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的时候，倩倩准时来了，她人刚到门口就开始喊：“聪聪，走了走了。”梁聪聪朦朦胧胧地醒来，倩倩进来后又喊：“聪聪，快点走了啊。”梁聪聪睁开眼，拿过手机看看时间，“这时候去合适吗？老人不睡午觉吗？”“他午觉就睡一个小时，两点之前肯定起来了，所以这会儿去正好。没事，那老头就他一个人在这儿，他喜欢我们去他那儿玩，热闹。”

    梁聪聪打着哈欠跟着倩倩去了她们宿舍，小冉正在到处找光盘，倩倩不满地大声说：“你说你，周三买的光盘，今天就找不着了。”小冉翻遍了抽屉里、包里和床上，梁聪聪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倩倩也过去帮小冉找，一边翻着一边数落她：“东西老是乱放，哪天把你也丢了算了，还找不找得到啊？”“找得到找得到，这不在这儿呢嘛，”小冉从衣服堆里拿出光盘跳到地上，“让衣服压住了，走走走。”

    她们几个出了宿舍，到了隔壁宿舍门口，倩倩向里面喊：“同志们，去听歌啦，快走快走。”宿舍里一呼百应，陆续出来十几个人，梁聪聪不禁在心里惊讶她们的团结，一个女生问倩倩：“今天听什么？”倩倩指指小冉手里的光盘，“新出的排行榜，下周我去买许嵩的专辑。”

    到了老人屋子门口，她们直接推门进去，老人正在床边收拾床上的毯子，回头看到她们进来，他把毯子放到床头，笑着说：“今儿来的真准时。”梁聪聪站在那些女生后面，老人看起来有七十多岁了，精神很好，人看着也很和善。小冉举起手里的光盘，“我们这次买新光盘啦，最新的流行曲。”另一个女生也举起手里的光盘，“我买了我最喜欢的周杰伦。”梁聪聪看着她们热情洋溢的样子，在心里笑了笑。

    “我先来我先来。”倩倩抢先一步跑到DVD前面，她打开电视和DVD，拿过小冉手里的光盘放进去。很快，不大的屋子里到处坐满了人，床上、沙发上、板凳上，梁聪聪默默地坐在沙发边缘，看着倩倩兴奋地拿过遥控器，开始播放光盘里的第一首歌。那些女生瞬间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我前两天也听这首歌了，特别好听。”“是是是，这个歌手我一直很喜欢，他的歌我听了很多。”“我也听过我也听过，等回去我给你们唱。”“算了吧你，就你那嗓子。”“我这嗓子怎么了，唱得好着呢。”倩倩打断她们的议论，“都听不见了，你们小点动静。”梁聪聪看着激动得无所适从的倩倩，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看了老人一眼，老人挨着墙边坐在床上，似乎对这些流行歌曲没什么兴趣。

    时间在女孩子们的兴高采烈中很快过去了，歌曲播放完毕，她们拿出光盘放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然后陆续走出屋子。梁聪聪没有意识到大家已经离开，依然稳坐在在沙发上，爷爷站起来看到她没有走，非常高兴，问：“你喜欢听京剧啊？”“啊？”梁聪聪被问得愣住了，爷爷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听京剧啊？”梁聪聪还没来得及反应，爷爷已经去电视柜的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摞光盘放到床边，梁聪聪狐疑地看着爷爷，爷爷转身又拿了一摞出来，然后招呼梁聪聪，“过来看看你想听哪个。”

    梁聪聪一头雾水地站起来走过去，低头看床边放的光盘，包装盒的封面上印着不同的京剧人物，爷爷再一次高兴地问：“你想听哪个？抽屉里还有呢。”

    梁聪聪这下明白了，原来那些女生离开是因为爷爷要听京剧，她不知道，所以留下了，但爷爷误以为，她是因为喜欢京剧才留下的。梁聪聪欲哭无泪，看着爷爷高兴且真诚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扫老人家的兴，她随手指指最上面的光盘，“就这个吧，锁……”爷爷拿起那张光盘，“锁麟囊啊，你以前听过这出戏吗？”梁聪聪诚实地摇摇头，“没有。”爷爷放下光盘示意她坐下，“哎，你先坐下，我给你说说这出戏是怎么回事。”梁聪聪硬着头皮坐回沙发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说吧。”

