分在你的班里了，但是你没要我，把我和一个同学给换了。”“是，把你和杨洪新换了，怕你不好管啊，你们班主任还厉害，就让她管吧。”梁聪聪追问：“我怎么不好管了？”“你初二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因为违纪被罚站，在教学楼前边。”梁聪聪想了想，“我怎么不记得了？”梁家坡十分肯定，“绝对有这事。”“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把我换走啊，我们班同学后来知道是你没要我，都说，看你哥都不要你。”梁家坡笑了，“我觉得你不好管啊，你嫂子以前教过你，她也跟我这么说过，宋英杰老师厉害，我觉得她能管得了你。”梁聪聪无奈地点着头，“她是挺厉害的，我那一年在她的班里，生存得很艰难啊。”梁家坡说：“那你们班主任这不管着你考上武中了。”“我要在你们班，兴许也能考上啊。诶，哥，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啊？我一直想回咱们学校去看看。”梁家坡惋惜，“那你可赶不上，十七开学。”侄子在一旁说：“不开学你能去学校看啊，今天跟我们回去。”梁聪聪摇头，“算了，这几天你们还得到处拜年呢，等你们家都拜完了年，待完了客，我再去。”梁家坡说：“行，去跟我说。”

    手机响了一下，梁聪聪看了看，是董文会发过来的信息：你跟你哥到底怎么了，二十九那天在辰雨家我就看着不对，这两天忙着过年，忘了问你了。梁聪聪看看满屋子的人，回复她：这会儿家里有人，中午跟你说，中午你挑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打电话。董文会很快回了：行。

    等表哥他们走了，梁聪聪和妈妈踏踏实实睡了一觉，临近中午，爸爸回来了，爸爸开关门的声音很重，梁聪聪和妈妈被吵醒，妈妈问：“拜完年又去哪儿了？”爸爸进来搓着手，“去打了会儿扑克。”“散得这么早啊？”“下午有出去拜年的，就散了，下午在家睡觉，困得慌，家衡还没起呢？”“没有，都没听见动静。”梁聪聪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爸爸问：“中午做什么饭？”妈妈满面愁容，“昨天剩的菜，今早上剩的饺子，吃吃吧，要不吃到什么时候啊。”爸爸说：“饺子和大锅菜，家衡都不吃，给他炒个什么菜啊？”妈妈想了想，“炒一把蒜毫吧。”爸爸皱起眉头，妈妈说：“我洗，我切，你炒就行，知道你不待见这味儿。”梁聪聪说：“我也不想吃饺子了。”爸爸问她：“那你吃什么菜？”梁聪聪坐起来，“算了，我还是吃饺子吧，要不剩了那么多，你俩吃到什么时候去啊。”她穿上外套，“你们做饭吧，我去给文会打个电话。”“打去吧，你甭管。”

    出了大门，梁聪聪沿着胡同一直往南走，走到村边一条很少有人经过的路上，给董文会打电话。董文会过了一会儿才接听，梁聪聪说：“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让别人听见。”董文会却说：“我要做饭呢。”梁聪聪有些恼火，“你们家那么多人就非得你做啊，能不能让你弟弟先做？晚上你再做，我都走村外边来了。”董文会在那边喊她弟弟：“小标，你聪聪姐给我打电话，你做饭吧。”她弟弟答应着，声音越来越近，“行，你去吧，我做。”董文会对电话里的梁聪聪说：“你说。”梁聪聪问：“你旁边有别人吗？不能让别人听见。”“没人，我去院子外头，不让别人听。”“行。”

    董文会走到外面，“行了，你说吧，我在外头了，一个人也没有。”梁聪聪做了个深呼吸，想了想，却开不了口。董文会等急了，催她：“你倒是说呀。”梁聪聪很为难，“我不知道怎么说。”“直接说呗，咱俩有什么不能说的。”梁聪聪做了个深呼吸，“那我就说了，别吓着你啊。”“什么事能吓着我，快点说。”

    接下来，梁聪聪把婶子说过的话、她的想法、通过陈佳月对苏天皓说的话，以及苏天皓的回答，都告诉了董文会。董文会听完后果然很吃惊，“居然会有这事，我以为你俩吵架了呢，你怎么让陈佳月跟他说啊？”“我自己跟他说，说不出口啊。”董文会很疑惑，“你怎么不找我呢？”“跟你也说不出来啊。”董文会问：“你真想跟他结婚吗？”“不想，”梁聪聪到现在也是这个想法，“从来没想过。”“那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这话？”“想一辈子在一块儿啊。”“傻呀你，他这几年一直把你当妹妹，你突然说要跟他结婚，吓死他了。”梁聪聪也很后悔，“就是受我婶子的影响，她说除了结婚不可能一辈子，我越想越觉得对，就干了这么个事，有这个事，我以为这辈子是不能再见了，所以二十九那天去苏辰雨家，我本来都不想去，可是苏辰雨说不去就绝交，而且还生气了，我又不能说原因，所以后来又去了。我知道去了就得遇见我哥，不过这也没办法，我们有这么多共同的同学，这次遇不见，以后还是得遇见，不说话就行了，没想到那天他居然说话了。”董文会说：“我没说吗，他一直当你是妹妹呀，他跟你说话也是想说明这一点。”“可能是吧，昨天中午他还给我发短信了，就跟以前一样。”“所以说呀，以后你别胡思乱想了，你俩就是兄妹。”梁聪聪没有信心，“可你说，这兄妹长久得了吗？”“怎么长久不了啊，他爸妈你爸妈都知道，而且他今年不就去天津了吗，以后你俩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梁聪聪不知道说什么，她真的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无所顾忌地去南青找苏天皓吗？董文会叮嘱她：“就当那个事没有发生过，还跟以前一样，该怎么着怎么着，我爸出来了，先不说了。”“行，我好好想想。”“想什么，他就是你哥，一辈子都是，没什么好想的。”梁聪聪说她：“事没在你身上，你说的这么轻松，行行行，别说了，别让家里人听见，挂了吧，QQ上说。”“好。”

    挂了电话，梁聪聪往家里走，又收到董文会QQ上发来的消息：我告诉你啊，别乱想，也不用躲着他，该怎么着怎么着就行。梁聪聪回复：知道了，这事你跟谁都别说啊，包括晓艳楠楠她们。董文会答应：不说，就咱几个知道，不过陈佳月会不会告诉别人啊？梁聪聪相信陈佳月：不会，佳月不是那种爱到处乱说的人，不然我也不会找她转达啊。董文会回：那倒也是，初二别忘了来我家啊，你早点来。梁聪聪还没来得及回复，家里打电话过来，她知道是喊她回家吃饭，已经到了胡同口，她直接把电话挂掉了。果然，爸爸出现在门口，梁聪聪朝爸爸挥挥手，“这儿呢。”爸爸说：“回来吃饭。”“知道了。”梁聪聪回复董文会：忘不了，我尽量早点，到时候你不能当着她们的面说我哥的事啊，你要敢说跟你绝交。董文会保证：我一定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