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溪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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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你睡不着,干我何事?”我无赖地答道,不禁又想起他之前那“娇蛮吵闹”的判词了,这下我心里也稍稍赧然起来,只是仍理直气壮地坐着——我如今也不明白我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强词夺理了?

    我推开厢房的窗户,让明明的月光照入,自己则一杯一杯地斟酒,直将自己喝得晕晕乎乎,连酒杯也端不稳了。秦湜默默看着我,于是终于忍不住了,便一把夺过酒杯,将它抛在了窗外。“再喝就喝傻了。”他低低道。

    然而我此时已经傻了。我倚在榻上的窗棂旁,侧头微笑着问秦湜,“你是哪里来的小郎君?竟生得如此丑陋?”

    秦湜一时无语。

    我摇摇晃晃立起身子,一把扑过去,笑道“你是戴了画皮吧?我定要瞧瞧,这画皮之后是什么样子……”

    秦湜想要转身躲开,然而如此我便要扑到地上了,便只好嫌弃地接住我。我眼也晕,头也花,于是没有轻重地扯着他的脸,直扯地他左边长右边短……

    秦湜不禁深吸一口气,低声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看在你醉了……”

    过了会儿,他轻声问道,“你想看我的样子?”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秦湜顿了顿,便轻轻擦了药粉,向自己脸上揭去,一边低低道,“……不许告诉别人。”

    然而再一回头,我已然睡着了。

    翌日,我从客栈的厢房里醒来,见是自己的厢房,连被子竟也盖好了,回想昨日之事,不禁赧然,出门便刻意躲着秦湜。谁知自打遇到起,他便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面上虽淡若泰山,装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却不禁暗悔,书上常说喝酒误事,此言果真不假!

    再回到建阳岛上,我们便从“玄蜉蝣”升至了“地蜉蝣”,连衣服的料子也好了很多。

    这日,我在厢房里卧着看书,忽听得几声鸟鸣传来,又有几声“笃笃”的敲门声,便打开门来。

    却见门口站着一人,身着银线衣,肩上站着只白鹭。

    是白鹭侍者。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白鹭侍者是岛主大弟子鹭忘机的仆侍,然而俗话到道宰相门前七品官,故而此人负责通传岛上命令,地位实在不小,不知今日造访,是为何事?

    “首座传你进见。”首座是鹭忘机的尊称。

    “不知……所为何事?”

    那白鹭侍者没有理我,径自带着我出去了。我看着脚下的路,知道这是要去那高塔了。

    高塔名为明光塔,乃是黑铁铸成,塔上有阁,为凌霜阁,是首座鹭忘机白日办公的地方。到了那梨树林前,白鹭侍者递给我一段白绫,道,“蒙上眼睛。”

    我便被拽着穿过林子;这白绫可透光,却偏偏毫不透景,是以我虽然听见风鸣石吼,怪声四作,却究竟什么也见不着;只是偶尔却见有一二微黄摇曳,疑是火光,然而既是白日青天的,又何必点火?

    就这样,我揣着满腹的疑心,跟着上了塔。我数着转过的圈数,待到第八层时,我眼上的白绫被一把扯开,我微微四顾,知已是顶层,只是心中暗暗生疑——历来铸塔,论数皆是取九,以为吉庆,怎地这塔只有八层?

    正在这时,一个哑着的声音开口说话了,声音似女非男,带着三分邪气,一分阴鸷。“你便是那君白蛟?”

    我微微仰目,见一人着大花锦袍卧在太妃椅上,周围用细绳拴着几只鹭鸶,正是首座鹭忘机。我垂下眼睛,道,“正是。”

    那鹭忘机笑道,“我有一礼送你,且随我来。”他起身领我下了一层,走到一间屋前,打开了门。门里很是空旷,用大片的红绸盖着不知什么东西,细看鼓鼓囊囊的。

    那鹭忘机微微一笑,只吹了一口气,那红绸便被揭开了,我却来不及惊叹他内里深厚,这眼前景象令我大吃一惊——正是已经连夜逃走的烛老爷阖家。

    他的一家老少妻女俱在,只是全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堵得严实;我心知不妙,正听这鹭忘机道,

    “我麻衣营以杀人传道……我欲收你为徒,你只消杀掉这群无用之人就算是拜师礼了。”这鹭忘机三十岁左右,一双上吊眼中只露出一般瞳孔,再配上此话,真真是让我心头一骇。

    那捆着的烛老爷神情激动起来,面色涨成猪肝色了,周围的姬妾已纷纷垂下泪来。

    “白蛟忝列营下,区区蜉蝣,不敢高攀鹭羽。”

    “不敢——”那鹭忘机慢慢摩挲着肩头的白鹭翅膀,猛地回身,“我看你是太敢了吧!”

    接着,他又用那沙哑奇怪如毒蛇吐信的声音缓缓开口,“你只要杀了他们,便是我的徒弟,可升至‘嘉鱼’之级,在这岛上,便再无人可欺侮你,你的同伴也可因此大有荣光,享尊处优……你现下可明白了?”

    “晚辈愚钝。”我只答道。

    “来人,将这些人脱下去砍了,抛尸海中!”便拥上来一群人,将那烛老爷一行人拉下去了。耳边传来鹭忘机的冷哼声,“这下你可明白了?你明知他们必死,其实也不过是假仁假义、装腔做样罢了!今日我就是要教你明白这点……现下你明白了?”

    我沉默不语,半晌答道,“晚辈明白了。往日假仁假义,尽可抛却!如今蒙首座一点而通,真是当头棒喝之语……”说着,我便就地跪下,行了麻衣营中的抬手之礼,道,“谢师傅指点!”

    “好!好!好!”那鹭忘机抚掌大笑三声,扬声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赐金绶带,银缕鞋,珠宝三箱,珊瑚六座,升‘嘉鱼’级!”那白鹭侍者便上来跪倒,哪里还能见得先前的风头?他嗫嚅着嘴唇道,“白蛟大人。”便将我领出这屋子,只是仍然递给我那白绫道,“礼不可废,还请大人戴上。”我默默依言而行。

    既不能救得那烛庸一家……奸细而已,何处都能做得。只是那鹭忘机定然不好相与,今日拜服地太快,他必不会轻信,往后定会时刻派人盯着……

    我戴着白绫大概走至这明光塔一层时,忽听得隐隐有些声响,似是铁链与墙相击之声,便问那侍者,“地下必是还有一层吧?那是什么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