    爷爷表情很认真，开始讲：“有一家有钱的和一家穷人家的闺女同一天出嫁，正赶上那天下雨，他们两家就在一个叫春秋亭的地方避雨，那个穷人家的闺女看到有钱人家的小姐花轿比自己好那么多，就在轿子里哭。有钱的小姐听到她哭，就让丫鬟去问怎么回事，问清楚了，她就把自己的锁麟囊送给那个穷人家的闺女了。锁麟囊是有钱人家的规矩，把金银珠宝、首饰都放里面当嫁妆，其实就是个口袋，上面绣着花，很漂亮。等雨停了，他们两家就去各自的婆家了。”

    爷爷停顿了一下，看到梁聪聪在听，继续说：“过了几年这个地方发大水，把这个小姐她们家给淹了，她以为她妈、她丈夫和孩子都淹死了，就去了当地一家当下人，给人家看孩子。她去的那家就是当年她送锁麟囊的那闺女，一开始她不知道，有一天带着小孩在花园里玩，从角楼看见了锁麟囊，她就想起她妈来了，就哭，那个小孩就去把他妈叫来了，就是当初那个穷人家的闺女，现在是夫人。夫人问这小姐，锁麟囊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见了它哭啊，这个小姐都说明白了，夫人就知道了，这就是当初送给她锁麟囊的恩人。夫人派人把有钱人家这小姐的家里人都找着，然后带到她们家里让他们团聚，这俩人就结成姐妹了。”

    “完了？”见爷爷停下不说了，梁聪聪问。“完了，”爷爷转身拿了光盘，走到电视前放到DVD里，“你听听啊，这出戏特别好，程派的代表啊。”梁聪聪挤出一丝笑容，极其不情愿地答应了，“好。”

    戏开场了，一个带着白色髯口的老生端着一个红色的布口袋走出来。爷爷解释说：“这就是有钱人家的管家，拿的是买来的锁麟囊。”梁聪聪敷衍地点着头，“哦。”只看了这几眼，她就不想再看下去了，可是现在没有合适的理由离开，她也不愿意给正在兴头上的老人泼一盆冷水，只好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地看着电视，满脑子都在想这戏什么时候结束。

    过了一会儿，爷爷又说：“小姐对买的锁麟囊花样不满意，让管家去换。”“嗯嗯。”梁聪聪漫不经心地答应着，觉得有些对不起老人，老人这样细致地跟她解说，她一句话都接不上，明显是没有用心看。她下定决心，不就是听一出戏吗，又不会要她的命，今天豁出去了，认真听完这出戏。

    梁聪聪坐直身子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了几分钟，随即又打消了刚才的念头，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因为根本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她懊悔不已，为什么刚才没有跟那些女生一起离开，爷爷问她的时候，为什么不狠下心来说自己不喜欢听。

    爷爷一直兴致很高，薛夫人给薛湘灵的锁麟囊里放珠宝首饰的时候，爷爷照例讲解：“这是她母亲把珠宝首饰放进锁麟囊里送给她。”梁聪聪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放在这里边再送她？这习俗有什么说法吗？”爷爷说：“麟代表的是孩子，麒麟送子，这个锁麟囊就是寓意早生贵子，就跟古代结婚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样。”“哦，”梁聪聪懂了，“还挺有意思。”

    到了两个傧相出场，爷爷被逗得一直在笑，梁聪聪坐在那儿有些尴尬，她一脸疑惑地看着电视，问：“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傧相，就是现在的婚礼主持人，这俩人是父子，都想去有钱的那一家，你看他们俩，就鼻子中间这儿画一块儿白，这个行当是丑角。”梁聪聪似懂非懂，爷爷进一步解释：“丑角一般是好玩的角色，说个俏皮话，你看刚才那个管家，他是老生，他说话举止就稳重。”梁聪聪虽然对这些没有概念，但经爷爷一说她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爷爷继续说：“下一场是春秋亭啊，最有名的一场，这俩闺女出嫁那天赶上下雨，在春秋亭避雨，就遇到了。”“嗯嗯。”梁聪聪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住地点头。

    春秋亭这一折爷爷看得很投入，梁聪聪想起爸妈在家里听戏，也是这样，两个人还不时地讨论剧情和表演，但她每次都会躲出门去，尽管如此，她还是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一些唱段。但是爸妈知道她不喜欢听戏，爷爷不知道，看着头发已白、行动已不十分方便的老人，梁聪聪实在狠不下心来离开。算了，她想，就当陪老人坐会儿了。

