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溪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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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知道什么?”他慢悠悠地答道,“知道你是个大姑娘,还是知道你瞒了我良久?”

    “这不是……这不是事急从权么。出门流落在外,女子身份总是不便……”

    秦湜解下他蒙眼的白纱,睇我一眼,颇有些嫌弃地道,“虽然你娇蛮又吵闹,狡猾又可恶,但我既然与你朝夕相处……便不会丢下你不管、不对你负责的。”

    我本还有些骗人的歉意,听他出了此言,不禁冷哼一声,“呸!想得美!谁要你负责了!在军营中与我朝夕相处的多了去了,难道他们都要对我负责吗?”

    秦湜却慢悠悠地道,“军营这许多人中,唯独我与你相处最多,故而受你毒害也最深,论负责,自然要排在前面……”

    “呸!你傲慢又无知,自大又无礼,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也轮不着你!”

    话虽是这样说着,然而我终究躺在他的卧铺上,上着他的伤药,便有种毕竟他人屋檐下,形势哪里比人强之感,于是闭口不再讲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转了话题,开口道,“那石塔前,怕是有个阵法,你可知是何阵?”

    “石林雨花阵。此阵设于石林中,可落箭如雨,专防外入之人。”

    “如何破得?”

    “记不清了。”见我侧目,秦湜道,“这是上古阵法,已经少有人用了,我又不是神仙,故而记不得了。”

    我闭目躺在床上,略一思考,道,“我知道有一古书,名叫《古阵钞记》,上面载有古代种种阵法,或许此书尚有记载?”

    我的眼睛无意间瞟向房顶,一见之下,却不禁要坐起来了——那瓦中缺了一个缝隙,正透出来沈尧霜那双寒星雪夜一样的眼睛!他对上我的眼睛,便飞快地阖上瓦片,再也见不着他的踪影了。

    “有人偷听!不知道听去多少了……是沈尧霜。”

    “原来是他!之前在那林子里,我便感觉还有一人,回来时,因为要带着你,便未曾顾及……没想到他竟跟来了。无妨……左右也没讲什么重要的。”

    有妨!我的身份……

    “至于你,”秦湜转过眼睛来,懒洋洋道,“沈尧霜当不是多事之人。”

    翌日,我勉强扶着腰下了床。

    总不能老赖在秦湜的屋子里。

    我走动了片刻,发现除了腰疼后并无大碍,——左右只是外伤,便与秦湜告辞。

    回程中,我突然想到上一日那大汉说岛中心有一大堂,其中有主事坐守,可以申领任务云云,便前去大堂,欲一窥究竟。

    大堂前人群拥挤,我看了看脸,都不认得。——这也难怪。新任的“蜉蝣”大都刚拼杀完,便吃不消做什么任务,于是这里便应都是些老蜉蝣……

    堂中一人在里端坐,是个红脸长鼻头的人,面容有些肃整,想必就是主事了。我摆出一脸笑容,慢慢走上前问道,“请问主事,这建阳岛中可有看书的地方?”

    那主事打量我一二,慢吞吞答道,“有是有……这岛的北边,有一阁楼,名叫‘晨昏阁’;然而只有黄鸟级的人才能去。”说罢,他觑了我一眼,又开口道,“你这种小个子,想升到黄鸟级……等下辈子投个好胎再来吧!”

    我撑着笑容离开了。瞧不起人是吧?瞧不起就瞧不起吧。我生来又不是为了让你瞧的。

    我认真看着墙上张贴的任务。真是五花八门,千样百种——诸如替小妾除掉磋磨人的大母……诸如某官员私吞粮饷应立即劫出来送到麻衣营以待分予百姓……可以组队也可以个人。

    我看着这一条条林林总总的任务,险些觉得这麻衣营竟真是个为民除害的好地方。然而再仔细瞧一瞧,这些任务说着光鲜亮丽,实际上也不外都是些杀人劫财的勾当罢了。

    所劫来的财,虽说是交予麻衣营保管,谁能知道它究竟保管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杀得那些人,看着是替天行道、伸张正义,谁又能分辨这不是编个事由,径来买凶杀人呢?这麻衣营牵着杀人的线儿,又怎知道它背后收多少钱财呢?

    也不过是满纸荒唐正义,一帮鱼肉之徒罢了。

    这时,我注意到,有一张纸是红字书的,便向旁边一人问道,“这位仁兄,你可知这张为何书着红字?”

    那仁兄看我一眼,笑道,“你是新来的罢?”

    我点点头。听他接着道,“这营里的任务,大多数是凭自愿;但也有的是必须做的的。比如这红字的任务,便是‘红令’,收到此令者会在房前发现一抹红绸,叫作‘见红’,便是要接了这令了。”

    “多谢多谢。”我拱手道,便扶着腰回了自己的居处——竹林前的一间黑瓦屋子。还好没有“见红”,我松了口气,便在房中躺下休息。

    这一休息就是半个多月。

    一日,秦湜来给我送饭。

    “内史大夫家灭门了。”他低声向我说。

    “什么缘故?”

    “便是上次的‘红令’,说他鱼肉百姓,钱财来路不正,当予以收缴……”

    “原来又是图财……只是何必杀人?”

    “不杀人怎么图财?”秦湜冷笑一声。

    “若是由我来做,定当保其性命。”

    “又大言不惭了。”秦湜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我的腰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与秦湜一道出门去,然而出门之际,我二人看着门前,俱是一愣。

    只见一段红绸系在门前,教风一吹,便像是血染的蝴蝶一般扑在门前。

    是“红令”。

    “我来时还不曾有。”秦湜皱了皱眉头,又道,“我的门前也有一块。”

    “这次是何事?”

    “还不知,去大堂看看便晓得了。”

    我和秦湜赶到中心大堂,这里已经人烟拥挤,堵得水泄不通了。是新“蜉蝣”。大家互相张望着,谁也没有说话;沈尧霜也在,正在最前面看着红令的任务。

    我细细将那红令看了,心道,这次可真了不得。

    是要得到司空家的库房钥匙,——杀人放火不拘。

    司空可是正经的卿大夫,乃是赵国的大官,敢朝他下手,只这一点,便知这麻衣营势力之大;竟是玩弄赵庭官员于鼓掌之中,如此,这赵国的执政官,怕也只是些粉饰太平的傀儡吧。

    司空名叫烛庸,他有个园子叫“春园”,起的便是满园春色的意思,然而他家也确实是春色满园的热闹了——他有大大小小七十个姬妾,人称“七十郎”,每日莺莺燕燕围绕,过得真是个宿柳眠花的日子。只是这司空倒和那内史大夫究竟有些不同——他豢养私兵,并不是个好啃的骨头;他一人虽然奢侈,然而他的姬妾婢仆却是何辜,故而,我并不希望他家这样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