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溪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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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既是打了一上午,那大汉便领着我们吃午饭。这午饭好得像断头饭一样,粟米是精米,鸡鸭鹅肉俱全,只是我看着那肉类,一时吃不下去。吃过饭,又休整了一个时辰,我们又被领入一个房间内,这个房间显然比上个房间大些,地面全铺着白石,只是隐隐泛着腥味,显然是刚擦去了打斗的血迹;过了一会儿,又有几队少年被领来。统共来了五十多人。大家彼此警惕地张望着,沉默地不发一语。

    “还是那个规矩,只有十人能总出来。”

    那汉子说完便站在门口不动着。我环顾四周,这一次可不同于上回了,能筛选出来的,皆是杀人打架的好手……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便爆发开了厮杀。一时间喊声阵阵,兵器相交,火花四迸,我本就不擅防御,又不想取人性命,便不禁左支右绌起来,秦湜见状,便往这边靠来,只是他一人还要对付着三个拼杀的少年,又要看顾着这边,便渐渐时有险状横生;沈尧霜用剑又刺穿一人,一边不忘嘲讽秦湜,“帮这种心慈手软的废物,真是自取死路一条;枉我对你高看一眼,竟以为你也是个人物。”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持戟而来,秦湜连忙一偏身子,却早有一人专瞅着这空隙,挥刀砍来,眼看就要劈上他的胳膊,我终于忍不住了,便从袖中摸出那飞刀来,一把射在了他的胸口,只一刀便杀死了他。我的心中无知无觉起来,手中的飞刀终于不再藏匿,我又一把抛开,那飞刀便如花儿一般散开,便又有七八人轰然倒地了——都是专门拣着我瘦弱来意图围攻的。秦湜讶然地看着我,神情若有所思;就连沈尧霜都不禁顿了顿。秦湜从没见过我杀人,即便连他自己,也仅仅只是皱着眉头打掉别人的兵器而已。沈尧霜则狠厉一些,不过他一向只杀对他动手之人。

    我紧紧攥着手中的飞刃,直攥得血迹从手心中留下,哑声道,“我武功不高,不会防守,唯可杀人。”我又出了一手飞刀,便连秦湜前面缠斗的人都死掉了,而我只是颇为木然地看着。

    怎么会有人武功不高,却又可以杀人呢?可我就是如此。我上辈子是个奸细,故而学得便只是怎样把人杀死的工夫,故而只需要会杀便可以了,不需要学怎样让别人不杀自己——奸细的命,孤儿院的人,本没有那么重要就是了。

    我一出手,本能便是取人性命;而如若不取人性命,便不知道要怎样出手了。稀奇也罢,无能也罢,总归我就是如此。

    上辈子我不曾手上清白,尽管杀的都是匪贼暴徒,然而杀戮算得什么好事么?——没曾想这辈子还要沾上!我望着这一地腥气,不禁又暗暗告诫自己。

    杀术不可多用,兵者不祥之器。

    这时屋子里已经剩下十个人了。我们皆沉默着走出来,那大汉笑着分予我们腰牌。是玉做的,晶莹剔透,然而我拿在手上,想到那一地鲜红,便是这玉再美,也再也提不起兴趣了。这玉上写着一个“惧”字,我看了秦湜的,他上面写着一个“恶”字,正在我不明何意之时,那汉子便开口解释。原来这麻衣营共分七部,“喜怒哀惧爱恶欲”,每部皆分六个等阶,各设一个部主。那六个等阶便是从玄蜉蝣、地蜉蝣、天蜉蝣……一直到天黄鸟。

    这时又从其他屋子走出几批少年,身上衣裳和我们一样,皆是血迹斑斑。那汉子撇撇嘴,道,“这次就罢了,以后且记住,我们麻衣营的传统,杀人便杀人,哪怕穿着白衣,衣裳也不许见血。”

    我们几队少年汇在一块后,他又领着我们到了先前那挂着白鹤和对联的屋子,只不过这次没了那大锅。那汉子站在案子上,举起一只手放在胸前,大喝一声,“誓辞!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杀人传道,麻衣如雪!”

    我们便跟着齐声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杀人传道,麻衣如雪。”

    誓辞完毕,我们便皆领了房间。一人一间。我的在山上的一片竹林后,到那里时已是晚上,秋草已调,照着月光甚为凄寒。我默默进了屋子,发现藤桌上摆着件麻衣,想来是我们这群“蜉蝣”的常用服。我已是满身腥气,而这衣服静静地置在眼前,教漏下的月光一照,如霜似雪,我扯唇微微一哂,便在房里洗漱了起来,将一身血气洗掉,终于换上了这如雪的麻衣。

    我走出屋门,秋天的夜里微云高星,正令人神清气爽。乘着这夜色,我赶去了秦湜的住地。

    他住在一片溪流边,旁边种着片杏花林;此时正结了杏黄的果儿,在风中遥遥欲坠。我顺手拈了几个杏子,来敲秦湜的门。

    他看起来也是刚洗浴过的样子,头发还滴着水,眼睫上带着水珠,在这月色明暗的投影下,真是个丰神俊秀的少年公子。我转开了眼睛,不禁道,“又是仪容不整……好不无礼。”

    “你我兄弟相交,何必拘此俗礼?”我竟一时无话。

    进了屋子里,我同他坐下来商议,道,“那秘药必有解法……不若夜探这建明岛?”他微微点头。

    黑暗的夜里,我和秦湜走出了门。虽然没有提灯,然而天光微辰处,却远远见有一石塔矗立,拔地十丈,其上灯火点点,在夜色中如猫眼窥视。我和秦湜便率先向这石塔走去。

    然而走至近前,却发现这石塔原是立在林中的。这林是梨树林,然而中有奇形怪石竖立,那怪石粗粝嶙峋,风吹其间孔洞,顿时便如女鬼夜哭一般,发出呜呜的声音。

    秦湜率先迈进这林子里。我紧跟其后。落叶簌簌,横斜的枝条张牙舞爪。一只蜘蛛掉在我鼻子上,我不禁跳开,然而脚下却似有弹簧微动,正犹疑间,忽而一阵疾风吹起,便有箭雨从斜刺里打来,如落星飞蝗一般进入林地;转瞬之间,地上便全插了箭矢。

    “噗嗤。”腰间撕心裂骨地一阵疼痛。我两眼一闭,直晕了过去。

    醒来后,眼前帷帐青青,竹叶枕的香气从耳边传来。这是秦湜的卧房。

    我转开脸,想要翻动,然而又扯到了腰间,不禁“嘶”地轻唤了一声。

    “你的伤在腰间;差一份便伤及内脏了。”秦湜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从远处传来一样,其中情绪莫名,然而又仿佛没什么情绪。我急忙仰头,见他用一条白纱蒙着眼睛,正坐在床前,手里拿着片割下的带血的衣襟。我不禁脸颊滚烫起来,便一翻身转向里面,疼痛也顾不及了。

    “你知道了?”我闷闷地问。