    当薛湘灵带着孩子出来，爷爷指着电视说：“有钱人家的小姐带着孩子回娘家，一会儿就遇到大水了。”梁聪聪问：“还有多长时间唱完啊？”爷爷想都没想，“一个多小时吧。”梁聪聪心里暗暗发愁：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我觉得都听了好长时间了呀。她摸摸口袋，手机也没有带来，本来还想着如果有同学打电话来，她就可以趁机离开，希望破灭，她只好继续看戏。

    终于演完了，梁聪聪如释重负，刚准备站起来离开，爷爷却问她：“丫头，戏看完了，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梁聪聪言不由衷地说：“挺好的。”爷爷很骄傲，“这是程派最有代表性的剧目，你给我讲讲这出戏说了一件什么事。”

    什么？梁聪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里想：听完了还不算，还要复习，我上课都没这么认真过。她努力回忆着开始爷爷给她讲的剧情，“就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和一个富人家的女孩同一天结婚，然后那天下雨，她们就在一个亭子里避雨，有钱的女孩就把自己的锁麟囊给了穷女孩。后来富女孩家那边发了大水，她就去了之前那个穷女孩的家里做下人，后来穷女孩发现这个人就是当初送给她锁麟囊的那个人，就把富女孩的家里人都找到让他们一家团聚，她们两个结拜成姐妹了。”

    听梁聪聪说完，爷爷很高兴，“对，就是这么回事。”梁聪聪笑笑，找借口说：“我手机在宿舍，我看看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爷爷站起来，“行，你回去吧，也该去吃饭了。”梁聪聪站起来向外走，爷爷跟着走到门口，梁聪聪说：“您不用送我了。”爷爷很真诚地邀请她再来，“以后还过来啊，你喜欢听哪出戏提前告诉我，我让他们去买光盘。”梁聪聪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心里想：我再也不想来了！

    站在院子里，梁聪聪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终于听完了，烦死我了。”她使劲晃了晃脑袋，想把刚才听到的腔调都晃出去，“还说下次呢，我再也不来听了！”

    快步走回宿舍，梁聪聪拿了手机去郭晓艳的宿舍看她回来了没有。倩倩看到梁聪聪进来，问：“你去干什么了？怎么刚回来啊？”梁聪聪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跟那个爷爷听了一出京剧。”倩倩十分惊讶，“你还喜欢听京剧啊，我说我们走的时候你不走呢。”梁聪聪委屈极了，“谁喜欢听京剧啊，你们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人告诉我，然后那爷爷就拉着我听了一出京剧。”倩倩哈哈大笑，“每次都是我们听完歌他就听京剧，然后我们就走。”梁聪聪已经耗尽了精力，她倚在床边，“那我也不知道啊，你们也没人跟我说。”倩倩笑着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都六点半了，我们这就去吃饭，一起去吧。”梁聪聪问：“我姐还没回来吗？”“没有，她哪回得来这么早啊，走走走，一块去吧。”“好。”

    吃完饭回来，梁聪聪回了自己宿舍，她坐到床上，余怨未消。她拿出手机给苏天皓发QQ：哥，今天烦死我了！很快，苏天皓打电话过来，梁聪聪犹豫了一下，接听了，“喂，哥。”苏天皓问：“怎么了？”梁聪聪怨气冲天，“我今天下午听了一出京剧，听不懂，烦死我了。”苏天皓不解，“烦你为什么还听啊？”“哪是我愿意听的，厂里有个爷爷，今天下午这帮女生都去他屋里听歌，她们自己买的光盘，我也跟着去了，听完歌她们就都走了，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走，就没走，那个爷爷就以为我喜欢听京剧，就让我跟他一起听。我看他那么高兴，也没好意思扫他的兴，就听了，这不听完了回来跟她们去吃饭，刚回宿舍。那爷爷还说以后想听什么戏跟他说，他让人去买光盘，我什么都不喜欢听！以后过他那屋，我都得绕着走。”

    苏天皓在那边笑起来，梁聪聪生气了，“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幸灾乐祸！”苏天皓依然笑着，“没事，提前过过老年人的生活挺好。”梁聪聪说：“那个爷爷可认真了，听之前他给我讲一遍这戏是怎么回事，然后听，听完还得复习，他还得让我再说一遍。其实听的时候我根本一点都没听进去，我后来讲的都是他之前跟我说的那些，烦死我了！不过那爷爷看着有七十多岁了，我今天就在纳闷，为什么他这么大岁数了还在这上班。”苏天皓说：“你这智商，你问问那儿的人不就知道了。”梁聪聪摇头，“没问，等晓艳回来问晓艳吧。”苏天皓问她：“郭晓艳去哪儿了？”“出去玩去了，和她对象，之前他们老叫着我一起去，我跟着去了两回，觉得别扭，这周末就没去。”“也是，你跟着去是够招人烦的，一个灯泡。”梁聪聪看了一下通话时长，“好了，不跟你说了，我接一分钟四毛钱呢，QQ上聊吧。”“哦，对，你现在在天津是漫游，挂了吧。”梁聪聪想到一个办法，“哥，这样，你再有事给我打电话，就打晓艳的，她是天津的号码，一会儿我发给你。”“不用发给我了，尽量QQ上说，有事打电话也说不了几分钟，不至于非得打别人的，我发现你去天津以后更抠了。”“那是啊，知道了挣钱不容易啊，我一个半小时才挣六块钱，快点挂了快点挂了。”

    郭晓艳回来了，梁聪聪吃惊地放下手机看着她，“这么早你们就回来了？”郭晓艳把蛋糕给她，“我们下午去取的蛋糕，吃完晚饭就回来了，不然拿着半个蛋糕到处去玩啊，多不方便。我切一块给你，剩下的拿我们宿舍去。”

    郭晓艳切了一块蛋糕放在梁聪聪床边，在上面放了一个叉子，“我先拿过去啊，一会儿过来找你。”“你去吧。”梁聪聪叉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低头继续聊QQ。郭晓艳问：“你不去我们宿舍吗？”梁聪聪指指手机，“一会儿再去，跟我哥聊天呢。”“行，蛋糕好吃吗？”“好吃啊。”“对吧，我挑的蛋糕。”郭晓艳得意地拿着蛋糕走了。

    过了很久郭晓艳才回来，梁聪聪问她：“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么半天。”“跟她们聊了会儿，你今天在宿舍干什么了？”“上午跟你们宿舍的倩倩、小冉，还有雨晴聊天，下午跟她们去爷爷那屋听歌，后来又跟爷爷听了一出京剧。”郭晓艳也很惊讶，“你跟他听京剧了呀？”梁聪聪的声音高起来，“她们走的时候也没人叫我，我哪知道爷爷要听京剧啊，我就没走，爷爷以为我喜欢听，叫我跟他一起听，我看他那么高兴，就跟他听了一出。”郭晓艳坐下来示意她小声点，梁聪聪问：“你和我姐夫今天去哪儿玩了？”“商场，本来打算去公园转转，但是外面有点热，就没去。我在超市里看见一个杯子特别好看，但是太贵了，要三十多块钱，没舍得买，给你看看照片啊，我拍下来了。”郭晓艳拿出手机翻到水杯的照片给梁聪聪看，“好看吧。”梁聪聪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那个水杯哪里好看，她反问：“好看吗？”郭晓艳不满地收回手机，“多好看啊。”梁聪聪撇撇嘴，“好看什么呀，还要三十多块钱，换我我也不买。”

    梁聪聪和郭晓艳坐在床上聊天，过了一会儿，有人从门口进来喊：“聪聪，过去跟我们打牌吗？”梁聪聪探着身子看过去，是倩倩，她指指郭晓艳，“我不去了，我姐回来了。”倩倩看看郭晓艳，“艳子回来啦？”“刚回来，你们干什么去了？”“去外边溜达溜达，今天你妹妹快笑死我们了，听完歌我们走的时候她没走，被那个爷爷拉着听了一出京剧。”梁聪聪哀怨地看了倩倩一眼，郭晓艳责怪倩倩：“我知道，刚才她跟我说了，都怪你们，带她去也不知道带她走。”小冉在外面喊：“倩倩，我们先回去了啊。”倩倩转头喊：“我马上就走，等我一下。”然后她转回头对郭晓艳和梁聪聪说：“我回宿舍打牌了，要想打的话过来找我们。”郭晓艳说：“好，你先去吧，宿舍有我带回来的蛋糕啊，快去吃。”“好嘞。”

    倩倩出去后，郭晓艳不由得佩服梁聪聪，“你可以啊，一天工夫就跟她们这么熟了。”梁聪聪纠正她，“不是我跟她们这么熟了，是倩倩这人比较热情。”郭晓艳点头，“那倒是，自来熟，人来疯。”梁聪聪碰了碰她，“别这么说人家呀。”“没事，整个厂里都这么说她。”梁聪聪笑了，“确实有点，不过多亏有她，不然我这一天都不知道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